畸形手
2021-11-12褚福海
褚福海
刘侉子的手与众不同,常引来异样的目光。
当年,刘侉子随父母来到罗溪镇。12岁时他双亲感染恶疾,相继去世,自己成了孤儿。菩萨心肠的张大娘动了恻隐之心,收养了他。
那时候,张大娘在镇上一家国有企业当女工主任。
刘侉子长大后,张大娘为他的生计四处奔走,最终有了眉目。刘侉子被招进一家公司上班。
可刘侉子除了认得“刘小龙”三枚方块字,不识第四个。他整日蓬头垢面,穿衣内长外短,鞋子不分左右,走起路来踢踢踏踏,鞋帮未坏底先穿。他说话含含糊糊,口音既不像山东话,也不是安徽话,人一急说话就结巴,不囫囵。所以认识他的人都不叫名字,一概统称其为刘侉子。更奇葩的是,他长着双奇形怪状的手,有两根手指扭曲着叠在一块儿。
这么个人适合做啥呢?公司经理颇为头大,思虑再三,决定安排刘侉子去老虎灶烧开水。
当年,那家公司挤在破败老旧的二层楼里,四五十号人的吃水喝茶,全靠老虎灶用煤炭将水烧沸,再灌入热水瓶,然后由刘侉子弯着腰,哼哧哼哧地给每个办公室送去。几年下来,刘侉子的手指居然像蟹螯一般再也伸不直了,而且比常人长出半截,别人至多拎四瓶水,可他一次能提六瓶,嘿嘿,有两招吧?
经理是个可以不吃饭不睡觉,却不能不抽烟不喝茶的人。随便哪天,眼皮刚睁开,就烟不离嘴茶不离口。刘侉子安分而卖力地干着自己的活计,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哪儿没做好,会砸了自己的饭碗。
公司在建的新办公楼装修已近尾声,搬迁在即。此时,对刘侉子的议论也随着暮春的暖风而纷飞。有人嫌他的形象与整体环境不协调;有人说以后改由现代化的电热水器烧水了,再也用不上刘侉子了。反正,大伙儿无形中达成了共识,没人赞同他进新楼。
未过多久,公司搬进恢宏气派的大楼。刘侉子没接到指令,就留在原处烧老虎灶。与往昔不同的是,这时烧的开水,是供给下属一个分厂的工人喝的。
酷暑的一天,太阳火辣辣的,空气仿佛被烘烤过一样,炙热滚烫。上班不久,忽然停电了。原本寂静的办公大楼顿时骚动起来。空调开不来,还可摇扇子驱暑,而干渴时没水喝,哪个活人受得了?喝茶成瘾的经理更是急不可待,倏地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质询总务科科长,委婉地表达了心中的怨愤。总务科科长唯唯诺诺地听完经理的电话,猛然想起了刘侉子,于是骑上自行车,旋风一般朝老虎灶飞驰而去。
正当办公大楼里的人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焦灼期盼那润心水的时候,只见刘侉子佝偻着背,蜡黄的脸上泛出红晕,额头上淌着汗珠,双手拎了六只热水瓶,踢踢踏踏疾步而来。入得门厅,他蹭蹭地迈上台阶,将水瓶分别送进了经理室与财务科,尔后知趣地退了出来。正欲转身再去拿水时,伫立在门口等候刘侉子折返的经理温和地对他说:“刘侉子,你从明天起将身上整理清爽,别的事就甭管了,留在大楼里专门负责烧水吧。”
刘侉子听了,挠头摸耳,他很怀疑自己的耳朵,于是吞吞吐吐地反问道:“真,真的?”经理虎着灰青的脸,“贼坯,我哪天跟你开过玩笑啦?”刘侉子得到肯定答复后,嬉皮笑脸地把头点得像秋风里的狗尾巴草。
初秋一日,公司的统计冯琳去市局开会。午后,天空乌云密布,山雨欲来。冯琳忽想起院子里晒着好多食物、衣被,急得直跺脚,于是急忙致电财务科科长,请求科长派个人去把她家晒的东西收到廊檐下。科长脑袋瓜一转,唤来了刘侉子,煞有介事地吩咐他如此这般。岂料刘侉子不紧不慢地抬起惯于低垂着的头颅,怯怯地看着科长,结结巴巴道:“我,我凭什么去给她收东西?”
“你帮个忙嘛。”
“哈,我这畸形手,只配拎水瓶,干不了别的事。”说着,刘侉子将手在财务科科长面前晃了晃,走开了。
财务科科长颇显尴尬地愣在那儿,脸现不悦。自那以后,大楼里的人都逐渐将目光聚焦到他那双畸形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