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个人、生活和写作(评论)
——读江冬《有什么在电话里不能说》
2021-11-11胡安焉
胡安焉
好的小说总是出自认真对待生活的作者之手,《有什么在电话里不能说》使我相信江冬就是这样的作者。小说里的小马置身于一个还未能完全融入的工作环境中,他和任何人的相处都显得艰难、笨拙和磕绊,他似乎对人际相处带来的苦恼感触良多,却又找不到方法捅破这层隔膜。所以人最难克服的永远是人——小马在尝试和同事A打开话题时无助地陷入自己曾为对方制造过的困境中——因为在别人身上也有着自己。与此同时,他和同居女友的感情也发展到了一个微妙的节点:她比他热情,而他比她容易满足。她对幸福有更强烈的憧憬,但也比他更容易失望,这使他对感情产生了不安全感,其实他的心开始依赖她,但他们的感情又缺少形式上的保证,这是他们共同为自己制造的障碍:他们使自己乐在其中,同时又把自己置身苦海。没有在感情上真诚地付出和期盼过的人,很难会对江冬描写的这种处境和关系产生兴趣,更别说动笔去写了。而类似题材的流行文本则往往提供了反面的教材:无视现实的丰富、复杂和细腻,而通通以同一化、类型化的夸张和煽情去表达。
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也经常能体验到同样的快乐,但很难有共同的痛苦。江冬在写作中以能使我信赖的诚实面对了自己的生活,这是我辨别一个作者的重要标准。写作并不是一门手艺,通过学习和训练获得的只是匠艺,并非创造。但创造有时也需要借助匠艺。福楼拜说,一流的作家有时可以向三流的作家学习编故事的本领。但这些本领不是创作的本质。创作的本质直接扎根在作者的精神世界里,就像在《有什么在电话里不能说》中江冬反复触及的人与人的相处和关系,这是写作者必须诚实地处理的:是哪些事物和它们以何种方式触动了你。而在此创作过程中,作者的品质——在此时也可以说是作品的品质便逐渐地呈现出来。而这必然是原创的,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
在我们论及一件作品的美学高度前,我们往往先关注到其独特性。而后者是一道门坎:不尊重自我的人不配得到我们的尊重,甚至喜爱。故此,写作其实是意识外向过程的自我发现:作者通过写作消化自己对事物的观察、体验、理解和感悟,其结果是勾勒出作者自我的体积和形状。正如《有什么在电话里不能说》中的小马,他必然存在于真实的江冬身上。也就是说,无论你写的是什么,你最终写的是自己。而当意识直接以自我为对象时,不妨以旁观者的身份,和自己保持距离。江冬并不拿小马来抒发个人情感和抱负,故此作品中小马的生活状态才能清晰地呈现;否则我们得到的就只有作者的情感和抱负,而不是一段丰富的生活和一个复杂的世界了。换言之,没有了这段距离,自我的格局反倒是趋小和狭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