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战后仍然是人才争夺

刘勃

赤壁之战是中国古代史上最著名的战争，根据有限的史料，历代学者、文人做了无穷的考证、感喟以及再创作。

刘备方面留下来的资料最少，重点叙述的是诸葛亮如何促成孙刘联盟，来自曹魏阵营及其继承者的叙述，却往往对刘备非常有利。

这些记录会强调瘟疫的影响，认为曹操撤兵是“烧船自退”，但承认敌人的作用时，更关注的却是刘备。

王粲是流寓荆州的名士中最有文才的一个，也被曹操视为自己夺取荆州的一大收获。他在《英雄记》中写道，刘表病重后曾上表请任命刘备为荆州刺史。这无疑是一个为刘备据有荆州提供合法性的说法。

年轻一辈的史学家王沈，在《魏书》中对此记述更为详细：刘表临终前，想把荆州的军政大权交给刘备，刘备宅心仁厚没有接受。一般认为这个说法可信度不高，但却反映了在曹魏阵营的一些人心目中，刘备是一个非常强大又正面的形象。

也许还可以强调一点：赤壁之战对于孙吴集团来说，不是一场防御战。刘表时代，孙吴集团与之苦争江夏，虽然一度攻克，却仍然无力占据。赤壁之战却是周瑜、程普的水军深入到江夏郡以西，对孙吴的军队来说，这是一次超远距离的出击。

从赤壁战败到曹仁弃守江陵，曹操的势力基本退出了荆州，只占有襄阳一带作为最后的据点。

于是，孙权以周瑜领南郡太守，程普领江夏太守。南郡是刚刚从曹操手中夺得的，江夏本来却在刘琦和刘备的控制之下，把这个中游与下游之间的战略要地拱手出让，看来是对孙权出兵西进的回报。

周瑜显然想在南郡大有作为，但他不得不面对的一个现实是，他在荆州的影响力，根本不能和刘备相比。

对荆州上层人士来说，刘表在的时候他们看不上刘备，曹操来了他们也很愿意追随曹操，但中下层人士的想法就完全不同。曹操想让他们背井离乡迁往北方，他们无疑是拒绝的，留在荆州的话，就要在刘备和周瑜之间做出选择，那刘备在荆州这些年积累的声望就展现出巨大的感召力，所以“刘表吏士见从北军，多叛来投备”。

这些人里，很多后来成了刘备手下的中坚骨干。这里仅列举最著名的人物：

黄忠是南阳人，刘表时代就已经是中郎将，在长沙攸县任职。曹操取荆州之后，为了表示对荆州官员的优待，给了黄忠代理裨将军的荣誉头衔，但职务没有变动。曹操撤出荆州，刘备平定南方四郡后，黄忠又成了刘备的属下。

《三国演义》里战长沙关黄双刀会的精彩大战，当然是并不存在的。偏远地区的官员，本来就是笑看潮起潮落云卷云舒的地位，谁成为核心地区的胜利者，自己就表示接受谁的领导而已。

正因如此，才显示出刘备对于黄忠的特殊意义，是委质效忠于刘备之后，黄忠的人生才焕发出异样的光彩。

魏延的家乡是义阳（今湖北枣阳东南），赤壁之战后属于曹魏的地盘。他却率领部曲，追随刘备，后来在平定汉中的战事中立下赫赫战功。魏延的生死冤家杨仪则是襄阳人，他甚至一度在曹魏任命的荆州刺史手下任职，后来才转而投身刘备阵营，并证明自己是出类拔萃的后勤人才。

马氏家族是襄阳宜城的大族，马良兄弟五人，并有才名。刘备任荆州牧后，马良接受了他的征辟。在蜀汉与东吴的外交访问中，马良有出色的表现。更重要的是，马家一向在武陵郡的五溪蛮夷中，享有崇高的声望。所以他迅速让“蛮夷渠帅”都对刘备表示了拥戴。

马良最小的弟弟，就是著名的马谡。马谡的功过毁誉，自然一言难尽。不过诸葛亮南征孟获时，马谡确实提出过非常有益切实的建议，这可能和马家有和少数族群打交道的丰富经验有关。

霍峻是南郡枝江人。霍氏是当地大族，拥有部曲数百人。刘表时期就承认了其半独立的军事地位，刘表去世后，霍峻归顺了刘备。攻取益州的战争中，霍峻镇守葭萌城，先识破张鲁的欺诱，又以数百人与刘璋的万余大军相持近一年，最后奇袭反攻，取得了胜利。

当然，这些人物建功立业都是后来的事了，但他们源源不断前来加盟，无疑使刘备阵营呈现出极其兴旺的景象。

周瑜屯驻在江陵，距离公安仅仅数十公里，这一切，无疑都看在眼里，但他却无能为力。《三国演义》把周瑜塑造成一个嫉贤妒能的形象，又让他临死前发出“既生瑜，何生亮”的感叹。实际上，此时年轻的诸葛亮资历尚浅，以军师中郎将的身份负责零陵、桂阳、长沙三郡的后勤工作，和周瑜之间并不构成竞争关系，直接和周瑜比拼在荆州地区影响力的，是刘备本人。

而周瑜无疑是全面落在了下风。他虽然占据着荆州最富庶的地区和沿江的大多数军事要塞，但荆州的各路人才，却仍然汇集到刘备帐下。

当然，要说周瑜完全吸引不来荆襄人才，那也不准确。作为南郡太守，他手下有一个官员，就被誉为“南州士之冠冕”。

这个人就是庞统。

号称凤雏的庞统许多角度看都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人。

庞氏是襄阳大族，庞统的许多宗亲，都选择了归附曹操。如庞统的堂兄、娶了诸葛亮姐姐的庞山民就是如此，后来官至曹魏的黄门侍郎、吏部郎。庞统的弟弟庞林，和庞统一样选择了刘备。

后来，庞统被任命为南郡的功曹，即太守的主要佐吏，主管本郡官吏的业绩考核。

赤壁之战后，周瑜成为南郡太守，庞统也就成了周瑜的下属，两个人相处得如何，史书上并无记录，但周瑜去世后，庞统送丧进入吴境。因此庞统与江东大族的头面人物，如陆绩、顾劭等人有了明面上互相吹捧，暗中又互怼较劲的交流。这仍然属于典型的名士圈子的交流。

然后庞统回到荆州，刘备任命他以州从事的身份守耒阳县令。

庞统蔑视这个任命，结果作为县令的表现一塌糊涂，于是被撤职。这时，鲁肃和诸葛亮的推荐，起到了关键作用。鲁肃作为东吴方面最维护孙刘联盟的人，他的意见刘备必须高度重视，诸葛亮则可能向刘备提出，自己的关系网也像庞统一样复杂，而庞统正像自己一样值得信任。

于是刘备与庞统有了一次长谈，从此“大器之”。谈话的具体内容《三国志·庞统传》又没有保存。但《江表传》和《九州春秋》各有叙述，这两份文献分别代表东吴和曹魏的历史记忆，关注點完全不同，共同之处则是，庞统的声音都如魔鬼般阴郁而充满诱惑。

《江表传》说，刘备问庞统，你曾经做过周瑜的功曹，我在京口的时候，周瑜曾秘密禀报孙权，让他把我扣押下来，有这件事吗？庞统回答说：“有之。”

得到这个答案，让刘备从此对孙吴政权彻底失去信任。

（摘自《国家人文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