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库全书》在近代中国国家形象建构中的符号启用与再造
2021-11-06朱晓婉
朱晓婉
[摘 要] 援引建构主义理论,将《四库全书》在近代社会各种文化场景上的应用,解释为相关各方对传统文化遗产的符号化运作。重点围绕《四库全书》的影印过程展开,主要考察在新的印刷技术条件下,中外政府所投入的影印计划及相关行动,说明传统文化符号在国家国际格局中的生产与再生产,是“自塑”与“他塑”两方面力量交互作用的结果。
[关键词] 《四库全书》 国家形象 传统文化符号 文化遗产 文化外交
[中图分类号] G239[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009-5853 (2021) 05-0122-07
[Abstract] Invoking constructivist theory, this paper explains the application of the Siku Quanshu to various cultural scenes in modern society as a symbolic operation of traditional cultural heritage by all parties involved. Focusing on the photocopying process of the Siku Quanshu, it examines the photocopying programs and related actions invested by Chinese and foreign governments under the new printing technology. It shows that the production and reproduction of traditional cultural symbols in the national and international context is the result of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the forces of “self-shaping” and “other-shaping”.
[Key words]Siku Quanshu Chinese image Traditional cultural symbols Cultural heritage Cultural diplomacy
建構主义理论认为国家形象并非内生于其自身,而是被建构于国际体系之中。换句话说,国家形象是国家在国际社会中通过交往互动而被对象国赋予的一种身份表达、折射[1]。文化符号作为互动的重要媒介,被视为国家形象自塑与他塑的重要工具,以及话语描述和话语建构竞相博弈的重要载体[2]。有“文化渊薮”之称的《四库全书》,在近代中国的重启与“再造”,恰是作为深具代表性的中国传统文化符号之一,被民国政府与西方列强同时选中,承担着这种国家形象建构的功能。本文所讨论的中心,即借助建构主义的相关理论与方法,从《四库全书》在近代中国复出的文化命运,考察其在实际运作中的切入视角及具体运用场景,窥见文化符号如何成为国家形象建构中的重要凭借。
1 认同、身份与符号对抗:传统文化符号在近代中国国家形象建构中的作用
建构主义理论有一段关于“社会性建构”的论述,它认为相较于物质性建构,社会性建构对于国际政治基本结构的形成而言更为重要,即国际政治的结构主要由共有观念而非物质力量决定[3]。共有观念,亦可称作共有知识或文化,其形成的基础是国家的自有知识。通过国家间的交往互动,国家自有知识转化为国际体系共有知识与文化,进而确定国家在国际体系中的身份、利益和行为。所以,国家的自有知识是建构国家形象的前提与重要组成部分。而国家的自有知识即来自国家内部的文化认同。
在近代中国,新旧政权以革命的形式交替,从而产生了政治、经济、文化、思想等多个层面的断裂。新兴政权根基的初建不稳,封建帝制思想的残余顽固,再加上西方文化价值的大量涌入,导致当时社会思想混乱的中国,并没有一个能够获得普遍认同的价值体系。新政权从稳固政权统治的需要出发,其迫切的任务是建立起全国人民广泛性的共同价值认知与民族国家认同。
由于过去的痕迹都由历史的战胜者留下,他们掌控文字、宫殿与庙宇等保留着集体记忆的东西,所以大部分现代民族会承袭前民族国家,从旧政权中汲取文化认同[4]。年轻的民国政府亦如法炮制,他们将目光投向最为大众接受认可的传统文化符号,从中谋求形成国家认同的思想文化基石。这一趋势比较明显的体现在于民国政府“传统”的治国方针及民国初期国粹思潮的抬头。国粹派的代表人物有章炳麟、黄节、邓实等,他们是文化保守主义思想的代表,以“研究国学,保存国粹”为宗旨,提倡“复兴古学”;同时,他们也大都曾身居要职,他们的行动一定程度上反映着彼时政府的文化政策与治国方略。
在世界范围内的国际体系框架之下,国家首先必须要参与到国际交往之中,才有可能被赋予国际认可的国家角色身份。近代以前的清政府闭关自守,国际间互动与交流的信息通路阻塞,国际政治与变革的参与度低,国家身份与国际地位的表达与要求近乎于零。迨至国门被西方列强炮火轰开之后,中国被迫卷入世界体系。清政府覆灭以后,民国政府有意识地向先进西方世界靠拢,积极开展与他国的信息交流与传播,以获得国际强大政权的承认与支持[5]。由于传播关系涉及分享信息符号[6],因而蕴含着国家与民族独特文化魅力的传统文化符号,作为共有观念建构的基础,便成为国家形象话语描述与建构至关重要的信息传播载体[7]。它对于中国国家角色身份的表达,以及引导世界认知中国,越来越显示出功能性的价值。
除此之外,在近代内忧外患的国际国内政治环境下,中国传统文化符号还有一重特殊的作用,即符号间对抗。近代以降,以“五四”新文化运动为代表的主流思潮,甚至主张中国的文化及政治建设应当“全盘西化”,显示了对传统文化全面否定的激进态度。而过去一旦成为被批判和被改写的对象,此刻的史料批评,就不完全是为了真理与科学,更多是为了与传统对立。与此同时,捍卫传统并在传统中寻找新的思想资源的社会力量依然大量存在,不仅宣传国学的国粹主义者,积极搜集、校勘、编纂具有学术和史料价值的典籍文献,出版界的古籍整理和出版活动也如火如荼地大规模开展起来,在1930年前后甚至一度出现了古籍出版的高峰。这种对传统的回归,是有意识地将中国传统文化作为中华民族的文化与精神纽带,与当时处于强势的西方文化符号展开对抗,使之成为中国在应对外来文化符号冲击与同化时的一道民族文化保障。
2 《四库全书》文化遗产价值的重启:传统文化符号的时代认定
很顯然,在一个西方文化源源不断席卷而来、传统日益遭到冲刷侵蚀的新的时代里,只有那些长期沉淀在国民记忆之中、历史感深沉厚重的文化遗产,才适合国家从传统资源中作为“文化认同”的调用征集对象,充任为有象征功能的传统文化符号。《四库全书》在近代被选中,自有其内在的理路。
首先,《四库全书》一开始就有最高行政级别的官修身份。自清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赐名动议纂辑开始,从编纂到流通的整个过程,皆呈现鲜明的“钦定”色彩。官方对于政治文化职能的运用尽显其中,为其赋予了无形的政治文化聚敛功能[8]。前期的征书工作历时七年,其间清廷制定了多种表彰办法并以行政手段推动征集进程,终集取内府本、赞撰本、各省采进本、私人进献本、通行本、《永乐大典》本六项来源万余种书,后经四库馆官员筛选、加工、删改、审核,送呈御览,确立底本。接下来的底本抄写,先后选拔了3800余人,分别授予州同、州判、县丞、主簿四种官职,担任抄写工作[9]。这种钦定性质的国家文化工程,赋予了《四库全书》权威性的历史形象,这是其后来符号身份授予的重要前提条件。
其次,《四库全书》是中国历史上规模最为空前的一套大型丛书,一开始就抱持着“古今数千年,宇宙数万里,其间所有之书虽夥,都不出四库之目也”[10]的编纂目的,最终成书3460余种,共计7.9万余卷,3.6万余册。这种集“文化渊薮于一身”的巨硕体量,本身就具有声势夺人的先天优势,从后期时代符号征用的诸多待选文献遗产中脱颖而出,实为顺理成章之事。
再次,规模宏大的《四库全书》并非仅服务于皇室的深藏宫中人不识,而是在编成之后,除底本外又调用大量人力物力,耗时数年,分别誊抄了6套。总共这7套书,清室建南北七阁专门贮藏—北京宫中之文渊阁、圆明园之文源阁、热河行宫之文津阁、奉天旧宫之文溯阁,被称为北四阁;扬州大观堂之文汇阁、镇江金山寺之文宗阁、杭州西河之文澜阁[11],被称为南三阁。尤其南三阁所在区域,均为江南人文荟萃之地,在制度上特许藏书对士子们开放,这种流通流动的结果,使得《四库全书》在各个历史时期,一直不同程度地活跃在人们的视野中,因而成为一种很容易从人们记忆中浮现并被指认的历史文化符号。
如果说,《四库全书》这种“钦定”“官修”“巨硕”的国家文化工程性质,使其声光凌驾于任何文献遗产之上,天然具备作为传统文化代表的原生性优势,那么,到了新旧嬗递、文化更仆的民国时期,脱离了前清初肇语境的《四库全书》,却作为话题对象频频出现在各新闻报端,则表现出《四库全书》在新时代环境下意义的扩容和流转。调用历史文化遗产使其抽象为一种文化符号,其意图主要是面向现在和未来,而非对传统的祭献。它是现下人们从现实需要的立场出发,对其固有意义进行重新审视和二次再造,在这一过程中,无论对其原生意义的吸收和涵融,还是对其遗产价值的扩充和改造,都意味着这一文化遗产属性已被嫁接到新的论述框架中而具有再生性的新文化品质。
据笔者对《申报》上《四库全书》词频情况的粗略统计,涉及有关《四库全书》的买卖、南迁、影印、选本、续修、海外赠送等方面的内容共计1489条,其中新闻报道、法令法规、往来信函、社论杂谈312篇[12](见图1)。只要细读这些新闻报道上的文字和有关各方辩难争论的文本,我们总能看到熠熠其间的“国粹”论述。当1922年、1923年报上两次爆出清廷遗室计划将《四库全书》“售卖”“抵押”给日本人的消息时,舆论界一时沸腾,对之进行口诛笔伐的主要立论依据有二:一是认为“此书为全国人所注目之国粹”[13],“为我国历代文化之所寄,一国国粹之结晶品也,稍有人心者必不肯以轻轻代价断送立国之国粹也”[14];另一个立论基础是认为《四库全书》为国有财产而非“清室家产”,“查《四库全书》为我国图书渊薮,非同一家之私产可以自由售卖”[15],将清室的售卖行为视为“盗窃公产,干刑律之条文”[16]。
“国粹”云云,是一种以“国家”为概念单元的抽象化价值提炼和徽记性符号表述,而其背后正潜隐着一个不言自明的世界政治体系论述框架。国家公产的表述亦是近代才产生的现代观念,由清室家产到国有财产观念的转变,为《四库全书》进入公共领域铺平了道路。各界随之纷纷提出影印、续修等要求,其中以全国最大的民营商业出版机构商务印书馆最为积极,全本影印计划几次见诸实际行动而最终不果。一个以盈利为主要经营目标的商业性出版机构,甘愿冒巨大商业风险影印卷帙浩繁的《四库全书》,从商业理性的视角来看,应该不完全是像它声称的那样只是为了保存文化,它一定同时看到了《四库全书》作为“国粹”被普遍认可的文化现实,基于这种判断而来的乐观市场前景预期,才是它下决心对其影印的最大动力。通过考察商务印书馆这一商业行为的意义在于,它从一个侧面印证了《四库全书》作为传统文化符号在民国时期被确认的潜在事实。而商务印书馆几次影印计划功败垂成,固然因为时局不靖,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政府有关部门以为其中有利可图,以“《四库全书》由国家刊印”“中央现正筹印此书请勿复印”等理由从中作梗所致。可见《四库全书》作为传统文化符号的属性在政府层面也是被大大认可的。
3 自塑:传统文化符号之于国家形象的政治表达
国家统治是一个复杂的体系化运作,通过文化手段建立广泛的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对内对外都有利于现政权的维持与巩固。考索《四库全书》在近代中国的符号化历程,是从1918年末初登国际舞台开始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时任北洋政府交通总长的叶恭绰奉命考察欧美各国,并参加巴黎和会。巴黎和会上中国虽作为战胜国却未能摆脱受人宰割的境遇,因而被举国定义为一场失败的外交。可即便如此,这仍是民国政府主动踏入世界政治中心、介入国际事务的开端,时人论称“吾国插足世界舞台当以此和议为始”[17]。叶恭绰借助此次考察机会,大力向国际社会宣扬中国文化,“对于《四库全书》,尤致意焉。于是《四库全书》之名,始喧腾于法国通儒院”[18]。当然,《四库全书》“西方首秀”的成功,除了政府代表主动推举外,还由于其恰好因应了当时西方国际社会对战争创伤的文化反思,“盖其时欧战方终,西方人士,观物质文明之为害,颇欲引用精神文明以补救之”[19]。
受《四库全书》文化符号输出成功的激励,叶恭绰趁热打铁,致电总统徐世昌,提议在国务会议上对《四库全书》相关事宜进行讨论,其中包括在巴黎大学中设立中国学院,每年对其补助两万法郎用以外国学者研究《四库全书》,并拟以180万法郎在所设中国学院内建筑四库图书馆以贮藏《四库全书》等。影印出版之事,亦被提上国家议事日程。1920年10月11日,徐世昌颁布大总统令,任命朱启钤为监印《四库全书》总裁,称《四库全书》“前之分存七部,仅余其三”,而“中外人士,多有以印行为请者”,故影印之事应“迅速从事,以传扬文化之至意”[20]。化身千百的影印出版活动,可视为文化符号向下游广大社会舒展与延伸的繁殖行为。北洋政府之所以热心此事,一方面固然有传扬中国文化、助力重塑国家形象的目标;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争取西方对于实际掌权的直系势力的支持。在筹印期间,徐世昌还派朱启钤携带影印版《四库全书简明目录》赴欧美、日本等国,将其赠与各国元首及各大学图书馆,此举进一步提高了《四库全书》的知名度及关注度。
此次以政府之名“兴师动众”开展的影印计划因“库款支绌”而宣告失败。在随后的十三年时间里,以政府为主体的跃跃欲试影印《四库全书》的行动还有两次:1925年皖系军阀掌权的北京临时执政府重提影印《四库全书》,因战事爆发与段祺瑞下野致使计划无形破灭;1928年由奉系势力执掌的奉天省政府通告全国计划影印文溯阁《四库全书》,却因负责主持影印事项的杨宇霆被杀害而使计划不了了之。直到1933年南京国民政府与商务印书馆以官商合作的模式订立出版合同,最终以选印而非全印的方式,历时一年于1935年7月印成的《四库全书珍本初集》,是《四库全书》长达十三年影印之路的最后结晶。在这个充满荆棘的慢长跑中,不同权力派系的中央政府都表现出对《四库全书》强烈的兴趣,说明他们都意识到了传统文化符号在国内政治和国际外交上的强大功用。
《四库全书珍本初集》影印期间,南京国民政府便已议定,从按合同赠予政府的部分中抽取八套,“赠送欧洲各国著名图书馆八处,每处各赠一部”。1935年7月《四库全书珍本初集》全部出齐,美、英、苏、法、德、意、西班牙、瑞士等13个国家及国际联合会图书馆等均获受赠[21]。如果说《四库全书》的影印是一种通过复制行为进行传统文化符号的自我繁殖,那么《四库全书珍本初集》作为国礼的广泛赠送,则可视为通过主动推送完成传统文化符号的向外传播。无论复制还是传播,都是政府的有意为之。政府的这种文化行为,从本质上说,是一种以“文化符号”为载体的国家形象的自我建构,它自一开始就超越了《四库全书》文本自身的文献属性和阅读内涵,将重点落在国家与民族表达的象征意义上。这个以我为主体的自我建构过程,在建构理论中称为“自塑”。
4 他塑:他者对于传统文化符号的接收与外交价值
从他者的眼光来看,国家形象的建构不是单向的,而是“自塑”与“他塑”两方面力量交互作用共同完成的結果。“他塑”亦称“他国建构”,指的是他国对于该国输出的文化符号的回应与反馈,并以之为基础建立对该国形象的认知与行动。得力于叶恭绰欧美考察期间对《四库全书》的大力揄扬,《四库全书》作为“中国文化之精华”的印象在西方深入人心。1920年5月法国总理班乐卫(Painlevé)来华访问时,专门提出以庚子赔款影印《四库全书》的倡议。班乐卫是近代为数不多到访中国的西方首脑,这在当时是前所未有的外交局面。在他为期三个月的逗留中国期间,曾与多位政要及文化、学术界人会面磋商,提出“联合中西各大学各图书馆在华重印《四库全书》赠售于世界各国”[22]、“重印《四库全书》共二十五万卷”等具体建议[23]。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国内1920年《四库全书》筹印计划的诞生,是针对班乐卫提议的外交回应,也是从班乐卫“文化外交”得来的启迪,因为班乐卫声称,他此次来华访问是专为“沟通中西文化”而来。文化符号作为外交载体的价值于兹得以体现。
除法国外,1926年美国政府曾就使用庚子赔款翻印《四库全书》提出过相关意向,并就此事与梁启超进行了磋商。美国政府计划拟以庚子赔款,仿照华盛顿图书馆样式,在北京北海公园建设一大型图书馆,《四库全书》翻印而成后,庋藏于该图书馆内[24]。可惜计划停留于纸面未见下文。与中国相邻的日本,对《四库全书》呈现出一种不同于西方国家的模式。德美对于《四库全书》采用的是“提出倡议,操作自理”的模式,而日本则希望它全程参与,甚至以日本为主导。1923年,日本众议院及贵族院通过了一项名为《对支(华)文化特别会计法》的法案。该法案亦提及庚子赔款,决定以其一部分支持中国的文化教育事业。法案通过后,日本设立由日人全权把控的“对支(华)文化事业调查会”及“对支(华)文化事业调查会”作为项目实施的相关机构,并先后提出设立图书馆、研究所及影印《四库全书》等的工作设想。《黑白半月刊》就曾刊文称“日对华文化事业协会,现正计划翻印保管于伪国立图书馆之《清朝实录》及《四库全书》”[25]。提议虽然因为中日最后皆呈消极态度而无果,但却为日本针对《四库全书》进一步研究打下基础,并逐渐彰显出其更具侵略性的对中国及中国文化之态度。1927年,“东方文化事业”在华项目北京人文科学研究所成立,编纂《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成为其主要研究课题[26]。
对于大多数西方国家来说,由于与中国接触的时间不长,对中国文化的认知还处于初级阶段,因而对作为中国文化符号的《四库全书》,也必然认识粗浅模糊。但即便如此,由于对古代中国“神秘而富饶”[27]的想象以及近代中国在国际交流中做出的努力,大部分国家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皆呈现接受甚至崇敬的态度。《四库全书珍本初集》作为国礼受赠时,得到了受赠国的高规格礼遇。先是被驻各国领馆接受,再转送至各大图书馆,其间的授赠仪式非常隆重,已然构成一场重要的外交活动。以苏联为例,1936年3月列宁图书馆的《四库全书珍本初集》授赠仪式,选择在全苏联对外文化协会举行[28]。全苏联对外文化协会是苏联专为国际文化、学术交流的协会组织。参与受赠典礼的有苏联外交人民委员会东方第二司司长及情报司长等高级官员,以及列宁图书馆副馆长及人员,还有大量媒体记者;民国政府亦选派外交部驻苏联大使馆参事吴南如作为赠书代表。参与典礼的人员身份、仪式规模、会场装潢等,处处体现了《四库全书珍本初集》非同寻常的规格,它使得远渡重洋的《四库全书》成为真正意义上被接受的国礼,为近代中国国家形象的塑造做出了贡献。
5 结 语
诞生于18世纪末的《四库全书》,到了20世纪二三十年代居然老树新花,成为人们频频热议的对象。本文援引建构主义理论,将《四库全书》在近代社会各种文化场景上的应用,解释为相关各方对传统文化遗产的符号化运作,其要在于《四库全书》被标举为与西学大潮相颉颃的“国粹”。“国粹”作为一种源生于本土传统的价值表述,天然带有民族主义的印记,在饱受列强欺凌而屈辱感深重的近代中国,对国粹的阐扬,有助于对内提升民气,强化国民的民族国家认同;对外则可作为民族特有的显豁徽记,用以拓展国际外交,提升本国的政治文化形象。《四库全书》正是在此符号功能上得以重启和新生。本文着墨的重点即围绕着《四库全书》的影印过程展开,主要考察了在新的印刷技术条件下,中外政府所投入的影印计划及相关行动,说明传统文化符号在国家国际格局中的生产与再生产,是“自塑”与“他塑”两方面力量交互作用的结果。
注 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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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金荃.东北浩劫中之《四库全书》[J].中国新书月报,1931:1
[12] 该数据来源为《申报》数据库,搜索“四库全书”词条逐篇累计得出。同一篇报道中出现数次“四库全书”则仅按一篇计算,类别包含新闻报道、法令法规、往来信函、社论杂谈,广告、小说均不算在内。
[13] 陈宝泉有以《四库全书》押款说[N].申报,1923-08-28
[14] 反对《四库全书》押款之一函[N].申报,1923-09-02
[15] 咨内务部据北京大学函称清室有出售《四库全书》情事请査明见复文[J].教育公报,1922:9
[16] 沈兼士.为清室盗卖《四库全书》敬告国人速起交涉启[J].北京大学日刊,1922:8
[17] 中国学院筹备会.创设巴黎之中国学院:商借四库全书之提议[J].教育周报(菲律宾),1920,1(3):11-12
[18][19] 郑鹤声.影印四库全书之经过[J].图书评论,1933,2(2):67-105
[20] 派朱启钤督理印行四库全书事宜[J].东方杂志,1920,17(21):137
[21] 张学科.国礼:民国时期《四库全书》的新身份[J].图书馆杂志,2020,39(2):122-128
[22] 班乐卫招待京报界[N].申报,1920-07-08
[23] 班乐卫与中国[N].申报,1920-10-31
[24] 美国拟翻印《四库全书》拨庚赔建图书馆[N].申报,1926-12-31
[25] 翻印《清实录》及《四库全书》[J].黑白半月刊,1934:2
[26] 李常庆.《四库全书》出版研究[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138
[27][法]安田朴著;耿昇译.中国文化西传欧洲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49
[28] 戈宝权.《四库全书珍本》与列宁图书馆[J].申报周刊,1936,1(21):502-503
(收稿日期:2021-0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