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芮锐的诗
2021-11-09
李芮锐,2001年生于安徽,现就读于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作诗、文,兼事翻译。
诗门及其景观构建·哨令目
本 科
行至音韵秘域,那里安谧不僵化:
舟鞭策我双目采旎,我留心,
唯见渔父操篙令暗流
随意旋动,透露出奥博的原始模式,
其愈织愈密愈近传奇:昏朦余晖中
复制自我的温带皋村
忧郁如无穷空山。哨令悠远,温降,
对应着那善向另一极避逸
又久而难绝的传唤;我何尝不知那些
陌生附带来的空旷感?神秘就此生诞,
它经荒寂世界遴选,借湿冷连贯的声响
重新组织起异乎古今的奇幻节拍。
现形科
节拍,解喻草莽的寨落,
疑涉幻象,化作一种讯号
令无端的浪翼扑棱。
源远的地下之河得以偶展威仪,
纠缠升往常仪宫的路:
它作刽伍,开膛役使寂寞;
或作兵士,伐那柔骨轻木,
去造抛石车,完成对须臾的
解构。
舞暗流的弊,身陷圜土,
难免受愚恶逗引——那失语的卵状石
投来冥视而自勒。
可你悠呼远吸,仿泵
张弛,维系智慧
不尽的迁徙,确保始间频道的
连通。
它并无具体,要现形,
必需有相应的字模浮露,
至于其特定疏密顺序
亦应服从哨令的
调动。
二〇一九年十月
尸子新解(节选)
“入于囹圄、解于患难者,则三族德之;教之以仁义慈悌,则终身无患,而莫之德。夫祸亦有突,贤者行天下而务塞之,则天下无兵患矣,而莫之知德也。”
——《尸子·贵言》
当今朝卷入雪夜,毅然自作桅灯
的你,曾围绕探照这个帝国的疤痕
经久未息。详细可鉴《劝官百箴》,
开卷阅览即知,你所无忌的言之忍
为第一;而祸从口出,它不禁担承
官式缠打与附体,采借实形为府门
造极砌阶,啜诱最冷峻的呈稿,甚
或凭空造财于查抄之日……转过身,
你察觉《易学滥觞》里有疲于旋衡
的风雪,《职官分纪》更充斥相争
颉颃;此乃最直捷警告,你却不慎
坠回敌意若风霜的天地遭屯。贤臣
良士,在你哭号时故作迂讷,仅剩
几钱宽慰、几两哀辞,平时却示人
以不阿的面容,祸至则变窜鼠超乘
吕坤《救命书》隐屏;你倒毙竟成
供耻笑的碑碣,故难计较多少非分
彷徨从你心底霏落:你是天下愚眘
劳心者的缩影,重过一切扰冗拟文
之积。横短吹,傍危梯,天涯幽恨
有谁知?冰轮涌海迟。寒蓬般愣神
的你,是否魂飞魄散心如捣?漂沉
宦海终年,想必你心已变死灰?侦
久得悉实际你并无落伍,雪暴里仍
驻足未返、挈炉而待……而九婴声
拉满弓,枪剑飞作导引助你往环深
近极致、且廷内常务难以谛辨的坑
阱中去。此乃期待,亦为淫谋:陈
述预设之过,再定无凭之责,匀整
地予夺分别,销毁革典换才的擬文
数篇,或借机赂贼寻出路,况施焚
笺的烟火……赵鼎《辩诬笔录》证
必有难降的骨椎自某人起,烁古震
今,从你架向朝堂。持备的反制趁
(讳)吐信,想要附于此,在渟澂
的夜空铺展,旋即映亮《檀弓疑问》
扉页。仿佛弯月映亮雪地,既炯冷
又平漫,用移觉顶替明喻,你伴瘆
懔,昂首受攻讦。退步保全难可能,
盯住你,势必钉住你,莫自贬血恳,
取滞耻之死。何况你迈入权宗绞纷
最混杂的地带,天未赐你斩棘之根
力,摆不脱幽影卷吸,故哀毁逾恒;
刀笔场所募选、束武与致用的《阵
纪》,卷二述载:“进止熟而后奇正
生”,罪愆凭虚临头,终被确实指称
“点污身后名,终生更枯槁”——乃朋
僚扼腕所叹的:劝勉之作竟成诗谶。
可我信你将再作桅灯,进黎民的梦
里立说,借着弥茫的雪夜涤秽洗尘。
二〇二〇年六月
短评
李芮锐这组诗表现出自觉的历史意识和语言意识,而这二者又有赖于其自觉的建构意志。他能在强烈的建构意志的驱动下,充分调动诗性之思,在语言中让历史存在现形。从某种意义上说,语言即历史,在门—目—科构成的现代思维方式中,诗人恰恰调适出一种陌生的空旷感与神秘的自由感,实践了一种辩证的历史诗学;历史即语言,诗人在强烈的建构意志和传统修辞支配下,将历史的尘垢转化为一种现代诗学景观滋生的土壤。可以说,在历史意识与语言意识的张力与互文中,诗人彰显出现代新诗写作的可能性,在持续而紧张的建构意志中,不断寻找“解喻草莽中的寨落”的节拍。同时,不管是《诗门及其景观构建·哨令目》中对音乐秘境的诗学叩问和对精神哨令的调动,还是《尸子新解》中对历史的现代性观照,都展示了新一代诗人的诗写潜能。
——景立鹏 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
读芮锐的诗似乎面临着日常经验消失的危机,这迫使我在他一手打造的想象力荒野之中仅靠密集的古典意象的指引去努力接近他诗歌的秘境。“渔父”“皋村”“寨落”“兵士”“抛石车”等一系列相似质地的意象都服务于他一开始就提出的“原始模式”,在这样的模式下,他可以卸下某种规约的镣铐进而享受自由书写的畅快。同时,他将对生物类群的命名和等级的划分别出心裁地引入到第一首诗的整体构建之中,在“哨令”之下别致又奇幻的“景观”放送背后,有诗人自己冷静的考虑和令人称奇的乖戾想象。第二首诗从形式上看,会给人一种密不透风的感觉,这种类型的诗常会因为缺乏缜密而紧凑的思维而深受诟病,芮锐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些。对古典价值的认同和自觉传承一直以来都是中国当代诗人面临的问题,诗人肖水曾提出“从中国回到中国”的主张,即要从当下杂糅了古今中西的“中国”回到文化传统和价值观念生生不息的“中国”。与其说是“回到”,不如说是要恢复与保持对中国传统的温情与敬意显得更为准确,“回到”也并非目的,后一个“中国”也并非终点。可以看到,芮锐在第二首《尸子新解》中作出了比较大的努力,但一些句子的表达略显陈旧,读者很容易会失去阅读耐力,我想这是芮锐需要考虑和审视的地方。
——赵 浩 诗人
配词法是李芮锐诗作中的一个显著特色。比如他在《诗门及其景观构建·哨令目》中所用到的“采旎”一词,意为“采集美好”,但和前面的“双目”连在一起,就构成了句子主语“舟”的双重被动能态。其余还有像“温降”“悠呼远吸”这样对“降温”“悠远”“呼吸”等词的搬迁、拆解以及再创造,让我想起法国上世纪先锋文学团体“乌力波”中的成员对字母的反复“甄选”,还有清末民初“同光体”诗歌领袖陈三立用“换字本”给初稿诗调制“复色”的做法。或许真正有创造力的诗人都会把诗的自体优先搭建在文本的微观单位上,而不仅仅是寻求一个氛围、意境甚至是某类意象的整体(或许当代诗在散文化、口语化的道路上早已透支了历史对它累积起来的信任)。从这一点上看,“景观”在李芮锐的笔下并非是对“在场”的复盘,而是让观念深度参与书写过程,这与其说是一种被搭建出來的观赏,不如说是用海德格尔式的哲学理念道出的一种“存在”。他要完成的也正是这样一种行动和明辨的杂然,而不是抒情主体拢物归心的某种静观,因“它并无具体,要现形,必需有相应的字模浮露”(《哨令目·现形科》),这固然与对“元诗”的实践和认领相关,但我也能够从中看出作者对于语言繁殖系统深处潜藏着的强大肉体生命力的召唤。
——林子懿 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