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外婆

蔡炜珊

“外婆去世了。”

现在当我打下这几个字时，心情大抵能够归于平静，可我无法忘记的是除夕的前两天，母亲在接听这通电话时落下的泪，以及当时我的无力与悲伤。

直至今日，我似乎已经听到许多素不相识的人离开的消息，也常听身边的人说过亲人去世的经历，但我不得不承认，无论经历了多少次生离死别，我都无法战胜离别给我带来的悲伤。

“人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我认为说对了大半。的确，人在失去重要的人或事物时，才懂得珍惜的宝贵，但此时已无法去珍惜那个逝去的人或事。在失去的时候，予人悲伤的记忆有两种：一种是怀念过往，一种是翘盼未来。得知噩耗时，我本已淡忘的童年记忆不断地在我脑海里翻涌，令我难以忘怀。

估摸在七八岁时，我曾与外婆在家乡居住过一段时间。外婆是个温柔的人，瘦小的身板挂着老年人爱穿的衬衫，但身子仍算硬朗，不时在头发上戴一两个一字夹，大笑时总露出几颗牙齿。我记忆里的外婆便是这样可爱的形象，我总爱以“外婆，外婆”的方式唤她。

大约是北京举办奥运会的时间吧，尽管住得偏远，但村里的小孩都知道那福娃，我也不例外。当时尚且幼稚的我便如其他小孩那般，对书店里的福娃画册心心念念。年幼的我不知零花钱是何概念，只能劝说外婆同我一起去书店购买画册。可我知道，外婆是个极传统的人，她从不敢坐手扶梯，因而也从未去离家不远的商场楼上看看。这令我犯难。可任性的我仍将愿望告诉了外婆。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未多加考虑，便陪同我一起走上手扶梯。这一路上我牵着外婆，我能感觉到她的手那轻微的颤抖，可外婆总是如此，为了我便不在乎自己害怕的事情。十几年后的今日，那段记忆连同画册一样，仍然悄悄躺在我的书架上，静静地放在我的心上。

2008年早已过去，福娃也已变成了历史，就连这故事的主人公也少了一位。可仍旧留下来的是外婆带给我的欢乐，以及在她呵护之下茁壮成长的我。这是外婆与我一同居住时所发生的万千小事中的一件，大概是因为有实物留着，回忆寄托在了那实物之上，所以我那么多年都没有忘却这件小事。但外婆为我所做的事情着实太多了。

听亲戚们说，我小时候是个好动的孩子，外婆的住所很小，自然没法限制我老是往外跑，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我的身体足够健康的前提下。小孩子容易生病，是极正常的事情。虽说是在十几年前，但那时外婆的身躯已略显佝偻了。依稀记得有一天，我从睡梦中醒来，浑身无力，本来想要爬下床沿，却一下子吐了出来，外婆二话不说，背起我向医院走去。一路上，外婆一步一步缓慢地走着。尽管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走过那条路，但在记忆之中，那条路总被拉得很长。现在仔细一想，那段路倒也不长，造成记忆有点偏差的原因大概是在走那段路时，外婆因为背着我走得很慢很慢，她和我重叠的影子变得很长很长。大概是这样，所以我才会在长大之后，面对这段回忆，将心里走过的路程也加入了那条长路之中。

我认为，在我与外婆相处的过程中，还发生过许多值得纪念的事情，而现在能够回想起来的，却只有和外婆居住在一起时的记忆了。

今日，家乡日渐发展起来，以前的市场也被唤作旧市场了，那时光顾过的早餐店，也被其他店铺取代。我方才醒悟，岁月，能够窃取的东西实在太多。

外婆去世的事实，我深知无法改变，也深知回忆里的东西如今再找不回来。可人生的常态是无常，生活总是擅长在人们逐渐成长时给人当头一棒，我别无他法。但残酷的岁月总会教会人些什么——一次次离别都在告诫我要学会珍重，勿要在斯人远去后才痛惜过往，痛惜没有尽全力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