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壁偷光的背后
2021-11-05王汉周
王汉周
一
古时候读书的成本很高。西汉那会儿,人们用的还是竹简,一卷上就没几个字,所谓的“学富五车”可能也只是读过几万字,但普通人家显然连这五车书也读不起。
正是因为这样,我们的主人公匡衡就去地主家帮人做工,不收佣金,只求能免费借书看。然而问题来了,他白天要干活,只有晚上能看书,可灯油实在太贵,他同样点不起。
穷小子匡衡到了晚上点不起灯,没法刻苦用功了,邻居家却总是灯火通明。他灵机一动,干脆在邻居家的墙壁上凿了个洞,借着这洞里透出来的光努力读书,后来果然成了一代大儒,官至宰相。
这真是一个催人泪下的勤学故事!
二
匡衡刻苦读书,凭借着对《诗经》的深刻理解,很快声名远播,成了公认的学问大家,甚至得到了当时的太子、后来的汉元帝的垂青。从郎中到博士,从光禄大夫到太子少傅,从御史大夫到丞相、乐安侯,匡衡一路高升,青云直上。
但在他位极人臣的多年里,政绩竟然乏善可陈,没有一件拿得出手,在史书上也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可圈可点的事迹——他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拿去告小状和参与党争了。
西汉中期,朝廷独尊儒术,推崇经学。匡衡一开始在朝堂上与人辩论时,总是说“六经者,圣人所以统天地之心,着善恶之归,明吉凶之分”。这些言论得到了汉元帝的支持,他慢慢地开始飘飘然了。到最后,“窃尧舜之词,背孔孟之道”,所说所言一味地只是迎合皇帝,完全失去了本心。
此时的他不再是那个偷光看书的穷小子了,他成了世人眼中的大儒,日日读圣贤书,也习惯性地以圣贤的标准来要求人,似乎有了某种道德洁癖。但匡衡偏偏是宽于待己、严以律人的,专爱抓别人的小辫子。
他和当时的大太监石显交好,溜须拍马极尽谄媚。这天,石显和匡衡看新打了胜仗、击杀单于的英雄陈汤很不爽,决定联手参他一本。
匡衡弹劾陈汤:从前他就父丧不归,硬要在前线打仗,是为不孝;假传圣旨,贪功冒进,虽然打了胜仗但是太不把皇帝放在眼里,是为不忠;攻破郅支城时,把城里的金银财宝都给将士们分了,一个铜板都没给国家留,是为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之徒,应该下大狱,怎么还能封赏呢?
就这样,陈汤还没到京城,司隶校尉的公文就发遍了全国,要地方官把这些得胜而回的士兵都抓起来。陈汤当然不会束手就擒,他也给皇帝上了道奏折:“臣与吏士共诛郅支单于,幸得擒灭,万里振旅,宜有使者迎劳道路。今司隶反逆,收系按验,是为郅支报仇也!” 汉元帝一听也有道理,就把人放了。
三
匡衡不干了,又上了道折子,说陈汤如此这般假传圣旨,根本就不把陛下您放在眼里。汉元帝耳根子软,一听这话又“倒戈”了,于是陈汤等人被软禁起来。
按理说,假传圣旨是不对,但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况且不论过程怎样,陈汤和甘延寿大败匈奴,功劳还是有的。
一时之间,这两位到底是该奖还是该惩,引起了朝堂的物议沸腾,舆情汹汹不可遏制。
像陈汤这样的武夫恐怕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他能从刀口舔血的沙场上活着回来,却差点儿栽在阴刀阵阵的宫廷斗争里。幸好另一位当世大儒刘向写了一篇文采飞扬的奏疏呈给皇上,舆论开始一边倒地支持陈汤,汉元帝才决定赦免二人的罪过,并论功行赏。
封赏一下来,匡衡和石显又气傻了:朝臣们要求以斩杀单于的功绩来封赏甘、陈二人!在西汉名将中,斩杀过一国首领的只有灌婴和李广利两个人。灌婴因追斩项羽封赏五千户,李广利因斩杀大宛王封赏八千户,难道这次陈汤和甘延寿也能封得这么多?
匡衡回去一拨小算盘,发现自己即便封了侯,且官至丞相,食邑也只有不足六百五十户,这么一比岂不是太寒碜了?
他这个丞相没立过什么功,皇帝自然不可能加封。可他自己没有的,别人最好也不要有,所以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马上进宫去告诉皇帝:陈汤杀的郅支单于不是真单于,是个假冒伪劣产品!
他一句话,让两个英雄的声名毁于一旦。最后,汉元帝妥协让步,封甘延寿为义成侯,陈汤为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再加赐黄金百斤。
四
匡衡的得意与风光都是因为他攀附了石显这个大宦官,不过,石显的好日子也不长了。随着汉元帝去世,石显失去了靠山,新君漢成帝并不喜欢他。
新皇继位三把火,汉成帝选择先烧了权阉石显。丞相匡衡有着很强的政治敏锐度,迅速见风使舵,和御史大夫张潭一起参了石显一本,把他们仨以前一起干过的坏事儿全推到石显头上。最终,石显被贬为庶人,在被赶回老家的路上忧愤绝食而死,而匡衡和张潭这两个“污点证人”,踩着昔日同伴的尸体,继续风光得意。
匡衡年少时非常穷,后来有了点钱和权,就越发贪婪了。他不但要变成富人,而且要富得流油。身为丞相,封地和俸禄足够他家里吃几辈子的了,但他仍不满足,竟利用职务之便,强取豪夺临淮郡民田四万亩,并指使手下贪盗公家财物。
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汉成帝建始三年十月,御史大夫张潭因举任私人获罪免官;两个月后,匡衡私吞田地的事情也败露了。
一代丞相、天下读书人的楷模,最终被抄了家,革了职,贬为庶人,失去了曾拥有过的一切。没过几年,他就孤零零地死去了。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能做到这个的人,实在是不多。
(摘自《拿得起放不下的中国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