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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逆少年

2021-11-11

鸭绿江 2021年27期
关键词:检票口列车长候车室

范 红

1

凤阳市火车站的检票口前挤满了人。那两排长长的队伍就像两条平行线,从检票口这头延伸到候车室门口。在这群人中最显眼的要数三个孩子。他们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一脸稚气,肩上还都背着双肩书包。他们挤在队伍中间,一直不安静地在那儿说说笑笑。其中个子最高、身着一套白色运动装、头戴一顶白色鸭舌帽的男孩长得最帅气。他一笑起来嘴角微微向上翘起,脸颊两边会现出两个迷人的小酒窝来。微笑过后,他那张平静的脸上又时不时地流露出一副桀骜不驯的神气。他不住地抬起手腕,看着手表,巴不得立马离开这里,奔向外面的站台。

候车室里一片嘈杂,除了广播室里传出的一遍遍提醒去省城方向的旅客立刻检票的声音,还有其他的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像一群群蜜蜂在嗡嗡叫。

这时候车室入口的走廊里走进两名穿制服的警察。他们看上去年纪差不多,都在四十岁左右,一胖一瘦。胖的身材较矮,瘦的个子较高。两个人边往候车室这边走边说着话。“你刚才说那两个孩子长啥样?多大了?是被人拐走的还是被绑架了?”胖警官问。

“啊,老兄,我也没见过他们,怎么会知道?应该都是男孩,年纪在十三四岁吧!究竟怎么失踪的,他们家人也没说清楚。”那个瘦警官用手抹了一下鼻子说,“不过我们还是留意点好。”

“天啊,这样大的孩子满大街都是,我们要逐个儿去查问吗?”胖警官一脸抱怨地说:“他们一天没去学校上学,会不会……哦,戴维,是你的电话在响,干吗看着我!”

瘦警官赶忙从衣兜里掏出电话。一看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打来的,丝毫不敢怠慢,“喂,头儿,有什么吩咐,您请讲。”

顶头上司的一句话突然让他惊愕了,再看他的脸,急得通红,额头开始不停地冒冷汗。“什么……什么?头儿,又丢一个……是!是!遵命!”放下电话,瘦警官站在那儿很无奈地看了胖警官一眼,然后长出一口气,“这回更要命了,旅游局局长家的儿子也不见了,快去找!”

两个人急三火四地往候车室里赶。候车室还在检票。检完票的旅客已经离开候车厅,匆匆地奔向站台。还有一部分人手里提着大包小裹,正排着队一步步往检票口这边走。

两名警官气喘吁吁地赶到检票口处,然后各自把守在检票口两边,对着眼前流动的旅客开始扫视。那两双敏锐的眼睛就像两个高清摄像头,把眼前每一位旅客的模样照得清清楚楚。检票口这边走来一对年轻的夫妇,他们怀中各抱着孩子。那两个孩子也就两三岁大小,其中靠在爸爸胸前的哥哥总是朝着妈妈怀中的妹妹不停地搭话。那两张小嘴里究竟吐出什么字眼,谁也听不清楚。在年轻夫妇后面跟着个拄着拐棍的老太太,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她旁边有女儿搀扶着她。老太太走路很慢,左腿有点跛。快走到检票口时,因为神情异常兴奋,整个身体失去了协调,开始不停地左右摇晃。

那个头戴白色鸭舌帽的男孩就静静地站在那个老太太身后。他那两个伙伴这会儿早不见踪影,检完票后都冲上了站台。他因为前面站着个腿脚不好的老人,步子很难向前挪动,现在落在伙伴们的后面。不过没关系,前面就剩几个人,马上要检到他了,他一脸兴奋。

“过来,把你的票拿给我看看!”迎面走过来一名身材稍瘦的警察,来到跟前拦住他,“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他边问边仔细地打量他。

“这票上不是写着吗?你们想干吗?”男孩不耐烦地说,伸手把票从警察手中夺回来,紧攥在手心里。

“他十四岁,的确十四岁。”瘦警察看过票后沾沾自喜,立马把那胖警察唤过来,悄悄地说,“他十四岁,我看这孩子有点像。”

“他背着包呢,完全是一副外出旅游的样子,怎么可能是……”胖警察漫不经心地说,把目光随意飘移到别处。

“你跟谁一起来的?身边有家人陪着吗?”瘦警察还是有点不放心,想继续盘问。

“舅舅——哦,他们在那儿!”男孩说着用手指了指刚刚走出检票口的那对年轻夫妇,随后撒腿朝他们追去。

“喂,你还没检票呢!”瘦警察在后面喊,那个男孩并不理会,眨眼间他已经跑到天桥上。瘦警察还想追,这时检票口突然混乱起来。刚才那个拄着拐棍的老太太走出检票口没几步突然晕倒了。她女儿蹲在地上急得呜呜直哭。两名警察见此情景立马迎过去。

当警察把围观的人群驱散,候车大厅又恢复到原有的平静时,那瘦警察焦急地看一下手表,现在距动车离开的时间只有两分钟。就是这短短的两分钟让他更忐忑不安。一种直觉告诉他,那个小男孩肯定不对劲。当了二十多年警察的他确信自己的判断不会错。

窗外黑乎乎的,夜幕已经降临。一辆载有八节车厢的“和谐号”列车,这会儿在站台旁缓缓向北启动。车厢外,两名执勤人员身上穿着厚厚的蓝色制服,挪开叼在嘴里的口哨,安静地站在站台上,目送着列车从他们眼前缓缓离去。

这时从站台的天桥上气喘吁吁地跑下一个人来,身上穿着一身警服。执勤人员老远认出了他,微笑地迎上前去跟他打招呼。“喂,戴维警官,你怎么跑到这来啦?接人吗——刚才从这儿下车的旅客都走光了。”

“不,不,我是……”瘦警察来不及跟他解释,满脸焦急地直奔向那辆徐徐启动的列车。他用手猛敲车窗上的玻璃,大声朝里面喊:“开门!开门!快让我进去!”

“你疯了吗,老兄,车都开了,你再敲也没用。”刚才与他打招呼的那位执勤人员这时快步冲过来,赶紧制止他,“你急着出门吗?那就赶下一趟车!”

“下一趟去省城的车是几点?”那名警察焦急地问。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吧!”

“不行,来不及了!现在我必须走!哦,我……我的车呢!”那警察说着回身往天桥上跑。现在他的步子跑得跟驯鹿一样快。

2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在安静的列车里,突然传来一阵欢快的口哨声。那是三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在第五节车厢里疯狂地合奏表演。那优美而娴熟的哨声顿时吸引了车厢里的许多人,当然也有从车厢后面走过来的年轻列车长欧阳。欧阳一边静静地倾听,一边把步子停在三个孩子跟前。他抬手做个停下来的手势,那哨声顿时停下了。“孩子们,把票拿出来给我看看。我是本车的列车长欧阳——当然,你们也可以叫我欧阳叔叔。”

孩子们一见他慈眉善目的模样,都不假思索地把衣兜里的票掏出来一一递给他。

“噢,天啊,果然是你们!” 列车长仔细查完票后,神情很不平静地说,“你们在家里待得好好的,为什么偏偏要跑出来呢?这些不省心的孩子!”他发了一阵牢骚,接着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说:“不过今天你们还真幸运,碰到了我,我必须把你们送回去。听着,孩子们,你们……你们恐怕是不能如愿坐到终点了。下一站——哦,也就是省城,你们必须全都下车。”

“为什么呀?为什么不让我们坐到终点?我们的票是……”那个头戴白色鸭舌帽的小男孩一脸不服气地说。

“不管你们买到哪儿的票,下一站都得下去。”列车长斩钉截铁地说,并用他那双笑眯眯的小眼睛不时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孩子。白色帽檐下他那对乌黑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就像两颗透明的珠子在来回转动。那张稚嫩、白皙的脸蛋真是帅气,而帅气中又显露出几分灵气。这样一张非常可爱的脸,即使生起气来也让你看着舒服,所以接下来对于这个小男孩朝他发出的强烈抗议,列车长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真的生气。

“我们就不下,看你能怎样?以为自己是列车长,了不起啊!欺负人!我要投诉你!”小男孩气呼呼地说着,从座位上站起来,摆出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

列车长和颜悦色地看他一会儿,慢慢地伸出手去,把他头上的帽檐扶正。就在他的手向上托起帽檐的瞬间,他才发现,原来他额头下那两道被帽檐遮掩的眉毛更加特别。那两道剑眉又黑又长,像是用浓墨涂抹了似的,倔强地朝两鬓高挑着。列车长对着它若有所思地端详一会儿,接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多帅气的孩子!这眉毛简直跟他父亲一模一样!”

“怎么,您认识我父亲?”

“认识?——哦,不,只是在电视里见过。”等列车长完全醒过神来时,他撇开孩子们,一声不响地朝一边的过道走去。在距孩子们十来米远的地方,他停下来,掏出电话,不知与谁神秘地交谈着。大约过了三四分钟的时间,他收起电话,又匆匆返回来。现在他的神情变得异常严肃。

“孩子们,请听我说,你们已经惹了大麻烦。知道吗,不仅是我,现在就连戴维警官也跟你们沾了光。”

“谁?戴维警官?”孩子们听后莫名其妙地相互看着,一时间都摸不着头脑。

“是的,戴维警官!你们还不认识他吧?可他为了你们,却匆匆开车走了上百里的路追到省城来。孩子们,不要再固执了,还是跟他回去吧!”

一阵好言相劝,三个孩子叛逆的情绪明显减弱了。就连那个头戴白色鸭舌帽的男孩现在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吵嚷了。这样的结果,也正是列车长期望看到的。看着这些调皮的孩子们不再作声,他的嘴角现出了一丝心满意足的微笑。“哦,宝贝们,最后请听我说,”列车长站在那儿像一位令人尊敬的长者,对这些孩子们开始不停地嘱咐,“戴维警官已经派人在省城的出站口接你们了。孩子们,不要固执,跟他们回家吧!对了,接你们的那两名警官,看上去都有一米八左右的个头,穿着一身警服,鼻梁上还都卡着一副墨镜。记住了,孩子们!”列车长把这些话都说完,他如释重负地长出了口气,跟孩子们挥了挥手,然后朝下一节车厢走去。离开这些孩子,他浑身备感轻松,因为这么多年来他从未遇到过这样叛逆的孩子。

等列车长一走远,三个孩子便提起背包朝后面的车厢跑去。在第八节车厢的最后一排座,他们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嘉文,戴维警官是谁?他为什么来省城接我们?”三个孩子中长得又瘦又矮的晨雨(小名雨点)坐在那儿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忍不住问那个头戴白色鸭舌帽的男孩。

“我也在想这事儿呢,”嘉文思量一下说,“难道是他?”

“谁?”那个胖得滚圆、皮肤黝黑的安琪(小名黑子)和雨点听后都惊异地问。

“就是那个警察——刚才在检票时,他就一直拦着我,幸亏我跑得快!”嘉文说着,眼前立马浮现起刚才在检票时发生的一幕,这让他更确信自己的推断。“是他,一定是他!”

“可他为什么拦你呢?难道他……他发现了你的身份?”雨点非常精明,脑瓜子转得也挺快。

“也许是吧!哎呀,管他呢,反正内蒙古大草原我们去定了。”嘉文不以为然地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头扭向窗外。窗外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列车这会儿正风驰电掣地穿越空旷的田野,朝前面的大都市呼啸而去。再过几分钟,他们就到达省城了。

3

担心坐到终点会被戴维警官给带回去,所以列车一过省城,三个孩子就匆匆下了车。当他们兴致勃勃地走出出站口时,眼前所见到的那份荒凉而又冷清的景象,立马让他们的步子停住了。在昏暗的台阶下,只有一条非常狭窄的马路,马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两台破旧的出租车停靠在路边上。马路那边是黑魆魆的一片,像空荡荡的荒野。四周寻不到人家,更别说旅馆。

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环视黑压压的四周,穿着蓝毛衣的雨点胆怯地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这是什么地方?阴森森的,怪吓人的!这儿连户人家都没有,今晚我们住哪儿?”

“是啊,嘉文,今晚我们睡哪儿?这荒郊野岭的,会不会有狼啊?”看着雨点蹲在地上哭,站在一旁憨头憨脑的安琪也没了主意,内心感到一阵恐惧。

“住嘴!你这个傻瓜!这又不是草原,怎么会有狼?”嘉文气呼呼地说,并飞快地转动着小脑瓜想着应对的办法。就在这时,昏暗的台阶下,嘉文看见有人站在一辆破旧的出租车旁朝他们招手呢,嘉文眼前顿时一亮。

搭着这辆出租车,他们进入一个不繁华的市区,住进了一家价格最便宜的旅馆。那房间狭小而又昏暗,只有一张破旧的双人床。打小就生活在包工头家庭、生活一向富裕的黑子,一走进那破破烂烂的房间,就噘起小嘴,一脸嫌弃。雨点打小就跟穷奶奶一起生活,从不挑剔的他进屋后什么也没说,卸下肩上的背包就在床边坐下了。就这样,三个同班同学,平日里最好的伙伴,挤在一张床上,共度一个特别之夜。

蓝天白云下,一匹漂亮的枣红马从绿茵茵的草原那边飞奔而来。骑坐在马背上的是一位十三四岁的英俊少年。他上身着白色骑士服,外套黑色防护背心,头戴一顶黑色盔帽,脚蹬一双高腰马靴。他手持缰绳,双脚牢牢地踏在马镫上。他看上去风度翩翩,英姿飒爽。那马在草原上健步如飞,载着他像风一样快,从遥远的那边阔步奔来。这是茫茫大草原上呈现的一幅最美的画面,画面上的景物是那样和谐美好。一会儿从遥远的天边刮来一阵风,那风越刮越快,把刚才草原上那幅平静的画面迅速地打破了。那风快速旋转,直朝那匹马卷去,最后连同那翩翩少年一起掀翻。

伴着一声惊恐的尖叫,嘉文浑浑噩噩地从床上坐起来。当他醒过神来,发现自己刚才是做了个可怕的梦。他正要躺下身,突然一个高大的黑影从他眼前闪过,还没等他看清楚,那黑影便从黑暗的房间中消失了。

天还没大亮,三个孩子就离开旅馆,一个个满脸沮丧地在大街上游荡。他们还没想好接下来去哪儿。他们自从昨晚就没有进食,现在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恰好看见路边有个烤肉摊,他们不假思索快步朝它走去。他们在摊上要了三个烤得香喷喷的鸡腿,很快就以惊人的速度狼吞虎咽地吃下去。正要离开时,他们都尴尬地脸红了。“叔叔,我们……我们身上没钱,刚刚在旅馆把钱丢了。”还是嘉文勇敢,最后从三个孩子中挺身而出,实话实说,“要不这样,您跟他要,他会连利息一块儿付给您。”嘉文灵机一动,立马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来。

“旅游局局长!”那位年轻人看后一脸惊讶,当他想拒绝这种支付时,发现三个孩子已经笑嘻嘻地跑远了。

十分钟后,三个孩子搭上一辆白色的私家车。他们以1000元的价格跟司机商议后,租着它去内蒙古大草原。开车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体态偏瘦,鼻梁上还卡着一副墨镜。不知怎的,此时他看上去心情特别好,像是满满地收获了什么,嘴角总荡漾着微笑。三个孩子坐在车里极其快活,丝毫没有因为刚刚丢了钱而显得沮丧。车子刚刚飞到高速路口,突然车后一阵骚动,孩子们在车里大声嚷嚷:“叔叔,错了!方向错了!”

“没错!正是这条路!”那司机一脸自信地说。

“您要拉着我们去哪儿?”嘉文警觉地问。

“回家!”听司机这样回答,嘉文慌忙向司机脸上看去。

“怎么,不认识我啦?昨晚咱们见过面的。”

“戴维警官!”嘉文惊叫起来,脸都吓白了,最后绝望地瘫在座位上,“你是神探吗?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哪儿?”

戴维警官神秘地微笑道:“孩子们,那鸡腿还好吃吗?真得谢谢你们拿着父亲的名片来买单。”

“哦,原来告密的是他!叔叔,你啥时候追过来的?”

“昨晚,一查到你们在哪儿下车,我们就都赶来了。”看着嘉文一脸惊讶,戴维警官笑了笑,“孩子们,回头看看,后面那车里都坐着谁!”

“啊——爸爸,妈妈!”嘉文爸爸开车,其他人都微笑地朝他们摆着手。

“是的,你们父母都赶来了,现在你们得乖乖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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