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梦的土地
2021-11-11
夜宿黛溪山庄,想起梁漱溟
高速公路上的车辆呼啸而过
并不影响山东的月亮安静而羞涩地
照着黄河流过的梁邹平原。
夜宿黛溪山庄,有人鼾声如雷
有人辗转反侧,想起了
梁漱溟——此时
这个倔强、高寿、目光犀利的老头
乡村建设运动的发起人和实践者
写下《人心与人性》的
思想家,用下嘴唇咬住上嘴唇的
世纪鸿儒,就在黛溪山庄的不远处
冷冷地望着灯火辉煌的人间
怀揣一颗与雅量对质的心——
遗憾的是,这一夜
有人鼾声如雷,有人
辗转反侧,却不见一个身影向他
走近,哪怕以月下散步的名义。
博兴小记
故事的开始,是汉代的孝子卖身葬父
眼里噙满泪水,结局却是
天上皇帝的女儿为之日夜织缣
偿债赎身,恩爱还家。
槐树们有千株万株
只有博兴县湾头村的这一株
允许对号入座。出租车司机怀着复杂的心情
说起董永——两个版本的
主角,其实长着同一张
面孔在一棵树下私定终身
两千年了,博兴县的布衣居然比帝王
还要有名气:这当然是真的。
有心栽花,无意插柳
历史的吊诡有时就隐匿在生活中。
过杜受田故居
帝师杜受田,我们以前对他了解不多
今后也不需要知道得更多。
不置田亩,不增宅产,死于赈灾任上
也不是他的本意(鞠躬尽瘁
早在三国时期就被使用过了)
车子经过滨州城北,在杜受田故居
稍作停留——时风沙四起
没有刮走仿古建筑上的
青色,但几乎可以把人吹倒——
帝师杜受田,我们以前对他了解不多
今后也不需要知道得更多。
旅游手册上的风景与真相无关
相国第,宰相府,翰林居
大户人家的寂寞也曾鲜为人知。
“十七年情怀付与逝水。”
咸丰皇帝扶棺恸哭,如此哀悼
自己的老师,而我们
也允许这样追忆:当情怀付与逝水
晴耕雨读,世界无非一个村庄。
取景框
几位诗人站在黄河一侧热烈地讨论着
河流和人的关系:不到黄河心不死的
画外音是,到了黄河
就该死心了——摄影师插话说
诗人可以例外,现在请大家做出
指点江山的样子。没有一位诗人表示拒绝
镜头面前,他们一脸严肃地
望着远处,等待闪光灯亮起
黄河横陈眼前,看不出流淌的样子
而刚好飞过头顶的鸟类
也不是著名的丹顶鹤
载歌载舞。“人不能两次踏进
同一条河流。”赫拉克利特的观点
几位诗人似乎并不苟同
但摄影师认为,没有永恒的
道具,也没有永恒的理解
献给道具:黄河一侧,黄河的另一侧
几位诗人的无异表现已经说明。
造陆统计
江湖从来不乏奇迹……大清咸丰五年
黄河再夺大清河,经利津入海
并以宁海为顶点,在北起徒骇河
南至支脉沟口的扇状三角洲地区
来回摆动,形成造陆高峰
到1938年,历时84年,实际行水57年
造陆1400平方公里
平均每年造陆24.6平方公里。
从1947年到1982年
黄河以渔洼为顶点,在北起挑河
南到宋春荣沟的三角洲地区
行河造陆,历时36年
造陆1410平方公里,平均每年
造陆39.2平方公里(1939年到1946年
黄河卡在郑州花园口,无计
1983年以后,资料暂缺)
据此可知,黄河摄人魂魄的惊讶
也许在壶口,但致命的爱
给了入海之地:几乎是最年轻的城市
东营;几乎是无垠的湿地
黄河三角洲;几乎是鸟类的机场
人间天上……情况就是这样
江湖从来不乏奇迹,黄河尤其如此。
黄河入海口
东营人不喜欢和来这里的游客谈论历史。
东营的诗人则以黄河口的名义
虚拟了一个诗人部落
与外界抗衡——能够逼退大海的河流
已经不多了——他们认为
并非东营拥有黄河,而是
黄河接纳了东营(谁俯瞰过黄河入海
谁就不会对此提出异议)
东营人不喜欢和来这里的游客
谈论记忆,年轻的土地
更像一个孩子对成长充满了
无法抵挡的好奇——
于是我们去看港口(已经跑到渤海里面)
去看牧场(澳洲奶牛心情不错)
去看湿地公园的芦荻
沿着风的方向带走我们的抒情
去看金湖银河的施工现场
被不断提高级别的尘土
吹得纷纷扬扬:河水还在流淌
大海依旧不动声色
黄河入海口处,东营人
不喜欢谈论历史,但不影响他们创造历史。
滨海十四行
羊角沟曾是地图上的学名,当地人叫它羊口。
渔港小镇能不能大兴土木?
老人们说,见过羊口连樯三里的
繁盛,就不会这样疑问了。
但滨海新城的重心显然不在这里
但庞大的碱厂和广袤的盐厂
已经东移。潍坊的少女
像潍坊的风筝一样越过潍坊的人工沙滩
奔向有惊无险的蔚蓝
身后的盐碱地上,一城四园
正在兑现几年前的诺言
尽管市区马路还散发着公路的气息——
爱过的事物都有理由,恰如
米沃什所说:风景缺少的只是赞美。
超然台,明月时有
年轻的市长饶有兴致地建议采风团
去超然台看一看——大家来到的这个地方
曾是苏轼自求外放的治所
他先赴杭州,后知密州
(只为与弟弟离得更近一些)
中秋节喝醉了,想起在济南工作的
亲人,感慨在所难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有才的人都这样,何况兼怀的是
另一个有才的人(兄葺废台
弟命名之)。年轻的市长饶有兴致地
介绍道,苏轼之后,至元
至明,至清,至民国
超然台曾经有过16次重修的
记录,解放后的拆除与复建
权且相互抵消,苏轼说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又云:“凡物皆有可观。”
超然台以苏轼的名义欢迎
诸位同行——登而四望才算不虚此行
至于能否欢饮达旦,悉由君心。
恐龙时代以后
白垩纪晚期,恐龙的噩梦终于降临。
它们在地球上生活了一亿六千万年
然后集体消失,没有遗书
没有史记,没有过渡
只留下化石和悬而未解的谜团——
从巨人的遗骸,到恐怖的蜥蜴
再到恐龙的中国式命名
人类的想象力在人类没有见过的动物面前
遇到了挑战:这陆地生态系统的
支配者,最神秘的物种
允许拥有最戏剧化的结局。
恐龙时代以后,恐龙成为一门学问
对恐龙的挖掘和研究成为另一门
学问,在诸城的地盘上
在竣工不久的恐龙地质公园里
被一再推陈出新。我们几乎不敢相信
科学家的告诫(看见了吗
鸟类,恐龙的后裔!)
但别无选择——恢复恐龙的记忆
与恐龙无关,也不是文学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