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一个梦
2021-11-11□徐林
□徐 林
人人都做梦,但我所经历的这个梦,太值得回味了。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人生在世,吃五谷食腥膻,历经冬夏寒暑,春秋冷暖,七情六欲大喜大悲,五内必然积瘀阴滞,大病小情在所难免。然而,健康一如手足,平日里只当是理所应当,当失去时,才知道手足的珍贵。
去年十一月,我做肠镜,因不进食,饿空了肚子,没事便自怜自艾地摸肚子,就发现左侧有个圆咕隆冬的东西,便找来院长,发现果然是个瘤子,之后又去齐市做了个增强C T,确定了这家伙的确是在未经本人允许的情况下,悄然扎根于我的肠壁之上,一点也不客气地吸收着我最好的养分,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无私的爱。老伴和儿子便要急着带我出去手术,但由于工作繁忙,一直拖着,直到今年三月份,才在老伴的再三督促下,启程住进了上海复旦华东医院。
人生无处不相逢,华东医院普外科教授黄春锦竟然是我几个月前刚刚结识的好朋友。当时,春锦教授的孩子就读于大庆,他来大庆送孩子时,经朋友(也曾是他的病人)介绍,我们得以相识。不想,几个月后,我们却以这种方式再次相见了。巧的是,我的内弟也与我同病相怜,住进了同一个病房。
春锦教授认真看了我的片子,然后告诉我必须马上手术。
春锦教授是个热心人,加上老朋友重逢,便于百忙之中请我和家人吃了饭。在席间,我对他说,我这肚子里掉下了这么个林妹妹,本想腹内藏娇,但她长得太快,有碍体统,我的腹腔与胸怀已经无法承受她的胡闹了,请春锦教授妙手回春,摘去我这心腹之患。他笑对我说:好的,你倒是挺文雅风趣,心态挺好,放心吧。春锦医师也是性情豪爽之人,于谈笑间,便定下了治疗之策。
三月早春,东北大地还有皑皑白雪,而地处长江口的上海已经是春意盎然,繁花似锦了。尽管手术的日期越来越近了,但我的心情却在这样的春光中日渐佳境,只是看到术后陌生的病友们所现出的苦痛之态,才将我勾回现实世界,也暗暗为自己即将面临的生死攸关而紧张。
那个日子很快就到来了,当值班护士来到病房,将我放到手术床上,我无意中看到老伴担忧焦灼的目光,我突然意识到了不安,内心骤然收紧。
此一去,还能再见到老伴吗?还能再看到我的大孙吗?
早于我手术完毕的内弟在一旁安慰我不要怕,手术不疼,要疼也是疼在手术之后。
但内弟的安慰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那种生离死别的情愫瞬间弥漫在我的周围,多了那么多不舍,多了那么多牵挂,而在此刻之前,自己似乎从来没有感受过像今天这样对亲人的依恋。
我闭上眼睛,任由命运将我推向一个不可知的下一刻。
我仿佛走过了很长一段黑暗的空间,当进入一片光明里时,我看到了老爸,那刚毅而慈祥的面容,宛如昨日,清晰可见,历历在目。母亲也从光明中向我走来,还像是当年站在阳台上,目送我离家时的殷殷关切与注视。战友们也来了,同事们来了,还有那些工作中的同事,事业上的朋友,他们个个都面带微笑,于心中我感受到了一种强大的支撑,就这样被爱紧紧地包围着,内心安详。当我听到大孙那稚嫩的声音在呼唤我时,我似乎身处于梦境的边缘,大孙的声音具有实质的力量,把我从黑暗中拉了出来。
眼皮充满倦怠,用力才睁开一道缝隙,朦胧中,我分辨出大孙的声音原来是麻醉师在我耳边唤我醒来。我想起了自己的处境,才刚经历了生与死的人生分水岭。耳边是一片嘈杂,在这片嘈杂声中,我听到麻醉师对我爱人说,他的身上比较冷,你们好好给他搓搓脚。我顿感心里一阵温暖,还有一种摆脱危险后的喜悦,心一下子放下了。事后才知道,我在手术室里经历了四个半小时的时间,我不知道老伴和家人们是在怎样的焦虑中度过的这四个半小时,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我们赢了。
回到病房,老伴和儿子遵照医嘱,一人一只忙着帮我搓脚,那会儿,我虽然恢复了意识,但肢体并不听大脑的指挥。正如麻醉师所说,脚上冰凉。老伴和儿子就这么为我搓脚,直至深夜。那段时间,我好像第一次感受到爱人和儿子的手是那样的温暖与柔软,他们就像缓冻梨一样,慢慢缓开了我脚上的阴寒,我有一种莫名的珍惜,我庆幸我回来了,我更庆幸我又回到了亲人的身边。
凌晨一点多,黄春锦教授完成第七台手术,赶到病房来看我。当我第一眼看到黄春锦时竟如久别重逢的亲人,我强忍着眼泪不让它涌出眼帘。他问我现在感觉怎么样?我哽咽着告诉他自己很好,请他放心,催他赶紧回去休息。黄教授真的是太累了,从早上开始,一连做了七台手术,我是第六台,此时已是凌晨,我深深为他的敬业精神所打动,更为他高尚的医德所折服。他看我意识清醒,便又细细嘱咐了我爱人一番,才放心离去。看着他疲惫的背影,我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情感,任由眼泪浸湿了枕头。
为了避免对大脑神经有影响,我拒绝了使用麻醉剂。疼痛如潮起潮落,一波一波的冲击让我整整一夜没合眼,阵发性的痉挛,让我一阵阵冒冷汗,而邻床的内弟似乎也有意与我的疼痛相附和,郎舅二人便一左一右,呻吟之间,上演了一场现实版的哼哈二将。我们做的是同样的手术,不同的是内弟手术切口在右边,我的在左边。我突然疼乐了,我们哥俩这刀口,就像生活再次为我们打开了两道门,希望从此通透无碍,再无厄运。
我知道此刻的坚持,是对我以后的生活、工作负责。那晚,我想了很多很多,许多之前自己执着的东西,在这场意外面前,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反倒是亲情、友情让自己更加留恋了。从大难中回来,内心对每一位亲人、朋友、医生、护士都充满了感激,我不断提醒自己在以后的生活中,一定善待每一个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人。我明白了,他们每个人的出现,都不是没来由的。突然想起了单位,自己离开快一月了,虽然每天都能收到单位的消息,但自己不在,许多工作都压在了他们几个人身上,特别是近几天,意识形态班子考核工作迫在眉睫,我不赶回去,会影响工作的正常推进,心里便暗暗着起急来。但是毕竟这是开膛破肚的大手术,前三天我在五内俱焚中煎熬着,连个大气也不敢喘,平常咳嗽、打喷嚏这些不起眼的小动作,此时都成了一个一个难关,每动一小下,浑身都疼冒汗,几乎是一动都不能动,这对于我这样一个运动型的人来说,虽不能说是撕心裂肺也可以用刻骨铭心来形容了。
由于身体底子好,我恢复得很快。休养期间,许多朋友发来温暖热忱的问候,让我内心充满了愉悦。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的我,心里希望快点回到家中,回到朋友和同事中间,回到自己热爱的工作岗位上。于是,我抓紧一切时间,加强锻炼。老伴无数次劝我减少运动量,注意安全,我嘴上应着,腿上却暗暗加劲儿。四天,可以下床;七天,我终于完成了破茧,出院了。
我和黄春锦教授当面道别,感谢他的帮助,他则不断提醒我注意这个,注意那个,我唯有无限感激。
再见了黄春锦教授,再见了华东医院,感谢你们的付出与努力,让我对生命有了全新的认识,更要感谢我的家人、朋友、同事与哥们儿,是你们的关爱,让我的新生活重新开始。
我与爱人飞回哈尔滨,本想直接返回加格达奇,但因伤口尚未痊愈,还需要休养观察。再次看到大孙,心里喜爱得一塌糊涂,一时没注意,正在生长的刀口挣开了新的口子。
欲速则不达,看着挣开的伤口,听着老伴的责备,我只好安下心来,静静养伤。
由于班子考核迫在眉睫,为了不影响工作,我决意缠着绷带返回了加格达奇。
直到飞机落地,一段梦境醒来。那个瘤子恍如隔世,它是渺无声息地来,又那样轰轰烈烈地去,这东西带走了我全部的痛,却留给了我无限的回忆与感恩之心,此时此刻,心中唯愿天下苍生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