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语
2021-11-11罗振亚
□ 罗振亚 刘 波
[作者单位:南开大学文学院,南开大学文学院]
时隔20余年,如今再回头看1990年代诗歌,有人可能会认为它是一个稍显模糊的灰色时段。因为1980年代被称为诗歌的“黄金时代”,21世纪诗歌又表现为多元繁荣,而处于中间段的1990年代似乎只是沉潜期。诗歌从中心滑向边缘,这种断裂性一度暗示了1990年代诗歌语境的尴尬与微妙。诗歌做为这一时间段内的文学“飞地”,其内在的复杂性和丰富性,部分地折射了它介于1980年代和21世纪诗歌之间的张力关系。可以说,1990年代诗歌某种程度上承受了一个大转型时代的内部压力,而压力对于诗人来说,也许就是动力,从过去耀眼的光环中走出来,各自迈向了不同的道路。有的诗人直接选择退出,有的诗人开始放逐自我,而还有的诗人则更彻底回到了诗歌本身,从过去表象化的喧嚣退守到内部的沉寂。这些选择看似有着被迫的时代意味,实际上对诗人们来说是一次诗学乃至人生的考验,促使他们摆脱热闹的风潮而理性地审视诗歌和自我的处境。
如果说1980年代诗歌参与了中国社会的文化变革,那么,1990年代诗歌似乎要摆脱这一秩序,试图回到审美自律,以求获得内在的生长性。也就是说,1990年代诗人们写作的动力机制源于让诗歌回到本体的探索,这一认知所体现的诗学实践,就确立了1990年代诗歌的技术性、专业性和精神自觉。在处理叙事性、戏剧化、日常经验的智性审美等个人化诗学理念的背景下,1990年代诗人们的创作表现为更复杂的面向和自律的主体意识,这种精神和美学自觉反映了部分诗人在纯诗与介入诗学之间选择的逻辑,且恰恰印证了后来我们所言的1990年代诗歌“技术至上”的症候性。它对于1980年代诗歌非历史化美学倾向的某种反拨和纠偏,乃至于在影响21世纪诗歌的专业性上,起到了重要的承上启下和启蒙作用。
基于这种认知,对1990年代诗歌的回望与再解读,就显得很有必要。虽然1999年的“盘峰论争”引发了知识分子写作与民间立场的分歧,但这并不影响从1980年代末到1990年代末部分诗人的自我调适所带来的诗学新气象。诗人们对诗歌本体性的追寻,更为深入地激活了汉语诗歌的潜能,这也是后来21世纪诗歌仍然受惠于1990年代诗歌遗产的原因。在这一语境中重新考察1990年代诗歌,对二元对立的固化思维和过度强调反叛的先锋思维是一种有效的纠正,其影响在于诗学内部的建构性。单纯依靠外部力量和各种意识形态因素来塑造诗歌,只会让我们对姿态性或口号性的先锋更为警惕,因为它仅仅只是理念的演绎,并没有最终落实于具体的文本创造。以往不少针对1990年代诗歌多元可能性的解构实践,有时就是取消差异,这同样会将诗歌的美学标准泛化甚至庸俗化,从而使其再度陷入二元对立的格局之中。
或许是拉开了时间距离的缘故,越来越多青年诗学研究者意识到了1990年代诗歌的重要性,他们用新的研究视野和方法切入这一灰色时段,从历史和现实的双重维度来挖掘1990年代诗歌自由敞开的可能性,从而立体地呈现了诗学研究的当下新图景。余旸的论文《传统在90年代诗歌中的应用——以代表诗人萧开愚的写作为例》,是以1990年代的重要诗人萧开愚作为个案,从传统在1990年代诗歌中的应用这一角度切入主题,分析萧开愚在新诗创作与古典诗传统之间如何建立连续性,在比较的视野里建构古今纵贯的技术对话系统,以萧开愚的“通古”认知与实践来印证传统对于现代诗的重要价值。董秀丽的论文《“在非诗的时代展开”——20世纪90年代女性诗歌的新质》,将1990年代女性诗歌置于大众消费文化语境下分析其相比于过去所获得的新质,女性诗人借助大众传媒与新媒体的积极互动,呈现出女性写作的个人化选择,在更趋专业化的创造中上升到对女性诗学理论的探索与建构,强化了1990年代女性诗歌在“非诗的时代”得以绽放出绚丽多彩的花朵。而马春光的论文《1990年代诗歌边地书写中的生态意识——以于坚、沈苇为中心》,则是通过于坚和沈苇这两位诗人1990年代以来诗歌文本的细读分析,发现他们诗歌中自觉的生态意识,尤其是他们敏锐地植入更细微的边地日常,洞见边地的生态问题并展开诗性的反思,以诗的方式回应时代进程中的问题,并提供了极富启迪性的诗性智慧。诗人们这种独特的诗学实践既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又不乏历史意识。张凯成的论文《“火”的升阶书——1990年代中后期诗歌语象的建构》,是从“火”这一语象入手,将“1950—1960年代诗歌”中“火”语象与1990年代中后期诗歌进行了对比,分析后者对前者的超越和重构,从而询唤出时代语境所带来的诗学差异性为诗歌语言创造所赋予的多种可能,在高度的理论阐释中带有文化研究的意味。
这几篇论文从各个角度切入1990年代诗歌,都是在某种历史意识的渗透中试图还原当时的写作现场。无论从个案研究入手,还是针对1990年代具体的诗歌思潮,几篇论文都表现出了深度的问题意识和清晰的学术诉求。作者们在审视1990年代诗人于身份认同和剧烈变革的时代语境下的写作转型,乃至在处理政治化与去政治化、商业化与去商业化、诗学与非诗学之间的冲突时,都有着相对清晰的辩证性,这或许正是接续1990年代诗歌技艺性特质和专业化的表征。他们对于1990年代诗歌的理解,既在完成之中,又在不断的自我调适里趋于更理性的超越历史的诗学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