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故乡

褚晓江

故乡像一片远去的帆,远去成一个模糊的点，模糊成一个惆怅的概念；故乡是一首忧伤的小诗，如夕阳在霞光里彷徨；故乡是一只归林的杜鹃，停止了呼唤，在心头筑巢。

童年的故乡，是秋天枝头上红透了的柿子，是夏日山涧里嬉戏的浅水，是春天黄昏牧归的嬉笑，是冬天暖暖的阳光。童年的故乡啊，平静的山村，稻香弥漫，炊烟袅袅，鸡鸣狗叫。如今的故乡，竟成了脑海里一副尘封的画卷。

故乡真的就这样淹没在记忆里了吗？怎能啊，它只是躲在心的深处，悄悄地生长。它已在我的心头扎根，和我的灵魂血肉凝成一片。那个早晨，我发现，它醒了，像春天里破土的嫩芽，一夜间绿了整个草原。

故乡，没有了牵绊，却还有你在那里长眠。这个清明，是追思祭祀的日子，我不能回到你的跟前了，只能在心中默默地祭奠。你可听到山头杜鹃声声的呼唤，那是我捎回的怀念。你在天堂还会孤单吗？你在人间孤单地走过半生，却给了我们一个完整快乐的童年。

记得那年的清明，我们兄弟姐妹相约归来看你，从冰封的北国，从赣江之畔，从四方归来。我们在山坡挂满了纸幡，一缕缕一线线都是思念。你把我们兄妹一个一个拉扯大，然后一个一个放飞。长兄这一飞一回，走了整整二十六年，从风华少年到鬓发斑斑的中年。终于又重逢了，可是我们在外面，你在里面。纵有万语千言，也只能借一杯薄酒、一堆纸钱传递着无限的思念。纸灰飞作白蝴蝶，血泪染成红杜鹃。青山失语，岁月无声。漫山遍野绽放的杜鹃花，可是你会心的微笑？呼啸的山风，可是你无奈的叹息？你放飞了我们，一生却没有自己的儿女。你老去了，也没有一个人陪伴，临终时也没有一个人在身边。没能为你修剪指甲，只能剪去这漫长的蒿草；没能为病榻上的你添一床被衾，只能捧上一把新土。不孝啊，唯有在山坡挂满纸幡。

村头那棵千年古樟不见了，那口老井干枯了，空荡的老屋只剩下斑驳的墙和墙上那些陈年的画报，颓圮的院墙和墙头上飘摇的野草，诉说着老宅的寂寥和悲伤。只有檐廊下飞进飞出的燕子，还似我快乐的童年。残门锈锁久不开，灰砖小径覆干苔。无名枯草侵满院，一股辛酸入喉来。我恨深情依旧在，空庭唯见月徘徊。忽觉如今只形影，故乡无处诉情怀。

从记事起，你就是我温暖的怀抱，是我整个世界。十二岁那年，离开了你，去了本该生我养我的远方。再次归来探望你，是十年后了。这十年，从少年到青年，深深体会到这份情感的分量。外面世界不论多精彩，总也逃不出他乡的感觉。不管走多远，不管在哪里，我只记得我的家在这里，我的亲情在这里——和你一起生活的这间狭窄破败的老宅。工作后，虽然故乡依旧遥远，每次回家，总要汽车火车，辗转三天，可是每到过年，我的思想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回到你身边。成家后回来少了，也曾想接你到身边，可是每每以为只要寄点钱，就能了却我的心愿，直到你辞世也没能……你走了，永远地走了，今天算来又快十年了。心中有无限愧疚、无限遗憾：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故乡的山依然和童年一样绿，故乡的水还是和童年一样甜，故乡的云依旧和童年一样美。可是，我再也找不到童年故乡的感觉了。青山依旧在，白发故人稀。在他乡是客，归来了，依然是客。心中的故乡啊，永远回不去了。没有你的故乡再也找不到家的温暖。故乡，变得陌生而疏远。倦游万里客天涯，昨夜闲潭梦落花。欲向儿时寻旧梦，不知借宿到谁家。

我张开双臂，想抓住故乡的一缕风，却抓住了故乡远去的伤痛。我想追上故乡远去的脚步，却再也找不到儿时熟悉的小路。我想在故乡的风景里驻足，故乡却变得像梦一样飘忽。

故乡啊故乡，你是心头一个解不开的结，从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