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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中的向生之路
——评电影《铸剑》

2021-11-11张子晴

鸭绿江 2021年24期
关键词:干将铸剑眉间

张子晴

黑色可以说是鲁迅作品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颜色,甚至可以说是鲁迅所有创作的情感基调,而黑色是经过鲁迅自身感悟后自主选择的。如果说读小说体悟到的颜色是黑色,那么电影《铸剑》更像是一种“五彩斑斓的黑”。

对鲁迅来说,黑色象征着残酷的吃人社会。于是,对黑色的追求与选择成为鲁迅一个独特的艺术特色。同样的,电影的色调整体来看是一种惨烈的暗沉,它继承了鲁迅对黑色赋予的深刻意涵,但又在其中增添了一份诡谲的色彩。黑色在中国通常代表悲哀和苦痛,更象征死亡或是灾难。因此,电影运用黑色来形容这些麻木、愚昧的灵魂在被这个黑色的世界包围时,有自我的个体也逐渐干枯、死亡。虽然鲁迅常使用黑色来描绘自己的作品,但读者只能模糊地、概念化地进行理解,而电影可以用可视化的手段将内隐的感情外显,比如直接使用黑色来涂抹人物的形象。因此,当黑眉黑眼、黑脸黑衣的宴之敖出现并“冷冷一笑”,我们就不由得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电影对原作进行再创作时,一方面丰富了原来故事的逻辑链条,但从另一方面来看,让人物行为合理化的同时压缩了原本属于观众的“留白”空间,让原本起伏不定的情绪变得扁平。例如,我们一开始或许会疑惑,宴之敖为什么毅然决然地要帮助眉间尺复仇。于是为了让思路更加顺畅,电影里加了一个小细节——宴之敖之前是大王的近身臣子,虽然这个身份设定表明了情节的因果关系,但是实质上这样降低了这个人物本身的复仇内涵。他帮眉间尺报仇,其实也就是为自己报仇。晏之敖对这个吃人的世界又爱又恨,他一面宽恕不断对他造成伤害的人,一面又将这些“人我所加的伤”一一记在心中,当心中的灵魂得以升华后便担起对自我,也是对他人的复仇使命。

电影一开始就是干将、莫邪尽心尽力为大王铸剑,干将的眼睛也因此受到极大的伤害。他们到底为什么愿意如此不辞辛苦为大王铸剑,仅仅是因为王命不得不从?不是,他们寄予大王极大的期待,在他们心中,大王就是正义的化身,也只有在大王的带领下,楚国人民才能够有立身之地,不再承受战乱之苦,安享平静富庶的悠然生活。干将夫妇这种舍小家为大家的无畏精神更成为其悲剧命运的精神内核,甚至干将本来决定将两雌雄把剑都献给大王,最后在莫邪的劝说下,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才留下了雄剑。整部电影中最明显的复仇主线就是眉间尺向大王索命为父报仇,对这一情节的凸显正彰显了鲁迅一种独特的人生态度,即起而“反抗绝”,他说道:“明知前路是坟而偏走就是反抗绝。因为我以为绝望而反抗者比因希望而战斗者更勇猛。”电影中想要塑造出的英雄是要在无路中寻找出路,坚定地当一位“无路上的行者”,以向死而生的意志不断地与绝望搏斗,努力发掘出隐藏在绝望中的一缕希望。眉间尺人头落地的瞬间,也是真正复仇的开端。因为眉间尺出生就背负着复仇的宿命,偏偏他天生的性格善良、优柔、又富有同情心。虽然这是人的天性,称不上是缺点,但是眉间尺只有主动开掘、闯入、颠倒和扬弃自身,才能在经历中把“自我”实现出来,在实践中发展为黑色人。电影中是把眉间尺的复仇设定为一种对自我的寻找与否定,而黑色人代表的是心中想要成就的纯净的、理念似的自我。两个不同层的自我相互成就经由一场毁灭性的复仇,脱离尘世爱欲和肉体的束缚,追求精神的永恒不灭。

相比原作,电影中新增了一位女性角色——身为前朝公主的“巫师”,她为了复仇来到大王身边,而大王也仅因为巫师几句话就大开杀戒,丝毫不顾及黎民百姓的生活。一个这样的大王居然可以坐在统治者的位置如此之久,一方面不仅凸显了王的荒淫无度和愚昧无知,另一方面,电影借此表现了对无主体意识的民众和看见大王只知道跪拜的看客的深恶痛绝。

鲁迅一方面期待着英雄的降临来改变现状,一方面却又认为英雄必将因现实而走入消解。他坚定地期待英雄的出现,但他根据对旧中国的了解及对无知民众的掌握,敏锐地指出即便是英雄,在这种扭曲国民性的大染缸的浸淫下,他所带领的革命,必然走上消极、荒诞的结局。似乎再厉害的英雄,当他身处在庞大沉重的文化压力下,也只能等着被消灭,或是向庸众们妥协。一旦英雄选择迎合世俗与迁就庸众时,也就意味着原本具有独立人格的英雄已开始逐渐瓦解,最后仍是走向消灭。因此,电影《铸剑》中上演的一幕幕围观戏码,就是鲁迅对英雄步入消解的分镜头。英雄伟丽地自我牺牲,却在麻木无知的民众中激不起一丝涟漪。雄壮的复仇行动在看与被看中变成一出不堪入目的闹剧,这就是全力为人民战斗,但反而因此灭亡的英雄注定的结局。

宴之敖在已经杀了楚王之后,还要将自己的头砍下去,帮助眉间尺的头咬楚王的头,真是将“报仇”写到了极限。电影看到这里有超过自身承受的痛楚,在宴之敖者亲吻眉间尺时,仿佛脑海里是暗黑版凡·高的星空,整个人似乎在茫茫荒原上夜行,孑然一身,无明月相照。前途是末路,后路无来者。由此可以看出黑色人一开始的复仇计划,就是要眉间尺将自己的身体当作王,以自戕的方式进行“头换头”的交融,完成自我爱与仇的消解和统一。如宴之敖所吟唱的:“头换头兮两个仇人自屠,彼用百头颅,千头颅兮用万头颅!我用一头颅兮而无万夫。”最后被命运牵连的三个人,终于在致命的金鼎中会合了,他们在滚水中搏斗,不仅是肉体上的啃咬,更是精神上的交战,最后彻底混淆,我即是你,你即是我。

在这个世界里,爱恨、善恶都可以变成实体相互击打,虽然结局是注定的同归于尽。但是当一切消解于无时,就终止了爱恨的撕扯、善恶的对立及生死的分界。而对应鲁迅无中生有、向死而生的观点,消弭了一切烦忧的心灵自然蕴含着希望的契机,即使再次涌动的又是新一轮的矛盾与挣扎。电影中所有的爱都以怜悯、牺牲等方式来表达,而恨则往往采取激烈的报复手段来宣泄。但必须特别注意的是,这里的恨也是根源于爱,是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体现。他恨那些不知进取的人民,恨所有剥夺、毁损爱的人和事物……自然也包括自我的生命,就算与敌人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当肉体的生命与仇恨、绝望同时覆灭,一切归于虚无之后,重获新生的起点,因此“复仇”是通往“重生”的另一手段。

在这闹剧的最后,出丧的队伍走着,走向了滑稽、荒诞与虚无,留下一片荒原。君王与逆贼皆已消逝,胜利与欢乐属于那庸俗恒常的观众们。不过也许未必呢。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希望中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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