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

黄志清

1

瀑布宛如一条白龙，从青翠的幽谷中蹿出，倾泻入深潭，落在一块卧虎一样的顽石上，轰鸣如雷声，气势磅礴，蔚为壮观。潭中浪起汹涌，四周雾气朦胧，让你分不清到底是雨，是雾，还是烟。

“太美了！”莫名忍不住高声赞道。

莫名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省直机关，同寝室的一个铁哥们儿分配到偏远的月明山镇，最近提拔为副镇长，邀部分同学到月明山小聚。莫名是班长，有很强的号召力，为了给铁哥们儿长脸，莫名特意请假来参加同学聚会。众人在瀑布前合影留念，溅起的水雾淋湿了他们的衣衫，他们泼水嬉闹，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

这段时间莫名很郁闷，尽量避着不与同学们见面。毕业三年来，不少同学在单位混得风生水起，唯有他还是一个小科员，当初分配在省直机关工作的心理优势荡然无存。和莫名同一个科室的还有一个洪姓小青年，那人长袖善舞，曲意逢迎，抢着干些拖地倒茶的粗活儿，深得科长喜爱。科长不喜欢莫名，要他向小洪学习，时不时在大会上批评他。他写的材料科长老是挑刺，不改两三遍很难过关，弄得他在科里总是低人一等。这次请假，科长板着脸不同意，他谎称母亲病了，科长才准假。

莫名不知道月明山有这么美，感觉特别兴奋，他抛弃了心中的不快，与众人攀上天梯，去寻找瀑布的源头。天梯是在岩石上凿成的一条梯子，又陡又窄，你必须抓牢扶手，否则可能跌入万丈深渊。众人小心翼翼地登上一个开阔的平台，看见两条雪白的绸带正朝他们飞动，原来这是一条情侣瀑布，两条瀑布像一对情侣似的紧紧贴在一起。大家为战胜了艰辛和恐惧，领略这样的人间美景而发出一阵欢呼。

莫名却发不出声，他张开口像被点穴了一样定住了，因为他看见科长了。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妇搀着科长正准备下天梯，四目相对，两人都很尴尬。科长的妻子他认识，过年的时候他为缓和与科长的关系曾去科长家拜年，这个少妇显然不是科长的妻子。科长反应很快，迅速推开了少妇的手，和颜悦色问道：“你母亲的病怎么样？”莫名从惶恐中醒来，感激道：“谢谢科长关心，我母亲好多了。”科长拍拍他的肩说：“玩得开心。”

看着科长和少妇的背影，莫名的心情跌入谷底。这个不经意的邂逅将使他和科长的关系进一步恶化，因为他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一幕。尤其是他假借母亲病了出来游山玩水，这是典型的弄虚作假，科长本来就不待见他，今后他在科里的处境将更加艰难。

回到单位，莫名整天忐忑不安，他窥见了科长的秘密，科长会如何处置他呢？但仔细一想，科长有软肋在他手上，不至于拿他弄虚作假开刀吧。

这天在电梯里碰见科长，科长对他热情了许多，还邀他去办公室坐。莫名问科长有什么事，科长亲热地招呼他坐下，亲自为他沏了杯茶，笑容可掬道：“小莫工作不错，好好干，我准备提拔重用你。”

不久，莫名被提拔为副科长。宣布莫名任职时，科室所有人都惊呆了，大家都以为副科长这顶帽子是小洪的，他们不知道莫名采取了怎样的手段。

一个星期后，科长被任命为副局长。莫名这才恍然大悟，科长用副科长的帽子堵住自己的嘴，免得坏他的大事。

坐在副科长办公室的莫名神情恍惚，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一次邂逅改变了他的人生。

2

坐落于西湖西面的灵隐寺是杭州有名的古刹，寺内环境清幽，常年香火旺盛，特别是在初一、十五或者佛教盛日，善男信女从四面八方而来，更是人山人海。

莫名不信佛，但他妻子信佛，硬是拉着他来灵隐寺求子。妻子说，她的一位同事前往灵隐寺求子祈福，不到半年就怀上了。莫名两年前就升任科长，仕途一帆风顺，可生活上却不尽如人意，结婚五年多妻子一直没怀上。夫妻俩都去医院看了，医生说没多大问题，稍加调养即可，可调了五年也没调出好个结果，这让莫名如鲠在喉。

莫名也想妻子尽快怀上，问题是时机不对，现在正是年终冲刺的关键阶段，局长要求各科室全力以赴，不完成任务任何人不得请假。莫名的科室在局里算完成任务最差的，但他对妻子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向局长告假。莫名不好意思说是去灵隐寺求子，谎称父亲摔断了腿。局长剜了莫名一眼，严厉道：“快去快回，不要耽误工作。”

上香许愿生宝宝有许多讲究，必须是农历每月初三和初九，它是佛历的“子日”。妻子说求子心一定要诚，上香前必须沐浴净身，不能食肉，不能穿短裤和拖鞋；香不要在小摊贩上买，必须是寺院里赠送的。

第二天一早，莫名和妻子洗漱得干干净净，穿戴得整整齐齐。两人各选三支香，然后点燃香，面对神像，双手举香与额相齐，躬身敬礼。礼毕，用左手上香，三炷香插直、插平，间隔不过一寸宽，以表示“寸”（诚）心。上香毕，即行叩拜礼。做完这一切，妻子往功德箱投下888元香火钱。

求子结束，莫名轻松了一截，正准备出门，却见局长与一女子跪在神像前行礼，那女子是局办公室的小董。小董二十出头，貌美如花，据说是局长专门谋到局里搞接待的，难道她和局长有一腿？小董看见莫名，就如大白天看见鬼一样惊恐万分，她慌忙扯了下局长的衣袖，局长这才看到莫名夫妇。局长一愣，随即亲切地问道：“你父亲的腿好些了吗？”莫名不自然地说：“谢谢局长关心，现在能用拐杖走路了。”局长瞪眼道：“求子就说求子，干吗要撒谎呢？”

莫名像逃跑似的离开了灵隐寺。局长在单位说一不二，整天黑着脸，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脾气暴躁，动辄骂人，机关干部见到他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躲得远远的。一路上，莫名埋怨妻子：“我说现在时机不对，你硬拉我来灵隐寺，这下被局长逮住了，肯定没有我好果子吃。”妻子道：“你怕他干吗，他和那个小董关系明显不正常。”莫名想，局长生了个女儿，莫非他想让小董为他生个儿子？但仔细一想，局长套路多，可以说到杭州旅游顺便到灵隐寺看看，或是和小董在灵隐寺偶遇，反正没人抓到他们在床上。于是嘱咐妻子道：“你千万不要胡说，要是外界传出局长和小董有一腿，那我就死定了。”妻子道：“局长作为一个领导，到灵隐寺求神拜佛就是不对。”莫名低声吼道：“我大小也是个科长，我能到灵隐寺求子？”妻子捂住嘴巴不再作声。

从杭州回来后，莫名拼命工作，竭力完成局里下达的工作任务，他不想给局长留下口实。莫名躲着局长，就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反观局长，跟没事人一样，照例骂人，整天雷哼马叫的。

在交账的最后一天，莫名的科室终于完成了任务，总算没拖局里的后腿，他如释重负地坐在椅子上喘粗气。这时小董打来电话，说是局长找他。

局长从椅子上下来，紧握莫名的手道：“莫科长不错，在父亲摔断腿的情况下，带领全科室干部职工顽强拼搏，埋头苦干，全面完成局里下达的工作任务。”局长亲热地招呼莫名坐下，亲自为他沏了杯茶，笑容可掬地说：“莫科长好好干，我准备提拔重用你。”

莫名受宠若惊，他第一次发现凶神恶煞的局长是如此慈祥。

不久，莫名被提拔为副局长。莫名平常的工作并不太突出，大家都说他是局里杀出的一匹黑马。

坐在副局长宝座上的莫名心里一阵偷笑，他幻想着今后有更多的邂逅。

3

站在青岛的标志性建筑栈桥上，天是一片蓝玉，海是一块翡翠，水天相连，如临仙境。青岛的建筑特色鲜明，欧式与中国传统风格融为一体，古典与现代水乳相融，像一幅精致的画，让人流连忘返。丛琳摆弄着婀娜的身姿，美景配美女简直美不胜收。莫名一边按动着快门，一边欣赏这美的景致，心里充满自豪感。

自古英雄配美女,才子配佳人，莫名觉得他能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当上局长，说明他就是个英雄。他的妻子本来就不是个美女，生了小孩后更是胖成一个滚筒，晚上睡觉将被子顶得老高，弄得他经常感冒，后来不得不分床睡。或许是受科长、局长的影响，莫名当上局长后，看见妻子就心烦，更不愿带妻子出去吃饭。他觉得妻子在身边降低了他局长的身份，他身边应该常有美女相伴才对。办公室庞主任擅长察言观色，见局长不太愿意回家，每次外出都安排美女陪伴，每次应酬都叫上美女助兴，莫名成天生活在美女堆里，过着神仙般的生活，感觉特别惬意。

这丛琳是莫名去年在歌厅认识的，是在校大学生，身材高挑，清纯靓丽，莫名一眼就喜欢上了。莫名包养丛琳一年多，供她上学，为她租了房，感觉自己也年轻了许多。他对丛琳有求必应，丛琳想看大海，他便带着她来到千里之外的青岛，两人俨然一对情侣。

莫名驾驭能力很强，在局里呵水成冰，他感觉机关暮气沉沉，于是交代庞主任招两个年轻人充实到机关队伍中。小王和小汪便是新进机关的年轻干部，他们俩都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一个学中文，一个学法律。小王的文章写得好，经常有一些文章见诸报刊，莫名便将他留在身边当秘书。小王的到来提高了莫名的理论水平，众人都说莫名的水平越来越高了，做报告排比句一串一串的，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文采飞扬。不仅如此，莫名的理论文章经常登上省直机关报刊，扩大了他在省直机关中的影响。

与此同时，小王与女友也在青岛的栈桥上。小王的女友是青岛人，约小王与父母见面，父母因女儿与小王相距千里坚决反对他们交往，但见小王一表人才满心欢喜，只是要求他们结婚后必须在同一城市生活。过了准岳父母这关，小王轻松一截，抱着女友在栈桥上转了一圈又一圈，他将手机交给他人记录他们幸福的时刻。打开图库，放大照片，小王惊呆了，局长与一美女勾肩搭背，成了他们幸福时刻的背景。

小王赶紧拉着女友来到栈桥尽头的回澜阁，沿着螺旋式阶梯登上二楼。此刻，他没心情观景，只是想着如何避开莫名。来青岛前，莫名交代他写一个材料，他谎称外婆病危，要是让莫名撞见他在青岛旅游该如何是好。另外，他也听说莫名好女色，要是让他发现了莫名的隐私，将来会说他造谣生事，那他跳进黄河洗不清，莫名肯定会给他“穿小鞋”的。

回澜阁并不大，莫名与丛琳登上二楼，一眼就看见了魂不守舍的小王。莫名心里咯噔一下，他没想到跑这么远还能碰见熟人。他主动走上前问道：“你外婆脱离危险了吗？”小王局促不安地回答：“谢莫局长关心，我外婆已脱离危险了。”莫名指着小王女友问道：“这是你女朋友？”小王点头道：“我们是大学同学。”莫名赞赏道：“不错！不错！”随即他大方地指着丛琳介绍道：“这是我表外甥女。”王心里想，表舅与表外甥女在一起会勾肩搭背吗？

莫名并不担心和小王的邂逅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他知道他手中的权力是摆平小王最大的筹码。回到单位的第二天，莫名就把小王找到办公室，亲切地拍着他的肩膀道：“我对你一直很欣赏，我准备提拔重用你。”

小王不为所动，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份辞职报告放在莫名办公桌上，说：“谢谢莫局长好意，我打算辞职。”

莫名愕然道：“干得好好的，干吗辞职呢？”

小王说：“我女友的父母希望我们能够在一起。”

莫名很喜欢小王，他劝道：“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可以叫你女友到这边来工作啊！”

小王说：“我心已定，谢谢局长关心。”

莫名仍不死心，急切地说：“你再想想，不要轻易放弃这大好前程。”

小王只好实话实说：“我女友怕我跟您在一块儿会学坏，如果我不辞职，她就跟我断绝关系。”

莫名很生气，但又不好发作，心想这种不知好歹的人走得越远越好。

小汪与小王租住在一间，两人无话不谈。小汪对小王辞职不解，小王便将他和女友在青岛栈桥上的照片放大给小汪看，小王说：“女友看见局长的德行，强烈要求我离开局长，再说我原本就想辞职去青岛。”

小汪将小王辞职的原因告诉了庞副局长。办公室庞主任在莫名的关心帮助下，两年前就提拔为庞副局长了，他看见莫名与丛琳勾肩搭背的照片，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不久，网上疯传一篇文章《“表舅”莫名》。文章说，莫名家的外甥女数不清，没有大事双出门。虽不是亲外甥女常相认, 可她比亲外甥女还要亲。网上直呼莫名为“表舅”，并附上了他和十几个外甥女的亲密合影。其中，莫名和丛琳勾肩搭背的照片特别醒目。

一个月后，“表舅”莫名被免职。

两个月后，“表舅”莫名被纪委“双规”，很快便移送司法机关处理。

坐在牢房里的莫名怎么都想不通，科长、局长都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自己怎就走进了牢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