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诗化的实验电影——关于《东邪西毒》的几点理解

曹 潇

1994年，王家卫拍了《东邪西毒》，这部影片一贯秉承了王家卫的电影风格：故事杂乱无章台词却富有哲理，影调彰显颓废但画面又极其唯美。

王家卫形容他的四部电影：《阿飞正传》像酒，《东邪西毒》像鸦片，《重庆森林》像可口可乐，《堕落天使》像冰激凌。的确，《阿飞正传》颓废，《重庆森林》有些无厘头，《堕落天使》多花色，但《东邪西毒》确是能上瘾的，这是时代赋予人们的意识特征。关于这部被评价为王家卫“最诗化的实验电影”的作品，本文将选取时间与独白这两个方面对影片加以理解。

一、时间的灰烬

时间在王家卫的影片中是具有史诗性意义的。《阿飞正传》中说：“1960年4月16日下午3点之前的一分钟，你跟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得那一分钟……”《花样年华》中最后的一段文字：“那些消逝了的岁月，仿佛隔着一块积着灰尘的玻璃。看得到，抓不着……”稍作重组解读，“那一分钟”“消逝了的岁月”即为过去了的“历史”。而到了《2046》，这个名字本身就意义重大。王家卫本人也说：“创作这部电影的初衷与当时香港即将回归中国的实际情况紧密相连。那时中国政府承诺50年香港不发生任何改变，这让我想到了未来，想到一个关于承诺的记忆的故事。”所以，王家卫的电影一定要放在一个大背景下面去看，时间在这里成为特殊的叙事手段，哪怕是痴男怨女、男欢女爱、醉生梦死，也成了永恒。

而对于《东邪西毒》来说，这原本就是一部雕刻时间的故事。这幕剧里所有出场的人物，几乎都是被爱纠葛，因爱痛苦。但在这场爱与孤独的角逐里，撇开武侠包装的外壳，影片表现的依旧是特殊时代香港人的漂泊无依感。抛下殖民地这个包袱的手足无措，回归祖国后前景的迷茫困扰了一代又一代的青年人。

在《东邪西毒》中时间不像王家卫之前的几部电影，它不再是精确到几分几秒，而是统称为过去与现在。人物被抽离了时代，我们不了解现在故事叙述的背景，也不知道现在事件发生的地点，入眼的只是茫茫戈壁滩。唯一能够标定时态尺度的，是人物的感情变化。张国荣饰演的欧阳锋与张曼玉饰演的女子相爱，但阴差阳错，这名女子却嫁给了欧阳峰的大哥；梁家辉饰演的黄药师因暗恋欧阳锋的大嫂，每年都要去大漠替她打探欧阳锋的消息；梁朝伟饰演的盲武士因为刘嘉玲饰演的妻子桃花爱上了黄药师而离开了她，漂泊他乡，羁旅游荡，最后身死……

影片中各式人物、各色故事、各类情感都是伴随着欧阳修的视角出场，由他出发，不断离心出去，最终分崩离析。时间像一位伟大的预言家，一切都像宿命般契合。欧阳锋被流放，黄药师选择遗忘，盲武士身死，独孤求败心伤。但这并不是结束，死亡是另一个新生的开始，时间还在流逝，故事亦将不断上演。

二、深刻的独白

从诗话意义上来说，在王家卫的电影中最不能忽略的就是人物独白。到如今，在王家卫的电影中主要角色的大量独白，不仅是作为一种特殊性元素，更成了进入电影核心世界的重要通道。

《阿飞正传》中，旭仔都是一个没有太多话的人。《重庆森林》中，警员663更是讨厌与人分享情绪和感受，相比于人，他更喜欢和家里的生活用品诉说一二。这自然都是王家卫一种幽默的调侃，这些自我和偏执的人物，拒绝告诉别人自己的感受。而在《东邪西毒》中，可以说整个故事都是欧阳锋的独白串联起来的。影片开始，是欧阳峰的自我介绍：“很多年之后,我有个绰号叫作西毒……我不会介意他人怎样看我,我只不过不想别人比我更开心。”这句话采用了一种奇特的表述方式。它套用了类似将来的时态，因而使本该极为平常的表述变得意味深长，并使人物从一开始便充满了沧桑感和宿命感。接下来，作者借人物之口，介绍了另一个中心人物黄药师，近而牵扯出黄药师与慕容嫣的关系、与盲武士的纠葛等等一系列人物关系。

当然，欧阳锋的独白也不仅仅起到连接叙事的作用。在王家卫的电影里，文句在每部电影里都能达到引人入胜的地步，几乎每部电影都能让人回味起其中人物的个性台词。

有一则寓言故事：有一种天生充满好奇心的动物——骆驼，最初的时候，它住在满是草地和苹果树的地方。有一天它突然想去流浪，它来到了沙漠。骆驼非常惊讶，因为这里只有沙子。它走向第一座沙丘，经过后发现，那后面除了另一座沙丘，什么也没有。于是它又走向第二座沙丘……就这样骆驼经过了十座、一百座、一千座沙丘。最后它越来越渴，越来越累，当它看见最后一座沙丘时，已经丧失了最后的勇气。

这则寓言正如欧阳锋所说：“每个人都会经历这个阶段，看见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但这也恰是人们的求知欲，我们所有人，总是对未知的事物有一种“追踪情节”。王家卫因此提出了一个普遍的心理游戏，认为人会像骆驼那样以为山后有别的东西，然后就会坚持不懈地去找。看不到身边的事物，更不会反思已走过的事物呈现出来的规律，于是越走越疲倦，希望意境逐渐泯灭，到了这个时候，即使前方正是自己想要找的，也没多大信心和好奇心了。

欧阳锋的这段独白不仅在影片中填补了时间沟壑，将电影的“意境”带到了观众结合自身生存状态的境遇里，而且赢得多数人的共鸣。影片公映之初，就有大批志同道合者为之叫好。难能可贵的是，类似这样具有人生哲理性的独白，片中数不胜数。比如：“我知道要想不被人拒绝,最好的方法是先拒绝别人。”台词讲到这儿，我们知道，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这种不健康的、缺乏安全感的戒备心让欧阳锋错失了曾经的爱情。这样一种香港人的迷茫心境同样是由香港历史的特殊性造就的，有它的不可选择性。

《东邪西毒》里，随着“张曼玉”之死，爱和美彻底流逝。而现实意义中，伴随着现代文明的发展，人越发被物质所奴役。情义二字逐渐被淡忘，精神世界空虚，感情愈发飘忽不定、难以捉摸。于是出现了情感沙漠，这也是一代香港人的精神写照。所以说《东邪西毒》不是一部简单的武侠电影，而是我们这一代人的集体写照，天地孤影任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