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名士 联圣大方（连载三）——记天津近代楹联名家方尔谦

文 |朱彦民

联多谐趣 倜傥不羁

方尔谦一贯嬉笑怒骂，佯狂放荡，或是轻佻诙谐，不修边幅，其实都只是在那个时代被扭曲后折射出来的一种抗争。从骨子里看，他仍不失为一个磊落方正的诚笃君子。

正是因为这种性格与性情，所以方尔谦的楹联，与明代解缙、清代纪昀一脉相承，智慧幽默，崇尚巧趣。著名历史学家周一良先生这样评价他的对联：

“先生善诗词，尤善于联，雅言俗谚，情文相生，信口而成，闻者惊服，人称联圣。”

引一段当年《风月画报》上的文字，可以约略窥见方尔谦对联的雅韵谐趣。“大方先生的对子，典丽矞皇，突梯滑稽，如‘君既惠然肯；我亦自求多’，下隐‘来’‘福’二字……某君询‘招待’两字，可以制联否？（大方）翁不假思索，立刻就说：‘招之即来，挥之不去；待我而嫁，背我而逃。’招的阖座大笑起来，又说上联是写景，下联是事实，有里面甚么历史，只好是姑付阙如罢。……问‘清乡’对什么，地山老说对‘剿匪’……按‘清乡’指清理门前余酒，‘剿匪’民初北平军界称逛暗窑为‘剿匪’。众人又是大笑不已。”（伯龙《“清乡”与“剿匪”》）方尔谦就是这样一个好说爱笑，幽默逗人，人见人乐的名士学人。

《风月画报》是津门涉及风化的娱乐性报刊，曾一度停刊。新任主编就是方尔谦的门生、著名文人魏病侠。方曾对魏作过嵌名滑稽联：

岂独病夫能任侠；

而今浪子竟称翁。

魏病侠接手报纸，加以整顿定期复刊，便邀请老师方尔谦为报纸题词，以壮声色。方与此报多有关联，故不推辞，立即写好送去祝贺：

改头换面，消除病容，开口还须大方语；

聚精会神，结交侠义，回头再看小香妃。

按说报纸贺联应该是正经八百的事，尤其是对自己的门生更应该端踞高坐，庄重严肃，但此联同样也是幽默风趣，韵味悠长。该联还是个嵌名联，将魏病侠的名字“病”“侠”二字嵌入上联下联相同的位置上。上联一语双关，既指出了魏病侠以往有不修边幅的生活习性，又表示了方尔谦对报纸复刊的祝贺。下联则是反映魏病侠仗义行侠的一面。原来魏病侠有一挚友，与妓女小香妃相好，挚友因事南下，就将小香妃托付给魏病侠，求他照应。但魏病侠终日操劳，只看过小香妃一两次，就再也没有时间去看望了。此事被老师方尔谦知道了，所以就用在联中，亦讽亦劝，亦庄亦谐。魏病侠非常珍重老师写给自己的这副联，曾专门在报上注释介绍。

有一次，袁克文纳姨太太，邀友朋小聚。正当酒酣耳热之时，方地山即席戏作一联相赠：

欲夺天无工，便指星分光，都难乞借；

何曾地不爱，怕入山妙手，总是空回。

并且在联上题跋：“寒云眷属第十一人于佩文，小名巧宝，余甚涎之，戏为致语云云……”作为师长辈分的方尔谦，对联言辞佻达，语态轻浮，联句中有爱羡巧宝美色之意，既“夺”且“借”，且下联中嵌有方名“地”、“山”二字，但袁克文最知其为人性情如此，不以为忤。原来上联中有成语“巧夺天工”隐一“巧”字，下联中有成语“地不爱宝”隐一“宝”字，正是姨太太名字。又一语双关，虽是垂涎巧宝美色，也是称颂袁克文有艳福，自己只有眼馋的份了。所以袁克文很是得意，反倒时常在人前诵及，每每逗人哄堂大笑。

方尔谦曾作这样一副集联：

我想平儿，平儿不想我；

您说石秀，石秀也说您。

是将口语俗话引入联中，读了令人感到非常平易亲切。但看似容易成却难，原来这是一副集两出戏剧中的人物话语为联，上联是《打樱桃》剧中书僮语，下联是《翠屏山》剧中杨雄语，两者本不相干，但经博学的方尔谦集在一起，如二人对话，天衣无缝，诙谐风趣，为人称道。

方尔谦经常衣冠不整，蓬头垢面，不拘小节，但有人请，招饮必应，饮辄必醉，又口无遮拦，因而常遭一些人的冷眼与嫉恨。但他从不曾折腰屈膝，以媚事权贵而邀赏。一次，朋友请客聚会吃海鲜，他应邀出席，胡吃海塞，略无顾忌。酒至半酣，旁人早已备好笔砚，座中客人纷纷请他书写对联。有某名士一旁见了顿生妒意，讥诮他吃相不雅，有辱斯文。他淡淡一笑，即席撰联写道：

安知凤凰不如我；

且食蛤蜊休问天。

众人见了，忍俊不禁哑然失笑，弄得那人下不了台。

方尔谦有个街坊邻居老王，是个无钱无势的下层劳动者。因为家贫，一直娶不上媳妇。直到四十二岁了，才有人介绍与一个寡妇成亲。老王知道方先生经常给人家结婚写对联，就去求方给自己写副婚联，不是为了附庸风雅，而是想给自己的生活增添一些光彩。方尔谦一听老王要结婚，很为他高兴，马上写了一副对联奉上：

去年王老五；

今夜卖油郎。

当时人们都戏称单身汉为“王老五”，而“卖油郎”则是个典故，出自传统戏剧《卖油郎独占花魁》，意在恭贺新娘漂亮。该联上下联一俗一雅，两相对应，既风趣幽默，又颇切实际，表达了方尔谦对大龄老王终于娶妻成家的由衷祝贺。（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