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有人想对你表白

季小询

1

北方的秋天还残留着夏日的燥热感，但是早晚的凉气多少还是让人有点吃不消。夏天汩汩冒汗的毛孔一下子合上了，叶子整个人都不舒服。也不知道大家都这样还是只有她这样，不过她也从来没有表现出秋天带给她的不快。

其实这个班里面每个人都不愉快，因为他们是刚刚结束了高三生活的复读生。因为高考的失败，他们多了些许沧桑，成了校园里除老师之外最有成年人气息的人。叶子坐在教室里，看见大家沉闷地翻看着手里的书。校园，这个埋葬了他们的梦想的地方，也是重启梦想的地方，无所谓喜欢或者不喜欢，他们能做的只有继续学习。

有的人会把压力藏在平静的外表背后，有的人会把压力宣泄出来。叶子就是后者。与其说是秋天让她不快乐，不如说是复读让她不快乐，只是她宣泄不快的方式有些特别——她成了班里最快乐的那个人。

九月，有时秋高气爽，炙热的阳光涂抹在湛蓝的天空中，白色的云朵一团一团，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九月，有时又是雾蒙蒙的样子，仿佛连空气都没有存在的间隙，让人喘不过气来。叶子和她的同桌就分别生活在九月的两种天气里。叶子每天嘻嘻哈哈的像一个小学生，新奇地逛着这个校园，感叹学校是多么漂亮。她每天咋咋呼呼的，很快和周围的同学热络起来。她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购物，买一堆漂亮的本子、小镜子、发带、漫画杂志等。她的书桌堆满了这些和学习无关的东西。只有这样，她才会觉得舒心。

其實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能静下心来看书，为什么要把时间和精力耗费在学习之外的事情上。叶子的内心深处住着另外一个自己。她锤打着坚固牢笼的墙壁，她想要出去问一问，问一问在外面那个不一样的自己为什么要困在这个小宇宙，做与意愿完全相反的事情。但墙壁太过坚固，无论叶子怎么号哭都无济于事。她被囚禁在深渊的底部，抬头便能看见那个不思进取的叶子。

如果有一天，两个灵魂见面，又要如何一起面对渺茫的未来呢？

2

如果有人能够向她表白的话，估计叶子也会立马扑过去吧，遗憾的是并没有人向她表白。她暗暗觉得还不错的任何一个男生，都没有回应她的意思。其实她也没有什么表示，就只是自己走神、幻想而已。真正来讲，她一点也不想触碰雷区，只是想表现出不务正业的样子。

对，就是不务正业的样子。通过这样的方式，或许能够包裹住脆弱、幼稚、莫名其妙的自尊心。用满不在乎来掩饰尴尬的并非叶子一个人，但做到这种程度的确实只有她。与她相反的是她的同桌。同桌在班里就像个隐形人，如果不是非说话不可，从来不说话，如果不是非要离开座位不可，从来不会离开座位……

老师把最闹和最静的两个人安排在一起，希望他们能互补，能互相影响。面对叶子的聒噪，同桌采取了一定的对策，他用东西塞住耳朵，希望能达到降噪的效果。叶子看到了，特意拿出自己的耳塞给他，并告诉他这个东西隔音效果更好。这是同桌第一次把头转向叶子，并和她说话。同桌算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大概是不知道耳塞这种物件的存在的。从那天起，除了上课，同桌的耳朵上就没有离开过耳塞。

晚上，女生寝室总少不了卧谈会。因为相同的年纪，相同的遭遇，大家聚在一起总会有说不完的话。她们会交流落榜后家人的反应，或调侃，或悲伤，总之说出来就会好受些。而且少女的心思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一个话题，那就是讨论班里的男生。

在此之前，她们已经知道了男生讨论出来的“最美女生的名单”。叶子所在寝室没人上榜，叶子很不服气地说：为什么没有人选我呢？我那么漂亮！紧接着，是一阵此起彼伏的笑声。叶子的自嘲和自信总是如影随形，这也让大家不是那么讨厌她，甚至觉得她还有点可爱。

让叶子没有想到的是，室友们评出来的“班草”竟然是她的同桌。

“我同桌？他是最帅的吗？”叶子不解。

下铺开始娓娓道来，从他的皮肤白皙、面容俊朗，讲到目光中的秀气与温柔，再讲到鼻梁的高挺和眉宇间的英气……叶子的脑海里再次清晰地浮现出同桌的样子。白天看了一天面无表情的脸还不够，晚上又来做客了。一时间叶子竟然有点嫌弃，不过想一想，同桌确实就像她们所描绘的那样。但是，为什么她就是看不到他的优点呢？难道自己的审美有问题？

3

日子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过着。每个人都逐渐找回了自己的状态，包括叶子在内，因为大家都清楚自己之所以来这儿是为了考大学。叶子的灵魂也渐渐从囚牢中走了出来，逐渐与身体合为一体，共同游走在纸页和笔尖。虽然有点晚了，但总归是出发了。

其实叶子的学习成绩还可以，状态找回来了，学起来并不吃力。在这个班里，每个人的学习能力其实都还行，只是都是些刚刚步入成年人行列的大孩子，还扛不住心魔乱舞，调节不好五花八门的情绪，不会和自己相处，也无法以正常的方式对一些东西妥协。

同桌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他跟叶子之前认为的不一样，他并不是一个只会沉浸在书本里冷漠对待外界的人。相反，他其实很热情，说起话来也很可爱。每次叶子看着他绽放的笑脸，都是怔怔的样子，因为那笑容实在太甜太真实了。

有的时候他竟然会打开话匣子，话多得连叶子都自愧不如。

终于等来假期，很多住校生却没有回家，叶子就是其中之一。那一天，她从宿舍跑到教室，想要拿一本书。跑着跑着，叶子觉得特别快活，似乎所有情绪都随着汗水挥发了出去。风儿不大不小，伴在她的身边，陪这个快活的人游玩，给她带来清凉和爽快。转角，在那个风口，一个男生迎面跑来，正是她的同桌。

“你怎么在这儿？”叶子问。

“那你怎么在这儿？”

“我去教室里拿东西啊。”

“正好我也是。”

“你为什么会从那边过来？”

“我去操场跑步了呀。”

“太巧了，估计这边只有我们两个人吧。我的大同桌……”叶子觉得还挺有缘分。

当他们并肩走在一起，叶子越发觉得一切都来得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同桌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生，不晓得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风里——头发被刮得乱七八糟，不羁，无型，漫不经心。还有那个在自己身边晃动的肩膀，以及他身上散发的气息，这一切都让叶子觉得不自在，有点莫名其妙的紧张感。

此时此刻，他们两个人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却在偌大的教室里紧紧地挨在一起，每说一个字都会有轻轻浅浅的回音似的。平时那个声音很小的同桌，此刻的声音变得好清晰。他说呀说呀说呀，讲述着自己高考完以后的情景。他考了一个不错的分数，家人给他庆祝，亲朋为他喝彩，他却一定要上一个更好的学校，所以来这里复读了。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过渡的，同桌又讲到了他的童年。

叶子并不是一个好的倾听者，同别人的对话，向来都是她说得多。如果让她一直听，叶子就会觉得无聊，最重要的是她有点受不了同桌的转变。他明明是一个话很少的人，有的时候只会用一个纯真的笑容来回答别人，而此刻，他变成了个话痨。再结合刚刚他在风里的形象，叶子觉得同桌变得很帅，也变得亲近。

叶子觉得不好意思，甚至是很不好意思。

明明是一张面孔，却判若两人，谁受得了嘛！

4

假期结束后，同桌才算回归正常。叶子的生活也跟着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可是事情并没有像叶子想要的那样发展，只是她始终不明白事情的走向为什么是这样的。

叶子有过敏性鼻炎，如果碰到了过敏原，她就会打喷嚏、流鼻涕，还会不停地淌眼泪。那个早自习，不知道谁带了什么东西来教室里，叶子的鼻炎犯了，一包纸巾都被用光了，症状却没一点缓解。每个喷嚏打出来，都像被炮轰了一样，她整个人像要从椅子上弹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同桌的座位空了。叶子想，肯定是我太吵了。他离开也好，他离开了我打喷嚏还能打得爽快一点。没过多久，同桌回来了，他应该是跑回来的，因为气息还没有平稳。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瓶水，豪迈地饮下，想要压制起伏的心跳。接着，他从兜里掏出来一盒药递给了叶子。

叶子明白了，他原来是去给自己买药了。医务室那么远，他能这么快回来，果真是飞一般的速度。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叶子这么好。叶子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女生，突然变得娇羞腼腆和无所适从。

“嗯，谢谢你啊。”

“不用客气，快吃了吧！”

“我其实不是感冒，只是过敏，等太阳出来了我就好了。”

“还有这样的操作？”同桌使劲憋住嘴角的笑意。

“真的，只要太阳一照到我，我立马好。”

果不其然，早自习过去了，阳光穿透玻璃，洒在身上，叶子雷鸣般的喷嚏，涛涛江水般的鼻涕，汩汩喷涌的眼泪，真的止住了。

“这个药还给你吧，等你感冒的时候用。”

“你留着吧，等你感冒的时候用。”

“那我给你钱吧。”

“不用，你留着吧。”

“你要是不要钱的话，这个药我不能要。”

这一盒感冒药像被嫌弃了一样，被推来推去。

“你要是不要的话就扔了吧。”

同桌恢复了冷漠，是最开始他们相识时候的那份冷漠。说完，他掉过头去又喝了几口水。

叶子觉得自己今天的行为不太合适，她不应该这样几次三番地拒绝他。虽然她已经解释了自己只是过敏性鼻炎并不是感冒，但是既然他坚持要送给自己，那是不是就应该收下呢？只是一盒感冒药而已啊！对呀，只是一盒感冒药而已。但是叶子总觉得如果她接受了，就相当于接受了他的关心，那么他们以后的关系，会不会像那天的偶遇一样，变得别扭呢？会变得更别扭吧！

5

叶子不懂同桌是怎么想的，只希望一切都保持原状。大家只是匆匆路过，她不希望他把阳光般的笑容送给她，不要关心，不要说太多话，不要走得太近，因为她害怕。叶子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也不敢去尝试。

真不晓得，要用什么样的道理来解释那敏感的磁场。叶子一直觉得自己只是心里面有些回避，但是行为上并没有做出什么，可是同桌就是感受到了。像接收到了叶子的信号一样，他恢复了以前的冷漠，甚至更加冷漠。他继续把头埋进书里，日复一日，像以前一样，尽可能地留在座位上，尽可能地保持沉默。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同桌一个人搬到了教室后面。大家只是觉得他是一个很怪的人，而他的改变只有叶子才知道。

叶子也很轻松地把那些放不下的东西摆在旁边的空桌里，看起来好生自在，其实心里怪怪的。在大家交头接耳的议论里，叶子知道了同桌搬走的理由。他嫌叶子说话声音太大，太吵了。他向来神经衰弱，所以受不了吵闹。

没有太多的人关注这些事情，毕竟他们是来考试的。

终于，他们的第二次高考如期而至，然后，各奔东西，彼此存在于不时更新的朋友圈里。叶子和同桌偶尔也会交谈，三言两语中，叶子觉得他还是那么亲切，那么温柔阳光。也许他们的对话是应该继续的。只不过在“高四”那个比较畸形的时空，叶子没有办法没有能力做出一个合适的回应。叶子回想起来觉得有点后悔。直觉告诉她，她错过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有的时候，叶子会想：如果同他牵手走过落日余晖，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他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叶子已经不在乎了，因为女生是可以追求男生的嘛！

一旦下定决心就要落实行动，但是叶子的双脚还未踏出半步，同桌朋友圈里的照片便将她所有想法彻底封杀了——他有了喜欢的女生。

叶子留下了祝福：“真好，祝你們快乐！”

“谢谢。也祝你快乐。”

“我幸福什么？没有人追求，我上哪找快乐去？”

“可能有人会想和你表白，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你那么好，总是那么开心，一定会有人想向你表白，现在，或者以后……”

“真的吗？”

不管怎样，感恩相遇。叶子看着照片里那个笑容甜甜的男生，仿佛有梦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