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麦穗的尽头更辽阔
2021-11-10清雅若诗
清雅若诗
起风了,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适逢这个季节,脑海里很容易浮现田间金灿灿翻涌的麦浪。麦浪一翻,鼻子也灵敏了,麦秆生火,三两串麦穗痴痴地往火里一烤,香味就窜出来了。麦浪一涌,手脚也活泛了,收割、装篓、翻打、晾晒、装仓,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麦浪一起,天气也喜怒无常,骄阳似火与暴风骤雨极不稳定,调皮起来更是毫无征兆。
中国有一句谚语——露重见晴天,割麦时节更是格外注重天气。逢着露重的早晨,天刚蒙蒙亮,田间地头就到处是农家人的身影了。常常是裤腿湿了、背篓满了,太阳才刚刚从东方升起。
日中太阳最烈,串串麦穗便有数粒扛不住热兀自炸开。小麦的味道混合着阳光的味道,直往鼻里钻时,可得注意了,这便是捶打麦穗使其颗颗分离的最好时机。烈日下,此起彼伏的拍打声、哔哔嘣嘣的脱粒声、细密汗水凝结成豆大汗珠的滴落声交响应和。空气中的浮尘阻滞着呼吸,汗水中的盐分直让人睁不开眼。人可不能像麦穗一样,受不了就炸裂,咬牙也得坚持下去,毕竟天气无情,大太阳交叉着暴雨这样的天气可是让农家人吃尽苦头警惕在心的。
农家人一辈子的牵挂都在天气和土地上,天气好有天气好的烦忧,天气坏有天气坏的快乐。顺应天时,自得其乐,农家人早已谙得其中的道理。唯有如此,才能让劳苦的务农生活多一點欢喜。就如麦穗的生长,逢着阳光充足就拼了命地吸收热量,逢着雨水泛滥就穿一身伪装的麦壳,看着神气十足,其实什么也没有。但麦穗不在乎这些,不管雨水多还是光照多,该怎样生长就怎样生长,不管不顾,乐在其中。
麦粒是逢着地方就可以肆意生长的,少时割麦,我总担心手劲儿不到位,将麦粒散落田间。小心翼翼中掺杂着一份珍惜,珍惜家人的辛劳,珍惜麦穗一点一滴的成长。殊不知,这份小心翼翼也是对麦粒的亵渎。麦粒哪有那么小气,散落的种子,不仅在田间地头疯长,晾晒的石头缝里也到处可见其饱满的身影。麦穗顺应天气,麦粒征服环境,天地万物,相辅相成。
田间的人也和麦穗一样,在大地上挣扎着生活。为了活着,不得不在酷暑天收割晾晒;为了活得体面,不仅与天地抗争,与自己的身体耐受力抗争,更是拼尽全力与这片土地上比自己更厉害的农人抗争。
我的外公,精神抖擞的八旬老人,一辈子都在和土地打交道,一边抗争,一边抵御。我多想让他停下来,哪怕一小段时间,好好地享受生活的甜,体验一下闲得发慌的日子是什么滋味。可是,许多和他一样的田间人,与土地纠缠抗争了一辈子,义无反顾誓要坚持到底。他们可以像麦穗一样顺应天气,征服环境,却不一定像麦穗一样脱胎换骨,变成可口的面包,果腹的面条。他们一生都在挑战超越,好像超脱物外了,又好像越陷越深,把自己也一并赠送给土地了。
一粒成熟的麦子,掺杂着对阳光雨露的执念;饱经世事的外公,满怀着对秋收春种的执念。倾付一生的农人,牵系着对土地收成的执念,而我年年苦劝外公放弃耕种未果,何尝不是一种执念呢?
或许,背负执念的我们,都有各自坚持的理由和初心。只是我忘了,正如北野武所言:“虽然辛苦,我还是会选择那种滚烫的人生。”如麦穗,如外公,如所有在土地上战斗的农人,那是属于他们的滚烫和热情,再累也觉得幸福,而我无权干涉,更不必为此感慨。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不过尔尔,空空而来,苦苦而过,了了而去。一根根麦穗,抬头是世界,低头是大地。正如麦穗,正如和外公一样坚持不懈的农人,他们抬头欣赏世界,弯腰时才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世界。他们既能穿过人海走向星辰大海,又能回归自我坚守内心澄明。
他们早已参悟透了,甚至比麦穗更成熟,比大地更广阔,比宇宙更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