夯实共和国新闻史研究的基础:“十七年新闻宣传”史料整理刍议
2021-11-11赵建国
赵建国
1949 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 1966 年的十七年,是中国历史转折期和社会主义事业奠基期。这段历史的独特性和复杂性引起学界高度关注,“十七年史学”“十七年文学”“十七年电影”“十七年教育”等概念相继提出,研究成果不断涌现,视野日益拓展。遗憾的是,新闻传播学界较少关注和使用“十七年”这一特殊概念。基于此,本文运用“十七年新闻宣传”概括1949—1966年中国共产党新闻宣传工作。这个概念之所以能够成立,不仅是因为它与这段历史具有同构性,而且在于这一时期中国新闻传播事业脱胎换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蜕变,马克思主义新闻观中国化突破原有的空间局限,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大规模实践。在审核整理“十七年新闻宣传”史料的基础上进行学术提炼和加工,可以构建中国新闻传播学特殊的思想理念和话语体系,寻找中国特色,实现整体创新。而且,这一时期的新闻宣传工作与当下境况关系密切,倾听历史,认真梳理和细致研究“十七年新闻宣传”,能融合历史意见与时代意见,凭借历史经验教训,做好当下新闻舆论工作,深具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一、“十七年新闻宣传”史料的主要构成
基于现实关怀,同时避免“倒放电影”的主观倾向,高度融合历史逻辑和现实逻辑,进行“现在跟过去之间永无休止的对话”,可将“十七年新闻宣传”大体分为党和国家领导人关于新闻宣传工作的重要论述,中国共产党新闻宣传政策、制度和形式,中国共产党新闻舆论工作,中国共产党对外新闻宣传等四个方面,涵盖新闻宣传工作的理念、内容、体裁、形式、方法、手段、业态、体制和机制。其中,党和国家领导人关于新闻宣传工作的重要论述,是原则方向、重要指引、根本遵循和“定盘星”,贯彻所有新闻宣传工作的始终,思想上高度重视,工作才能精准有力。新闻宣传政策、制度和形式、新闻舆论工作和对外新闻宣传则是新闻宣传工作的具体实践,是新闻宣传理念的落实。因此,“十七年新闻宣传”史料大体可以分为如下几类:“十七年”时期党和国家领导人关于新闻宣传工作重要论述史料、“十七年”时期中国共产党新闻宣传政策、制度与形式史料、“十七年”时期中国共产党新闻舆论史料、“十七年”时期中国共产党对外新闻宣传史料。
“十七年”时期党和国家领导人关于新闻宣传工作重要论述史料,不仅涉及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邓小平、朱德、陈云、习仲勋等国家领导人关于新闻宣传工作的重要论述,而且要特别注意新闻宣传机构负责人对于新闻宣传工作的理解和贯彻。因为这些新闻宣传机构负责人是新闻宣传工作的直接参与者和执行者,在长期新闻实践中留存了大量的历史资料,但学界对这些资料的收集整理和研究工作并不积极。其实,毛泽东、周恩来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主要是在大政方针上对新闻宣传事业做出指导,陆定一、胡乔木、胡绩伟等人负责具体工作的展开,这些人遗存下来的新闻史料更为详细,也更加连贯,更能展示历史的丰富与多元。
“十七年”时期中国共产党新闻宣传政策、制度和形式史料,包涵极为广泛的内容:旧有新闻业的接收与改造、新闻宣传网的建构与发展、新闻管理制度的确立和变迁、新闻教育与新闻队伍建设、新闻改革探索及其终止、少数民族新闻政策和新闻事业发展、新闻技术进步和报刊发行制度、媒介形式变革等史料。收集整理和研究这类史料,能够回答如下问题:(1)新中国成立后一系列新闻政策的出台有何背景?政策落地过程中遭遇哪些问题?效果如何?如何调适?(2)新中国的新闻宣传制度是如何确立和演变的?对苏联新闻宣传模式是如何学习和反思的?对原有根据地经验是如何扬弃的?(3)新中国的新闻宣传工作是如何做到既遵循新闻宣传的一般工作规律,又根据国情创造性地展示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
“十七年”时期中国共产党新闻舆论史料,按照传播介质划分为口语、手写、印刷、电子、实物、活动等类型,同时涉及抗美援朝、土地改革运动、镇压反革命运动、“三反”“五反”运动、整风运动、“大跃进”运动、农村人民公社化运动等重大事件中新闻舆论工作的开展与变化,通过对相关史料的历时性和叙事性分析,能再现十七年间复杂的新闻舆论生态。具体理由是:在新中国成立初期民众识字水平普遍较低的情况下,运用口号、演讲、歌曲、曲艺、顺口溜等口语方式展开宣传常常效果显著;读报组制度,即以开会和讨论形式面向群众读报讲解,也成为重要动员方式之一;在很多情况下,就时效性和覆盖率而言,标语、传单、板报、大字报等手写的宣传材料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深入街道邻里比报纸宣传更为有效;而实物宣传是毛泽东军事谋略的重要组成部分,小到慰问袋、日用品,大到雕塑、石碑等,曾在抗美援朝战争等重大活动的宣传中占有重要地位;相当多的新闻舆论工作是通过集会、游行、冬学、仪式、观摩、座谈、会议、竞赛等形式深入贯彻下去的,大量群众参与其中,其直接效果便是将政治社会化,社会媒介化,国家的权力得以渗透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
“十七年”时期中国共产党对外新闻宣传史料,主要包括中国共产党对外新闻宣传的重心转移——从农村到城市、中国共产党对外新闻宣传的阵地转换——从香港到北京、中国共产党对外新闻宣传网络的建构、中国共产党对外新闻宣传与外交战略等方面的史料。而且,尤其强调以全新的眼光整理散落在港澳台地区和海外的历史资料,从地缘政治和全球化视角回答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如何在全球人员、物资、情报的跨国流动背景之下,重新理解中国共产党对外新闻宣传的历史进程?这意味着,“十七年”对外新闻宣传史料的收集整理与研究,要以信息流动的中心城市为网络,在全球史的视野下,跨越国家的边界,展现中国共产党对外新闻宣传网络的生成、流动与变迁。换句话说,就是以中国共产党对外新闻宣传工作的战略重心转移为线索,追踪其宣传策略与方式的转变,突出中国共产党在农村与城市、内政与外交、敌人与盟友、东南亚与前苏联之间战略变迁,从宣传效应在不同群体反馈的角度,探讨革命与战争背景之下,对外宣传网络如何突破国家边界,在不同地理区域之间流动。
简言之,自1949年到1966年的“十七年”时期,中国共产党新闻宣传工作波澜壮阔、曲折摇曳。对其史料分布、构成、特征和性质进行探索,总结史料收集整理的规范和规律,不断提高中国新闻传播史史料学的研究水平。进而在相对全面而充足的史料基础上,展开专题研究,运用新史料,言人之所未言,弥补既往研究的不足,以推动共和国新闻史和中国共产党党史研究,实现跨学科发展。
二、“十七年新闻宣传”史料整理的现状与问题
“十七年新闻宣传”史料是指中国共产党新闻宣传工作的基本状况及其变化所遗留下来的,并帮助我们认识、解释,甚至重构中国共产党新闻宣传工作史(1949—1966)的所有客观事物,包括档案、文件、会议记录、著作、报刊原件、实物、影像和口述资料等。虽然共和国新闻史学科创建时间相对较短,史料整理刚刚起步。在学界和业界的共同努力下,史料整理工作取得了一些成绩,基础性工作初步奠定。具体表现如下:
1.中国共产党的新闻宣传工作文件和档案。新中国成立以后,中国共产党和各级政府机构在各种宣传与政治活动中,为上传下达、记录事务和相互交往,形成大量的公文材料。这些文件和档案是展现中国共产党新闻宣传工作最为直观的一手资料,中共中央宣传部和部分新闻研究机构进行了初步的文件整理。例如,新华社新闻研究所先后整理出四辑《新华社文件资料选编》(内部发行),其中第二、三、四辑主要涉及1949—1961年期间中共中央宣传部、新闻总署等对全国新闻单位、新华社等新闻机构作出的指示,以及新华社向上级部门的请示和报告等,这些文件资料选编是研究中国共产党新闻政策方针的珍贵史料。中共中央宣传部办公厅编辑出版的《党的宣传工作会议概况和文献(1951—1992)》,按时间线索汇集了1951年至1992年全国宣传工作会议的概况和重要文献,许多文献资料之前从未公开发表过,具有较高史料价值。
此外,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编辑的《中国共产党新闻工作文件汇编(上、中、下)》,则不再立足于某一通讯社或宣传工作会议,其选取的359篇新闻工作文件,涵盖1921-1956年期间中共中央、国务院新闻总署、各大行政区、新华通讯社发布的各类通知,以及党刊党报的发刊词和部分领导人关于新闻工作的指示,是研究中国共产党新闻管理工作和无产阶级新闻理论的宝贵材料。1996年,中共中央宣传部办公厅与中央档案馆编研部共同编辑出版的《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1915—1992(共4册)》,全书350万字,收录了1915—1992年具有代表性的宣传工作文献资料。该书与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和中央档案馆编辑的《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共26册)》互相补充,为深入研究中国共产党新闻宣传工作提供了基础性史料。
2.文集和文稿。中国共产党新闻宣传工作必然离不开党中央领导集体的引领、地方领导班子的落实和反馈,他们在新闻管理实践中发表了系列论述。在此基础上编撰的文集和文稿,对研究新闻管理工作的指导思想、价值导向及具体政策等具有重要价值。1983年,新华出版社率先出版《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全书分论述、作品、改稿三个部分,收录了毛泽东关于新闻工作的论著、讲话、批语、电报等,大部分根据中央档案馆保存的手稿影印,是研究毛泽东乃至全党新闻管理工作的基本文献。2000年,新华出版社出版的《毛泽东论新闻宣传》,主要依据《毛泽东选集》《毛泽东文集》《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汇编而成,分为论述摘要、文章选辑两部分,涉及“新闻宣传工作的地位和作用”“新闻宣传工作的党性原则”“新闻宣传工作的基本方针”等内容。2014年,由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与新华通讯社合作编辑的《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和《毛泽东新闻作品集》正式出版。新版《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是从《毛泽东选集》《毛泽东文集》《毛泽东军事文稿》和中央档案馆保存的手稿、抄件等文本中,选择与新闻工作相关的论著、讲话、批语、书信等内容结集成册的,力求全面地展示毛泽东对新闻工作性质、宗旨、功能、方法等问题的看法,为当下新闻研究和新闻实践提供了学术性和史料性参考。《毛泽东新闻作品集》则着眼于毛泽东新闻工作的实践,搜集了毛泽东同志自1919年至1970年期间的新闻稿、评论、对记者谈话等文稿,共计153篇,部分文稿选自公开出版的著作,但有部分文稿则属首次公开发表。该书的出版,对于帮助读者了解这段时期一些重大历史事件,以及毛泽东同志和党中央对事件的态度和主张有着重要意义,其新闻史价值比较突出。
而且,对于其他党中央领导人的新闻工作文集的整理工作也逐渐起步。比如,新华出版社在2001年出版的《毛泽东等老一辈革命家为新华社撰写的新闻作品》,收录了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邓小平、陈云、叶剑英等为新华社撰写的评论、论述、评述、消息以及对新华社记者发表的讲话,可作为研究中国共产党新闻管理工作指导思想的参考性史料。2003年袁亮编著的《周恩来刘少奇朱德陈云与新闻出版》,从四位中央领导人的选集、文选、年谱、传记中选取材料,并对相关事件亲历者进行采访,分别整理出四位领导人关于新闻出版工作的论述和实践,具有一定史料价值。此外,1949—1966年的两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的文集也有较强参考作用:1992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陆定一文集》,收录了113篇有代表性的文稿,涉及新闻、宣传、文艺、教育等众多领域;2013年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的《习仲勋文集》,在收录的代表性文稿中,关于新闻宣传方面的论述占据一定比重。
3.专题性史料汇编。中国共产党新闻宣传工作史料,按内容和媒介属性分为法规类、出版类、期刊类、报刊类、广播电视类等。目前来看,以上各个类目都有一定数量的专题性史料汇编,但新闻法规类汇编相对比较成熟。中华人民共和国新闻出版署政策法规司编辑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现行新闻出版法规汇编1949—1990》,汇集了新中国成立以来全国人大常委会、国务院新闻出版署等颁布的新闻出版法规,是直接体现国家新闻出版管理工作的史料汇编。而在学术研究领域,倪延年教授的著作则堪称代表。2006年,倪延年撰写的《中国报刊法制发展史(共4册)》由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其中《中国报刊法制发展史(史料卷)》收录了上古至1999年有关报刊法制的系列史料。在此基础上,倪延年推出权威性著作《中国新闻法制通史》,全书分为古代卷、近代卷、现代卷、港澳台卷、史料卷、年表索引卷。其中的《中国新闻法制通史第五卷史料卷(下)》第一编,收录了自新中国成立以来的新闻法制史料,是具有重要价值的系统性史料汇编。
4.回忆录。当下,涉及1949—1966年中国共产党新闻宣传工作的回忆录也有所出版,这是研究中不可或缺的史料资源,可与相关文献史料进行比较和鉴别。个人回忆录首推历任新华社社长、《人民日报》总编辑、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吴冷西,其系列作品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在《忆毛主席:我亲身经历的若干重大历史事件片断》一书中,吴冷西重点讲述了1956—1966年间亲耳听闻的毛泽东讲话,涉及新闻阶级性、报刊宣传策略等。在《回忆领袖与战友》一书中,吴冷西增添了自己与刘少奇、周恩来、廖承志、胡乔木、陈克寒等领袖与战友的交集片段,是反映中国共产党新闻事业的珍贵资料。吴冷西晚年的回忆录《新的探索和整风反右:吴冷西回忆录之一》,着重记录了1949—1957年间中共中央领导人对社会主义建设进程中一些重大问题的讨论和决策,部分章节如“开展新华社工作的设想”“改进人民日报的意见”等反映了中国共产党新闻管理工作的探索过程。此外,《张承先回忆录:我亲历的党的宣传和教育工作》讲述了新中国成立初期作者亲历的中国共产党宣传与教育工作概况,为研究“十七年”时期中国共产党新闻管理工作提供了参考性史料。
集体回忆录往往汇编新闻工作者撰写的文章,数量颇多。比如,《当代中国广播电视回忆录(共3集)》第一集汇合了70多位广播电视工作者对工作经历的回忆,展现了新中国成立后对国民党旧电台的接收、私营电台的社会主义改造,以及广播电视事业逐步发展起来的历史进程;其第三集主题为“周恩来与广播电视”,重点记录了广播电视事业从第一座人民广播电台创建到新中国成立后将近30年的发展变化,以及在各个阶段中周恩来对广播电视事业发展的决策和指导细节,是反映中国共产党管理广播电视事业的重要史料。一些区域性的广播电视事业回忆录也具有较强的参考意义:天津市广播电视局在1994年汇编出版的《回忆录:天津人民广播事业45周年1949—1994》,由天津市老一辈的广播电视工作者共同编写,不少篇幅反映了中国共产党对地方广播电视的管理情况;大连人民广播电台在1986年编辑出版的《大连广播回忆录第1辑(内部参考)》,记述了大连人民广播电台从创建初期到“文革”前夕的业务发展,也是很好的参考资料。
5.地方新闻志。地方新闻志是研究中国共产党新闻宣传工作的重要史料来源。20世纪90年代以来,各省级行政单位地方志编撰委员会陆续编修、出版地方新闻志,尤其是进入21世纪后,地方新闻志的汇编工作已经初具规模。除港澳台、宁夏之外,多数省市、自治区均出版了新闻志,通常将新闻媒体分为报纸和期刊、广播和电视、通讯社和记者站等三大类,较为详实地记录了各级新闻媒体的具体发展情况。尤其珍贵的是,很多地方新闻志卷首部分印有人物合影、报头变迁、报社街景或机构设备的历史照片,附录有文件档案名录或详尽的工作人员名单。比如,《福州新闻志》就载有各记者站、报社地址及负责人名录;《丹东报史资料》收录了当地报纸报头题字、历任社长总编、相关决定通知、指示、回忆文章和照片等;而《上海新闻志》则比较详细记载了新中国成立初期的英文报纸《上海新闻》等,史料价值弥足珍贵。
6.数据库。目前中国新闻传播史类的数据库建设,取得不错成效,影响较大的有中国期刊全文数据库、全国报刊索引数据库、博看网期刊数据库(收录2200种6万余本期刊,分10个子数据库)等。这类数据库收集不同时期出版的各类期刊,包罗万象,为学术研究提供便捷和比较全面的资料。此外,重要报刊数据库还有人民日报系统的“人民数据报刊资料库”、中国报纸资源全文数据库、中国重要报纸全文数据库(中国知网)等。另外,台湾地区相关数据库建设也颇有成效,如台湾学术线上(TAO)数据库、台湾华艺电子期刊全文数据库、台湾博硕论文加值系统等。大体而言,对新闻传播史资料的数据化整理正方兴未艾,能为探究“十七年新闻宣传”提供很多便利条件。
由于研究起步晚,“十七年新闻宣传”史料整理工作虽然有了一些基础,但明显缺乏系统,资料选择偏向性突出,造成一些史料被忽视,因而还有很大的突破和创新空间。
其一,当前整理工作多重视宏观层面、全国性史料,微观层面、地方性史料只居于次要地位。以往中国共产党新闻宣传工作文件汇编、选编的整理,基本只涉及中央文件,各省市、自治区的新闻宣传政策和措施几乎未被收录,或仅散见于部分文集与回忆录。事实上,当年各级政府逐级颁发的文件、实施办法是相当珍贵的史料。比如,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共中央中南分局宣传部编发的内部指导性读物《新闻政策与新闻业务》、青年出版社于1952年编辑出版的《青年团如何协助党进行宣传网的工作》等,都是反映新闻宣传工作的重要史料,既未见收录,也很少被运用。
其二,重视主要领导人,而忽略了其他领导干部的资料整理。目前,对毛泽东、邓小平新闻工作文集的整理较为成熟,陆续出版《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毛泽东论新闻宣传》《毛泽东新闻作品集》《邓小平论新闻宣传》等。不过,没有对周恩来、刘少奇、朱德等领导人的新闻文集进行专门整理,这些领导人的新闻思想与实践只散见于个人文集之中。另外,部分负责主管新闻工作的领导人,也少有新闻文集面世,如前任新华通讯社社长陈克寒,就没有出版过文集或作品集。而且,各省市、自治区新闻管理部门的领导人,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导致新闻宣传工作如何在地方贯彻的真实情况难以得到清晰呈现。
其三,过多重视政治性史料,对涉及经济、文化、人民生活方面的史料整理相对不足。事实上,新闻宣传工作从来都不是孤立进行的,而是在一定的经济、政治和文化背景下展开,并渗透至人民日常生活中。比如,全面研究社会主义改造和建设时期的新闻宣传,各地区工厂、企业的宣传工作开展实况是重要资料来源,但是诸如《三二一工厂第二车间党支部的宣传工作》(东北人民出版社,1952年)、《在工业生产高潮中党的宣传工作经验》(中共辽宁省委宣传部,1956年)、《加强党在工矿中的宣传工作》(江苏人民出版社,1956年)等史料没有得到足够重视。而且,新闻宣传工作必然涉及人员管理、机构设置、资金投入和技术引进等,但这一时期财政史、人事史、机构史等方面的资料并没有被纳入共和国新闻史的考量范围。
其四,从史料的时间偏向来看,已有史料整理与研究存在不平衡。现有的史料数据库和报刊影印工作主要侧重民国期间,很少对新中国70年的报刊进行电子化处理。已有的新中国70年新闻史料整理侧重改革开放以后,“十七年”时期与“文革”期间的资料整理明显偏少。特别是档案资料受国家档案保护规定的影响,能调阅的档案有限,档案整理亦相当局限。
其五,从史料的空间布局看,明显缺乏对港澳台地区以及海外新闻史料的整理与研究。其实,散见于港澳台地区和海外各大图书馆的新闻史料相当丰富。例如,“荟庐”是台湾地区收藏中国共产党党史文献资料最丰富的单位,该处收藏了大量20世纪50 年代后期至60年代的中国共产党党史资料,而且大多为原始资料,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荟庐”负责中国共产党党史资料管理工作的张起厚先生,曾撰写《中共图书馆工作综览》,就涉及1949年以后中国共产党出版事业、出版社和报刊调查研究等。
其六,中国新闻传播史史料学,尤其是共和国新闻史史料学还处于初创阶段,尚未形成系统的学科体系。随着研究展开,相应的史料科学迫切需要完善,以便提供运用史料的方法和理论指导。杨奎松曾说:“中共党史研究如果不能按照史学的要求向着规范化、高质量的路上走,怕是很难真正成为一门得到社会公认且受人尊敬的学问。”这不仅警示中国共产党党史研究,对共和国新闻史研究也是很好的提醒。因此,在收集整理史料的基础上,加深对史料本身的探索,吸收中国传统史学方法以及国外史学方法中的有用部分,可为建设中国新闻传播史史料学作出理论、框架和内容等方面的贡献,进而奠定共和国新闻史研究的基础。
三、“十七年新闻宣传”史料整理的原则与方法
系统研究“十七年新闻宣传”,应该在整体把握中国共产党新闻宣传工作及其史料的基础上,以“新的眼光”和“新的观察角度”整理已有史料。同时,还要特别重视挖掘珍稀的未刊史料,并注意新史料与旧史料、国内史料与国外史料、官方史料和民间史料、文字史料和实物、口述、影像、图片等非文字史料、公开性史料和内部史料、原始档案的平衡,以期突破以往史料整理的局限;甚至倡导“资料革命”,让“目前哑然无声的文献”依次被新的生活光辉所扫射,并再度发言。
具体而言,收集整理“十七年新闻宣传”史料,可采用“新、全、联、合”的原则。所谓“新”,是尽力收集那些保存在国内外公、私图书馆和档案馆中尚未发现或公布的史料,或者已公布的,尚未被人注意和使用的史料,因为“新史料之发见,是史学进步的最重要条件”。例如,香港中文大学“中国研究服务中心”收藏有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各类报刊、年鉴、统计资料、地方志,以及未出版的个人回忆录等民间资料,参考价值显著。
所谓“全”,是尽力搜集能够找到的有关中国共产党新闻宣传工作的历史资料,包括书籍、文章、文件、档案等全部记录在册的史料,对基本信息进行搜集、整理和归类,以做到种类齐全、面面俱到,宁多勿少,宁齐勿漏。如《人民日报》中有大量关于中国共产党新闻宣传工作的报道,涉及宣传网络、黑板报、读报组、有线广播等具体行为,是史料搜集的极好对象。此外,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内部资料”,比如新华社创办的《新闻业务》《内部参考》、中共中央宣传部秘书处编辑的《宣传通讯》等,能提供非常好的史料线索。“将《内部参考》的相关资料和原始档案资料结合起来使用,才能相得益彰,使共和国的历史研究既真实客观,又生动形象。”
所谓“联”,即在查找各种史料时,要放开思路,本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注重不同史料之间的关系,以形成“证据链”和“事实流”,“把断裂的历史链条连接起来”。也就是说,地方档案馆馆藏史料、民间资料、口述史资料和公开出版物之间,就存在互补联系,能引发值得注意的史料互证问题。具体到“十七年新闻宣传”史料整理研究,要注意1949年前后的勾连贯通,在历史发展的脉络中,通过对史料和史事前后左右、上下内外的比勘互证,把握“十七年新闻宣传”的规律、特征、变与不变,以解释疑滞。
所谓“合”,就是辩证结合不同性质的史料,注意新史料与旧史料、普通史料与珍贵史料、直接史料与间接史料、明史料与暗史料、本事与旁涉史料之间的贯通结合,“以故释新,以新证故”,避免孤证,通过多证、群证,显出历史的真相和本相。例如,对于毛泽东思想研究,把中共中央宣传部秘书处负责编辑的内部刊物《宣传通讯》和公开发行的《人民日报》、原始档案、回忆录相结合,进行比较互证,能更丰富我们的认知,还原历史本来面目。
在上述原则引导下,收集整理“十七年新闻宣传”史料,首先要注重普查调研基本史料,采用傅斯年“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的方法,努力扩展史料边界,争取“竭泽而渔”。从地域上,分别查阅大陆、港澳台地区,以及与中国往来密切国家的主要档案馆、图书馆、私人机构、社会团体等保存的史料,尤其注意日本、美国、俄罗斯、朝鲜、东南亚各国的资料。从新闻宣传工作的具体参与者来分,要尽可能囊括以下内容: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指示、讲话、谈话、批语、按语、文稿等;政府文件以及宣传工作会议记录、各级宣传部门的报告、各级政府机构的报告等;各报社、广播电台、电视台、通讯社的档案史料和内部资料。从史料类型来分,除上述史料外,各地报刊、图片、实物史料、影像资料、口述史料、回忆录、田野调查资料等,都值得关注。
随后,在普查、编目的基础上,要选择有典型性、代表性的史料,进行整理归类。在这一过程中,要做到有取有舍,有轻有重。鉴别、筛选某类史料时,要注意比较不同的史料,即傅斯年所谓“史料学便是比较方法之应用”, 以比较求得近真和头绪。在整理史料过程中,要尽可能采集与新闻宣传工作相关的文字记录和非文字史料,相互比较参证,对需要考证的史料,本着严谨态度和负责精神,认真厘定作者、时间和版本等问题,审核其真实性和关联性。
完成史料考证后,再根据问题意识,对史料进行专题分类。在每个专题之下,采用编年体史法,以时为经,以事为纬,纲举目张,按照编年顺序排比史料。经过整理,最终形成几个大类的史料汇编:“党和国家领导人关于新闻宣传工作重要论述史料汇编(1949—1966)”“中国共产党新闻宣传政策、制度与形式史料汇编(1949—1966)”“中国共产党新闻舆论史料汇编(1949—1966)”“中国共产党对外新闻宣传史料汇编(1949—1966)”。依照这样的路径,就能较好贯彻传统史学的长编考异法,“认真揣摩这一治史最根本也是最重要的方法,并且根据具体研究对象的千差万别而灵活运用,不仅可以立于不败之地,而且有可能逐渐臻于化境。”
史料整理工作结束后,历史研究是必不可少的环节。因为通过整理、比较史料,不断接近史事本相,“近真且得其头绪”,可以水到渠成,将史学与史料学有机联系起来,叙事写史。正如一位中国共产党党史研究者所言:“党史资料的收集与党史研究必须结合,不能割裂。没有党史资料收集的党史研究,其研究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所作出的结论是空中楼阁;不将党史资料收集与党史研究相结合,党史资料收集也就会只见水珠,不见河流,就难以发挥党史在现实生活中的借鉴、教育和启迪作用。”
四、结 语
为拓展“十七年新闻宣传”研究的理论深度,推动史料整理和历史研究相互促进,有必要将两者结合起来,并展开两个层次的研究:第一个层次是在史料收集过程中,注意加强史料本身的研究,包括史料科学价值的鉴别、真伪的考证、版本和文字的校勘、来源的可信性辨析,以提供真实可靠的资料,并探索中国新闻传播史史料学之学科建设;第二个层次是对1949—1966年中国共产党新闻宣传工作史进行专题研究,客观揭示历史规律,总结经验教训,为新时代条件下中国共产党的新闻舆论工作提供借鉴和启迪。
通过这两个层次的研究,从史料中提炼出历史原理,抽象为历史法则,再用历史法则去贯串史料,让“陈死的、片段的史料”变得生动、鲜活起来。用新史料“创新史学”,实现“新报刊史书写”,力争史料整理和史学研究的“双重突破”,这样就可以很好完成研究历史的任务:一是整理事实,寻找其真确的证据;二是理解事实,寻出其进步的真理。
大体而言,整理“十七年新闻宣传”史料,并加以研究,可以将中国新闻传播史史料学、中国共产党党史史料学研究提高到一个新的台阶,尤其是对中国当代新闻传播史史料学进行开创式探索。而且,此项研究能把共和国新闻史的系统研究、跨学科研究提高到一个新水平,从新史料中提炼新问题,凸显研究的主体意识和创新意识,从而对中国共产党新闻宣传工作的整体状况进行全面研究,为新闻传播学科的发展和变革提供新思路。在系统研究的基础上,总结历史经验和教训,可以为当下新闻舆论工作提供可资借鉴的对象,具有很好的应用价值和社会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