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敦煌文书“进奏院状”看唐代中后期的信息传递
2021-11-11康华冯媛
康 华 冯 媛
(延安大学历史系 陕西 延安 716000)
唐代是中国历史上最为繁荣昌盛的王朝,形成了全国比较完善的驿站系统,不仅数量众多,而且水陆相兼。据《唐六典》记载,唐代的驿站达到了,“凡三十里一驿,天下凡一千六百三十有九所。二百六十所水驿,一千二百九十七所,八十六所水陆相兼。”邮驿系统使得唐代的信息传递更加发达。与此同时,信息媒介也发生变化,不仅继承了前代的传播方式,还发展出新的信息媒介即“进奏院状”。进奏院状是唐代藩镇设在都城长安进奏院的产物,是一种写在纸上的书面报告,进奏官把收集到的消息汇编成状,传递给节度使,所以进奏院状是藩镇获取中央和地方信息的重要媒介,它的存在使得节度使可以更加便捷高效地了解中央的消息,对于藩镇有着重要的作用。进奏院状作为一种信息载体,它不仅在史书和文献中多有记载,而且还留下了实物资料。1900年在甘肃发现的敦煌文书中官私文书一类,因其内容与沙洲归义军节度使相关,被命名为《沙州进奏院上本使状》,就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实物资料。进奏院状相关实物保存的数量很少,但其内容再现了藩镇与中央的信息交流,为研究唐代的信息传递提供了实物印证。
一、敦煌文书“进奏院状”
敦煌文书是清末在甘肃敦煌地区发现的唐代人书写的古籍,包括了佛经、法律、地志、宗教典籍、别集、官私文书等大量具有价值的文书,是研究古代历史和社会生活的第一手资料。而在其中发现的几份进奏院状更是成为研究唐代进奏院的重要实物资料,但可惜的是,这几份资料被法国人伯希和与英国人斯坦因带走,现藏于国外的图书馆。不过有幸的是,新闻史学者方汉奇和唐史专家张国刚等一批学者,通过一些方法见到实物并对此进行抄录,进行研究分析,从而得出一些结论和看法,这为之后的学者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现存两份进奏院状,一份编号为P.3547,藏于巴黎国立图书馆;一份编号为S.1156,藏于大英图书馆。两份进奏院状都是归义军节度使,在首都长安进奏院的情报人员进奏官,传递回本镇的状报。虽然通篇没有明确提及进奏官、进奏院状等字眼,但因其开头明确写着“进奏院 状上”以及结尾写有“谨状”,所以确认这是进奏院用来传递信息载体的进奏院状。两份状报P.3547和S.1156写作的时间分别是唐僖宗乾符年间(874—879)和光启三年(887)。其中P.3547状报根据其内容反映的事件,可以确定其具体时间是乾符五年(878)。两份进奏院状观其内容记录的都是归义军节度留后张淮深,委派官员向唐廷求取旌节的事件及过程。归义军进奏院的进奏官将此记录下来,编辑成报传递回藩镇,所以才有现在能够看到的实物资料敦煌“进奏院状”。
第二份编号为P.3547进奏院状,记录的是归义军节度留后张淮深向中央求取旌节的事件。进奏院状中涉及的沙州归义军,是唐宣宗时期沙州汉人在张义潮的领导之下驱逐吐蕃,重归唐朝。大中五年冬(851),唐廷置归义军于沙州,并任命张义潮为其节度使。据《旧唐书》记载:“大中五年十一月,沙洲置归义军,以张义潮为节度使。”张义潮于咸通十八年(657)被召集入朝留在京城。他的侄子张淮深按照惯例代管归义军,称节度留后。节度留后是在唐中期出现,由于安史之乱的发生,中央无力约束藩镇,使得藩镇的势力逐渐壮大,有些节度使开始不服从朝廷的命令,遇到事情或者年老不能继续任事的情况,常常以自己的子弟或亲信来代行职务,当然也有一些军士、叛将等杀其镇将而自立为者,成为节度留后。如在《新唐书》中记载:“在大历三年六月壬寅,幽州兵马使朱希彩杀其节度使李怀仙,自称留后。”朝廷为缓和双方之间的矛盾,大多予以承认,正式将其任命为节度使。
安史之乱之后,藩镇势力日益增长,有一些藩镇如河朔三镇不服从中央管理和调配,和中央作对,成为中央的隐患,但有一些藩镇如东南诸藩镇,还是视李唐王朝为正统并不反对中央。所以不同藩镇之间相互制约,如同《宋史》中提到的:“夫弱唐者,诸侯也;唐既弱矣,而久不亡者,诸侯维之也。”藩镇成为维系唐王朝的稳定统治的势力,使其继续延续一百多年。而归义军节度使驻守沙洲,抵御吐蕃,保卫唐朝的边疆地区,维护中央的统治,并且节度留后张淮深多次向政府求取旌节,就是为了让朝廷认定藩镇的合法性,正式将其任命为节度使。其中本篇和S.1156记载的都是他委派官员向政府求取旌节的过程。这从侧面可以看出,在当时有一些藩镇对中央的态度还是比较尊重的,并不是所有的藩镇都是与中央站在对立面。
进奏院状记载的求取旌节的事件,可以看出节度使合法性对于藩镇是比较重视的。旌节是一种凭证,是中央给节度使赐予双旌双节,旌以专赏,节以专杀。据《宋史》记载:“旌节,唐天宝中置,节度使受命日赐之,得以专制军事,行即建节,府树六纛。”节度留后拿到中央赐的旌节才成为名正言顺的节度使,可以合法行使权利,所以张淮深多次态度诚恳地求取旌节。不过从上述进奏院状的记载,这次在乾符五年求取旌节,中央并没有赐给,只是赐一些锦彩银器衣等。
随后,张淮深又于光启三年委派专使求取旌节,S.1156进奏院状中记载了三批专使共六十余人在京求取旌节的事件,归义军进奏官夷则详细地记录了随行官员及整个求取旌节的过程,非常细致。但细细看来,状报有些地方语句不通,逻辑不清,尤其是S.1156中更加明显。造成这种情况出现的原因大概是进奏官多由大将武官担任,据《文献通考》记载:“唐藩镇皆置邸京师以大将主之,谓之上都留后,大历十二年改为上都知进奏院官。”这是实物资料中明确提到的进奏官,进奏官作为驻京的办事人员,搜集、打探和整理信息,及时地为节度使通风报信,这是他的主要工作,而这对于藩镇来说极为重要。并且据《桂苑笔耕集》中的记载:“藩侯所任,邸吏为先,能传万里之音,不坠九霄之命。”进奏官因此具有重要地位。虽然此次张淮深委派多人求取旌节,但还是没有结果,一直至咸通十三年(872),中央才任命曹义金为归义军节度使。据《资治通鉴》记载:“八月,归义军节度使张义潮薨,沙洲长史曹义金代领军府;制以义金为归义军节度使。”至此这件事才有了一个结果。
两份敦煌“进奏院状”将张淮深求取旌节的事件详细记录下来,进奏官将此通过驿站传递给各节度使,使得节度使能够及时掌握情况,其作用是无可替代的。现如今敦煌“进奏院状”客观真实地反映了进奏院状的内容和格式,从中可以了解中央与藩镇是如何交流的,其过程是如何进行的,进奏官如何工作等等。
二、从“进奏院状”看唐代中后期的信息传递
唐代是我国古代王朝中较为繁荣的朝代,不仅继承了以前的信息媒介,如露布、檄文、题壁诗、榜文等,而且由于安史之乱,中央和藩镇之间势力发生变化,所以催生了一些新的媒介,如进奏院状、状报。
进奏院状是唐代进奏院的信息载体和传播媒介,它不仅是节度使获取情报的主要途径,而且还是联系中央与藩镇的重要媒介。而进奏院则是藩镇设在长安的办事处,于公元777年正式建立。据《旧唐书》记载:“大历十二年五月甲寅,诸道邸务在上都名曰留后,改为进奏院。”随着中央王朝的衰落,藩镇的势力逐渐增加,拥有和中央抗衡的实力,而进奏院则是其实力的体现之一,所以进奏院隶属于藩镇,其情报人员进奏官也是出自于藩镇自身。据《唐会要》记载:“诸道进奏官等,旧例多是本道差文武职掌官充,自后遂有奏带正官者。”“太和九年五月,中书门下奏,准太和七年七月十四日勅。诸道进奏官,令拣择清慎人充,非因过犯,不得停罢。”进奏官大多选任节度使的心腹,并由清廉的官员充任。进奏官作为收集情报的工作人员,进奏院状作为传递信息的媒介,两者从属于进奏院。进奏院的功能类似于汉代的“邸”,但又有所不同,因为它不仅是官员的休息地而且还是信息的中转站,它一方面可以让来京的工作人员进行休整,另一方面可以让进奏官把搜集到的相关消息,通过进奏院状传递回藩镇。一直以来,地方都拥有自己获取信息的渠道,大多是私下传递,但进奏院却成为唐中后期藩镇公开的信息获取中心,而进奏院状也成为信息传递的重要媒介。进奏院状虽为唐代信息传递的媒介之一,但它有着不同于其他媒介的特点,现结合敦煌文书“进奏院状”以及现存的古籍文献,对此进行分析。
第一,进奏院遍布全国,进奏院状传发挥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敦煌“进奏院状”发现于甘肃,记录的是和归义军节度使相关的事情,范围涉及沙洲地区。敦煌进奏院状虽不能全面代表整个中原地区的信息传播,但地处西北内陆的敦煌地区,已经可以收到如此详细完整的进奏院状,那么其他地方的藩镇,其信息传递更是频繁。而根据清人徐松撰写、方严点校的《唐两京城坊考》中的记载,唐代设在都城长安的进奏院至今可考的共有53家。张国刚教授在《唐代藩镇研究》中提到:“从安史之乱平定的广德元年,到黄巢起义爆发的乾符年间,一百一十多年的时间里,藩镇的形式是比较稳定的,藩镇的数目也大体固定在四十五六个。”由此可知,大部分藩镇在京城都有设立自己的进奏院,有的藩镇可能不只一两个。这说明当时藩镇的势力已然深入到朝廷内部,作为藩镇获取信息渠道的进奏院状,其传递的信息范围应是遍布全国上下,或者是说有节度使存在的地方就会有进奏院状的存在。
第二,进奏院状的受众对象是各藩镇节度使和藩镇幕僚,传播范围十分广泛。两份敦煌“进奏院状”都是进奏官将信息传递给沙洲归义军,其传递的对象显然是时任归义军节度留后的张淮深,因为他是最关心这件事成功与否的人,所以密切关注此事动态。那么能够看到进奏院状的除了藩镇长官节度使,还有藩镇的幕僚也可以看到。根据《全唐文》《桂苑笔耕集》和《李义山文集》等文集可知,藩镇的幕僚会根据进奏院状的内容作出回复,也会将其内容记录在册。如崔致远被淮南节度使高骈聘为幕府,在其任职时间内接触到大量的进奏院状,并将其内容记录在自己的文集《桂苑笔耕集》中,此文集也是目前为止除《全唐文》之外记录进奏院状报最多的书籍。现举一例,《桂苑笔耕集》记载:“右得进奏院状报,七月一日,于内殿宴百官,仍令度支各给三个月料钱。”除崔致远之外,还有刘禹锡、杜牧、李商隐、元稹、李德裕都见到过进奏院状,因为他们都曾做过藩镇的幕僚,并将进奏院状的内容记录下来。如《元稹集》中记载:“臣某言:今日得上都进奏官报称,昨日陛下御紫宸殿,受群臣朝贺。”由此可知,在藩镇做过幕僚的官员,就有可能见到进奏院状。
第三,进奏院状传递的内容丰富多样。敦煌“进奏院状”的内容记录的是张淮深向唐中央求取旌节的事情。进奏官将此事的过程及动态及时地进行记录,随后编辑成报发往藩镇。状报的内容显然是节度留后张淮深最关心的,这关乎他的荣誉和尊严。不过进奏官作为藩镇的内部人员,是要为自己服务的对象考虑,因此他搜集和记录的内容大多是和节度使有关。两份敦煌“进奏院状”虽不能全面的看到进奏院状记载的全部内容,但它可以提供一个较完整的内容样式。进奏院状传递的内容包括朝政信息、军事情报和其他藩镇的信息以及一些奇闻异事。军事信息方面,《柳河东集》记载:“右今月三日,得知进奏官某报前件,贼以前月九日,克就枭戮者。”祥瑞征兆方面,《全唐文》记载:“臣某言臣得进奏院状报,中书门下奏贺,于礼泉县建陵柏城获白鹿一,圣敬日跻,休祥荐至。”不过对于藩镇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有关朝廷的消息,进奏官定时会收集朝廷发布的朝报的内容。除了获取中央公开的消息,进奏官还会自行搜集一些秘密情报,提供给节度使。据《资治通鉴》记载:“九月,癸亥,西川进奏官苏愿白孟知祥云:朝廷欲大发兵讨西川。”这些秘密情报对于节度使来说至关重要,使其能够及时了解中央的动态,并对此作出相应措施。
第四,进奏院状传播具有及时性。敦煌“进奏院状”中记录的内容对张淮深是至关重要的,他密切关注此事的进程,进奏官将此事记录之后及时传递回藩镇,所以状报传递速度是比较快的。由于整个状报摘抄和编辑的方式都较为简单,而且审查程序较少、传达目标明确以及渠道比较成熟,所以能够尽快地到达节度使的手中。据《白居易集》记载:“前月三日降德音,准诸道进奏院报事例,不过四五日,即裴均户合知。”裴均在贞元19年时为荆南节度使,这说明从长安到襄阳,进奏院状不过四五日就能到达,而这时正式的文书还在路途中。除此之外,藩镇还拥有自己传递信息的渠道。《唐会要》记载:“其急要文牒,请付当道进奏院,付送本使,委观察使一人,发遣送州。”因此进奏院传递的速度要比官方渠道更快,所以一方面朝廷委派藩镇利用自己的渠道来传递信息,另一方面进奏院状通过自己的渠道能更迅速地到达藩镇。
通过对进奏院状的特点进行分析论述,从中可以看出进奏院状具有传播速度快、传播范围广、传播内容多等特点,有别于其他信息媒介,成为唐代不可或缺的媒介之一。唐中后期归义军节度留后张淮深,多次通过进奏院状获取到中央的信息,与唐廷取得联系,其他的藩镇也是如此。进奏院状作为藩镇获取信息的重要渠道,主要是为藩镇服务,所以其传递的信息大部分都是和本道节度使相关的内容。进奏官不仅摘抄朝廷发布的政事和军事信息之外,还记录其他藩镇的消息,可以及时地为节度使传递信息,因此进奏院状对于藩镇来说其作用是不可替代的,它不仅能联系中央和藩镇的关系,还与其他的信息媒介共同构成唐代的信息传递,展现了唐代信息传播的重要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