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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想当诗人的人

2021-11-05申赋渔

视野 2021年21期
关键词:堂叔请柬缆车

申赋渔

高考结束,知道我读大学无望,父亲四处借钱,让我到县城去复读。我说,不读了。然后跑到無锡投奔一个远房堂叔。

无锡,是18岁的我,去得最远的地方。

堂叔介绍我到江南大学的一家工厂做工。休息时,我常去图书馆门口转悠。我不是大学的学生,进不去。后来,我终于找到一个去处——中文系有个书店,叫作“江南书屋”。

空闲时间我就去书屋看书。书屋里的老师对我慈爱地笑笑,听任我看,并不要我购买。时间长了,老师就问我,愿不愿意到书屋当店员,兼搬运工。

第二天我就去了。我兴奋地踩着三轮车,从遥远的书市拖来满满一车图书。

老师让我在书屋的仓库里清出一块地方,铺上木板,当我的床。书屋其实是由一间教室改成的。教室被高大的书柜隔成两半,前面一半开店,后面一半做仓库。这一夜,我几乎把书架上的每一本书都抚摸了一遍,兴奋得无法入睡。

书屋的顾客大多是学生,我的同龄人。我是热情的,可是他们很少和我说话。他们一边在书架前翻书,一边交谈。他们所说的内容,我都关心,可是插不上一句话。

有一天,来书屋的学生谈的都是一个话题——学校后面的惠山上,将举办一场盛大的聚会,全市有名的作家和学校里著名的诗人都会去,去朗诵自己的作品。

我站在柜台后面,听他们热烈地谈论着如何在小树林的树枝上挂上自己的诗作。没有人在意我,没有人向我说句顺口的客气话:你也来吧。他们还有请柬,很多人都有请柬。凭这个,可以乘缆车上山。

我是翻过学校后面的围墙上山的,所以午后就出发了。其实花钱买票也能乘缆车上山,可是我怕遇到那些常来书屋的学生。他们如果看到我,一定惊讶得要命。

我手脚并用地攀爬着,一路上忐忑不安,怕在山里遇见熟人。终于顺利到达山顶,天色还早,远远看过去,已经来了不少人。我躲在一块山石的背后,想等天黑下来,再混进去。

已经有人在树枝上挂上自己的诗了,还有人高声地读了起来。我的手放在裤袋里,紧紧捏着一张字条,上面是我写的诗。可是我没办法走过去,只是远远地坐在山石的后面,一遍遍给自己鼓气。

渐渐有成双成对的情侣向这边走来,我只好向更远的地方退过去。终于,我在一个生满杂草的古墓旁边坐了下来——是秦少游的墓。我就坐在这墓的旁边,等着天黑。

回到山顶的时候,晚会已经开始。电灯并不是很亮,还发出嘶嘶的声音。

非常多的人带着手电,把站在场地中央朗诵诗歌的人的脸照得光芒四射又斑驳陆离。朗诵结束,一批批的人走向场地中间,后面人的手搭在前面人的肩膀上,围成一个圈,人们唱起歌,圈子转动起来。又有更多的人在外面围成更大的圈,一样地转动着。我站在一棵老树的树枝上,热切地张望着。我知道,此时我混入其中,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也不会有人来问我。树叶遮挡着我的面容,看着这狂欢却与我无关的人群,我的内心喊叫着:一起跳吧,一起跳吧。可是我走不过去,我充满渴望,又满怀悲伤。

(阎蕊森摘自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一个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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