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语
2021-11-11谢有顺
□ 谢有顺
在八○后作家群体中,双雪涛的写作历程颇为独特。他并非中文专业出身,却在某一刻毅然辞去工作专职写小说。他不像许多八○后作家那样,从青春写作开始,也没有老老实实地遵循着纯文学写作的传统路径,他的出现,让很多人惊讶,那种叙事爆发力好像很久没在新作家身上看到了。我读他的小说,第一篇是《平原上的摩西》,那种一下能让人记住的腔调,仅仅只是一个中篇,却清晰地表达出了作家的叙事风貌。
他最初的写作也许源于冲动,一种不可阻挡的言说冲动。他脑海中有那么多的“胡思乱想”,有那么多的奇幻场面,于是就有了《翅鬼》。他记忆中还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独异人物,他们是家人、同学、邻居,是习惯性被遗忘、忽略的大多数。他们之中,有天才也有恶棍,有理想主义者也有生活的幻灭者。他们有的如堂吉诃德般以天真和无畏在和这个世界对抗,有的在生活面前畏畏缩缩,更多的则是默默承受,被生活弄疼痛之后既不愤怒呐喊,也不绝望哭泣。于是有了《聋哑时代》《平原上的摩西》《飞行家》《猎人》等作品。
很快,关于双雪涛的讨论开始多起来,且渐成热点。有人研究他讲故事的声调、情绪和口吻,梳理他的叙事艺术;也有人沉浸于他所讲的故事,时代、地域、人物、情节以及由此而来的明确或模糊的艺术指向、社会意义。他小说中的“东北书写”尤受关注。伴随着今年《刺杀小说家》《平原上的摩西》两部电影的上映,可以预见的是,关于双雪涛小说影视改编的话题也正在赶来。
本期刊发的四篇文章,它们角度各不相同,但都有自己独特的看法。
徐威在《“记忆修辞术”与“少年成长史”——论双雪涛小说创作》中提出,“理解双雪涛的小说,首先需要理解《聋哑时代》,理解童年对于双雪涛的重要意义”。从童年经验入手,徐威继而认为到目前为止双雪涛的小说写作实则是一部“少年成长史”,亦是双雪涛“个人成长史”的艺术显现——这一观点,在目前双雪涛的研究中颇为可观。在梳理、对比了双雪涛的六本小说(集)之后,徐威认为多重文本、交错叙事与另类现实构成了双雪涛的“记忆修辞术”,这是双雪涛叙事艺术的重要特征。叙事特征的提炼意味着小说家个人风格的生成,但同时也意味着一种危险的来临。在这点上,双雪涛也许很快将遇到自己的困境,因为一个有抱负的作家首先必须克服的,就是在叙事艺术日益成熟的时刻,如何避开自我重复的漩涡。一种有难度的写作是不断重新出发,但艺术的惯性总是限制着自己,这是一切写作者都要面对的根本悖论。
丛治辰在《父亲:作为一种文学装置——理解双雪涛、班宇、郑执的一种角度》一文中提出,不能忽略双雪涛等人小说中的父亲形象。读双雪涛小说,可以发现,小说中父亲的戏份要远远多于母亲。从这一点出发,刘秀丽在《寻找缺席的母亲——双雪涛小说论》中认为,不能忽略父亲形象,也不能忽略双雪涛小说中的母亲形象——哪怕母亲是缺席的、模糊的、隐晦的,她依然有着隐性的精神力量。
单昕和陈劲松的文章着重探讨双雪涛小说的经验类型。前者仍然是从“东北书写”出发,着重分析地域性、历史性与当代小说写作的复杂关系。单昕认为,艳粉街是双雪涛小说世界中重要的异托邦,身处其中的多为生活中的边缘人。通过从个体角度出发的对历史场景与现实生活的书写,“双雪涛从艳粉街出发,不仅呈现出以个体为单位与历史和现实对话的意图,更彰显了一种对精神建构力量的追寻”。后者也将艳粉街作为解读双雪涛小说的关键词,不同之处在于,在陈劲松的文章中,地域并不是中心——处于核心位置的是生活在其中的人。由此,他认为双雪涛的小说是为那些被侮辱被损害的故乡人塑像,是在历史洪流中呈现复杂人性,并书写爱、尊严、自由、梦想等。
而我更想说的是,在今天的写作语境里,像双雪涛这样起点高、作品多,并迅速获得文学界认可的,其实是少数。多数人都要有一个更漫长的酝酿和累积的过程。写作是需要天赋的,还需要勤奋、思考、热爱、坚持,这些双雪涛似乎都不缺。只是,文学如托卡尔丘克所说,在深入探知另一个人的生活,理解他的观点,分享他的感受,体验他的命运的同时,还要像她在《玩偶与珍珠》里所启示我们的那样,每一个人都要去寻找自己生命的“珍珠 ”。珍珠是用来比喻灵魂的,也是文学最为内在的一面。为此,托卡尔丘克提出了“异己性”的概念:“把要认识的这个世界当成一个流放的地方,感到这个地方非常异己。这是一条直接走向醒悟的道路。”不断在熟练的写作中体验“异己性”,并不断“醒悟”写作中遇见的问题,相信双雪涛也可以找到自己更大的文学“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