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峭壁上的“植物大熊猫”守护者

黄淑芬

大自然中有一种珍稀濒危植物叫银杉，自然繁育困难、数量稀少，因此被称为“植物大熊猫”。在重庆金佛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这种来自远古的植物因为有一群人的守护，找到了庇护之所。其中，周洪艳就是守护它们的一员。

邂逅“植物大熊猫”

一场大雨刚过，重庆金佛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山路泥泞。周洪艳小心翼翼地穿行其中，身旁就是悬崖峭壁。周洪艳从小在南川城里长大，21岁那年，她被分配到金佛山自然保护区当了一名巡护员。

本文主人公周洪艳

去金佛山报到的那天，刚下车，周洪艳就被满眼的绿色吸引了，呼吸着山上的新鲜空气，还有耳边传来各种鸟类的叫声，她觉得一切都很新奇，看见一朵鲜花，周洪艳都要上去嗅一下。可是，一天还没过完，周洪艳就心生了退意。上山的第一晚，睡在简易的宿舍里，她正想做个好梦，耳边却突然传来骇人的叫声。她战战兢兢地缩在被子里一动也不敢动，可奇怪的声音并未因她的恐惧而停止，后半夜反而变本加厉，导致她一夜未合眼。

第二天，周洪艳正想开口说自己有事要下山，却看到年长的老巡护员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发去巡山了。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又被咽了回去，她在老巡护员的带领下去巡山。山上空气真好，走在寂静的山路上，除了脚下传来的“唦唦”声，还有林间传出的各种回声。

正走着，忽然前面窜出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周洪艳下意识地发出“啊”的一声大叫。老巡护员回头看了看她，她拍着胸脯惊魂不定地指着前面说：“那，那是什么？”老巡护员定睛一看笑了笑说：“嘿，出来觅食的松鼠，以后只要在山里，你什么动物都会遇见，而且还要与它们为伴。”

为了照顾周洪艳，老巡护员放慢了速度，一边走一边指着森林中的各种树木向周洪艳介绍樹的名称，属于哪一类的品种。走到一处悬崖峭壁前，老巡护员指着一棵高大的树木说：“这是银杉，就是著名的‘植物大熊猫。”周洪艳好奇地围着这株高大的树木仔细地察看。

现在银杉就高高地耸立在自己的面前，这棵银杉很老了，粗壮的腰身上长满了厚厚的一层青苔，叶片稀疏成条形状，枝干节节分明。这就是珍贵的银杉吗？与其他树木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周洪艳有些失望。

老巡护员却低下头在这株银杉的周围仔细地查找着什么，每一片枯叶，每一条缝隙都不放过。他一边看，一边给周洪艳普及知识：“别看它貌不出众，但是它是三百万年前第四纪冰川遗留至今的稀世珍宝。银杉是我国特有的珍稀濒危植物，自然繁育困难、数量稀少。巡查每一棵银杉，我们都会察看银杉树的周围有没有新生的幼苗，如果发现幼苗就要严加保护。”

老巡护员如拨笋壳一般，娓娓道来银杉的历史，这让周洪艳震惊不已。顿时，在这棵银杉前她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同时也感觉到巡护员的责任重大，于是，她也低下头仔细地寻找起来。

整整两个月，周洪艳跟在老巡护员的身后，用双脚一步步地丈量完金佛山自然保护区。刚开始，周洪艳爬山过桥都是一步三摇。后来在山林中，她越走越快也越走越稳。细心的她，巡查到每一棵银杉，就会记下这棵银杉所处的位置以及生长情况，还有它的大概高度和腰围。长年累月的巡查，对每条沟、每个坡里的每一棵银杉她都了如指掌。

悬崖上的巡查

爬树不仅是巡护员的求生技能，也是他们察看森林火险的方法之一。那次，周洪艳跟着老巡护员巡山，两人走到山中最高处，老巡护员双手抱住一棵大树，双腿交叉盘旋用力，像一只猴子一样“蹭蹭”地往树上爬，两分钟就爬到了树顶。

看着从树上滑下来的老巡护员，周洪艳天真地问：“用望远镜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爬那么高？”老巡护员语重心长地解释：“望远镜虽好，但不如爬到大树上看得更高更远。爬树对于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来说，确实是有些难。但是，在森林之中巡护，学会爬树对你有好处。”从那次之后，再出外巡查，周洪艳就趁休息的空档学起了爬树。

第一次学爬树，周洪艳的手臂和脚腕就被树皮擦伤了。晚上临睡前看着红肿的伤口，周洪艳有些后悔去学爬树。以前在家里看见一只小虫子都要大声喊叫的人，现在却要去爬树。可是，第二天走在巡查的路上，她又忘记了昨天夜里的痛。一个月后，她就会麻溜地爬树了。

一件迷彩服，一双解放胶鞋，一个双肩背包是周洪艳多年来上山巡查的标配。金佛山是典型的喀斯特桌山地貌，山上广袤平坦，四面却是几乎直立的陡峭悬崖。而野生银杉往往就生长在海拔1000米以上的陡峭山脊。

野外监测的个中艰辛先不提，仅仅是大自然的危险就足以让人惊心动魄。有一次，巡查到半路天上下起了暴雨，躲闪不及的周洪艳跟同伴只能跑到一棵大树下避雨。就在等待雨停的过程中，一条盘踞在树上的竹叶青毒蛇竟然掉落在周洪艳的脑袋上，她的心怦怦地跳，却一步也不敢乱动，因为身侧就是悬崖。好在身后的同伴看到了，及时地用树枝引走了这条毒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巡山并不是到山上走一圈就了事。作为一名巡护员，周洪艳的职责包括：看护野生银杉及生长环境，包括挂牌、记录生长数据、每年采收银杉果实，还有防火防盗。登山不比走平路，上山累，下山险，用当地农民的话说，上山累得大气喘，下山脚杆打“闪闪”。

每个生长野生银杉的地方，都荆棘密布，陡峭无比，这个月刚踩出来的路，下个月可能完全就无迹可寻。最远的地方，往返一趟需要一天的时间。林子里没有路，周洪艳他们就用随身带的弯刀自己开路，有时候走到山腰，路遇陡壁，无路可走，他们就一前一后，徒手攀爬，如果在山顶悬崖，只能用手扒着树走。一年巡查下来，周洪艳要穿烂3双胶鞋，巡护时穿的迷彩服无数次被枝桠扯烂。

有一次，周洪艳爬到树上察看森林火险时，从望远镜中发现金佛山的南坡上有一棵高大的树木太像银杉了。她一边看，一边喃喃地说：“去了好几次，怎么都没有发现呢？肯定是银杉。”从树上下来，她当即带着同伴走了一个多小时到达南坡。找到位置后仔细一看，周洪艳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这棵银杉长在悬崖峭壁的边上。怎么靠近去测量呢？如手掌一般直立的悬崖看着就让人双脚打颤、头皮发麻。

犹豫了一下，周洪艳还是小心翼翼地靠近银杉，然后咬紧牙关，一把抱住银杉，慢慢地往上爬。同伴在树下，她在树上清晰地报出了一组组测量数字。从树上滑下来后，同伴们对她鼓起了掌。其实，同伴们根本不知道周洪艳心里同样害怕，但是想到自己的年龄比他们大，她只有挺身而出。

32年如一日的坚守

经验的积累和性格的使然，周洪艳越来越喜欢巡山，她觉得在悬崖之上寻杉就像一场充满乐趣的探险之旅。

每年9月底是银杉籽的成熟期，成熟后只在树上挂一个月左右。如果不在这期间采收，种籽便会掉进万丈深渊，或者掉进悬崖边根本无法进入的荆棘丛林，无处可寻。银杉籽是人工繁育银杉的基础，只要天气晴朗，周洪艳一定会上山采收银杉籽。

采摘时尽管放轻放慢速度，但还是会惊起林中的各种动物，先是鸟类扑棱棱地飞出来，接着又跑出来成群结队的松鼠，这些动物都是来跟周洪艳抢银杉籽过冬的。寂静的林子里，一下热闹了起来，谁的速度快，抢下的银杉果就多。

银杉结籽也分“大小年”，好的年份能收到四五百个银杉果，小年只有百来个，甚至几十个。油菜粒大小的银杉籽藏在银杉果里，收的时候看不到果子里有没有籽，只能全部收回来，再进行筛选。

有一年，周洪艳跟同伴去收银杉果。那年刚巧是大年，看着满地的银杉果，她高兴极了，心里想这下又可以人工繁育出更多的银杉苗了，她低着头双手快速地地将银杉果拾起来放进口袋。

就在欢快的忙碌中，危险却在悄悄逼近。前面林中大约50米外，一只长着长长獠牙的野猪正朝周洪艳所在的位置寻来。可能这头野猪已经断食几天，一时还找不到可口的食物，于是就用长长的獠牙破坏身边的树木。一棵碗口粗细的松树当场被它的长獠牙放倒，松树倒地的响声惊动了正专心捡银杉果的周洪艳。

根据老巡护员传授的经验，周洪艳屏住呼吸，轻轻地移动身体，向身边最近的一棵大树靠近，然后双手双脚用力快速地爬上了這棵大树。等野猪发现动静赶过来时，周洪艳已经站在树顶上了。野猪在这棵树下来回地用长獠牙顶，想要掀倒这棵树。可是，这棵树太大了，一时掀不倒，野猪慢慢也失去了耐性。过了一会儿，它“哼哼”地往其他地方走去。半个小时后，听森林里的一切都恢复寂静后，周洪艳才敢从树上下来。虽然每天巡查都有惊险发生，但是在日复一日的守护银杉树的过程中，周洪艳已经喜欢上了这份工作。

周洪艳到金佛山自然保护区工作的第二年，保护区开始了对银杉进行第一批人工抚育。种下的银杉，得天天查看生长情况、土壤的干湿度，隔一个月就得用尺子测量高度。

周洪艳不仅仅负责巡查和人工繁育，她还需要对每一棵银杉挂牌登记。2020年10月，周洪艳牵头完成了重庆金佛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第三次野生银杉调查任务，彻底摸清了金佛山上所有野生银杉信息——保护区现存1米以上野生银杉共572株。除了15株长在悬崖上的银杉，周洪艳给每一株银杉都挂上了牌子。

周洪艳在悬崖峭壁边巡守了32年，人工繁育的银杉树如今最高的一棵已经有6米了。虽然人工抚育的银杉生长速度缓慢，但是周洪艳每次巡查到人工种植的银杉林下，就会莫名地生出一股自豪感。每次与人聊天，她都会扳着手指对银杉如数家珍：“最大的一棵是‘1号，最美的一株是‘128号。”起初是责任，而后变成了热爱。32年如一日，周洪艳始终守护着这片莽莽大山。

2021年，IUCN WCPA国际巡护员奖评比落下帷幕，周洪艳荣获“2021年度特别嘉奖”。获奖名单公布的那天，她仍旧在山里做野外调查。周洪艳并不在意自己获得的奖项和荣誉，她说：“我只是个喜爱研究植物保护的工作者，我最大的收获就是这些‘植物大熊猫都在好好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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