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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献给艾米丽的玫瑰》的叙事时间策略及其功能

2021-11-03周笑瑜

青年文学家 2021年26期
关键词:时距艾米丽福克纳

周笑瑜

《献给艾米丽的玫瑰》是美国现代主义作家福克纳所著的短篇小说。作为福克纳的代表作之一,该小说以颠倒交错的复杂叙事时间向读者展现了错综复杂、扑朔迷离的时间结构。

作为美国现代主义作家福克纳最负盛名的短篇小说之一,《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以其颠倒交错的复杂叙事时间对福克纳的现代主义创作手法进行了有力例证。过往对于《献给艾米丽的玫瑰》的研究多集中于对其内容主题的探析并探究其象征意象隐喻的深层主题,而其颠倒交错的叙事时间也曾引起学术界的讨论,但主要从“为读者设置悬念”或“构建艾米丽顽固停滞形象”的角度来做出解释,对其在表达作品主题方面的意义和传达审美功能等深层方面的关注则相对较少。本文从热奈特叙事时间理论出发,重点关注《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中叙事时序、时距等方面的特征及其表现出的叙事顺序和叙事节奏,并结合文本传达出的深层主题,尝试解析《献给艾米丽的玫瑰》的叙事时间策略,以期从叙事美学和主题表达的角度解析隐含作者设置该时间特征时旨在传达的哲学思想。

时间在文学作品中的反映能够对读者的阅读感知和情感体验起到至关重要的影响。正如法国著名哲学家萨特所言,“福克纳的哲学是时间的哲学”,“给时间斩首,去掉了时间的未来”。福克纳热衷于将对时间的重新架构贯穿于自己的创作过程中,因此鲜少受到时间的线性束缚,而《献给艾米丽的玫瑰》在叙事时间策略上的典型特征在于其时序的颠倒交错,且这种颠倒并没有局限于“倒叙”或“预叙”等单一形式,而是趋向于多层次,为读者展现了错综复杂、扑朔迷离的时间结构。

福克纳在写作时刻意模糊了文中的时间概念,使得小说叙事时间模糊、不确定,也为读者的理解带来了一定的复杂性。小说开篇第一节起始以艾米丽的死亡为“现在”的时间,并在此基础上向过往时间进行回溯,体现出了“叙”的时序处理,然而故事在反向逆时间流动的过程中又数次按照正向的时间顺序展开,在回溯“交税事件”“气味事件”“毒药事件”等主要回忆时,叙事时序在正向与逆向之间不断颠倒交错甚至重合。这种缠绕交错的叙事时序使得小说结构区别于线性时间顺序叙事,并在故事最终章将叙事时间再次引回艾米丽的死亡,构成了整体上呈现环形,过程中却反复交错的叙事时序。

作者通过这种叙事时序的呈现模糊了“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界限,例如,“毒药事件”的发生时序相对于“艾米丽死亡”是居于过去位置的,但讲述该事件时又用“第二天”这个原本处于过去的时间点充当了“艾米丽购买砒霜”这一时间的未来。这种相对模糊的叙事时序客观上设置了悬念,使得艾米丽的谋杀行为在最后环形叙事时序回到起点时才得以向读者揭示,加强了文章的恐怖主题的表达。

此外,在表达文章主题和审美功能方面,除担当设置悬念的功能外,倒叙和顺叙的交错也象征着文章叙述者“我们”对艾米丽记忆的时隐时现,暗示艾米丽的生平只存在于小镇居民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中。整篇小说中的流动时序就如同“我们”在回溯记忆中关于艾米丽的事件片段,在回忆宫殿中信手摘取记录艾米丽事件的旧照片,时序因此出现反向流动,随后又以旧照片所述事件为基底,以顺叙讲述当时的时段,由此将小说打造成一面贴满过往旧照的墙壁,在颠倒交错的时序结构中提示了南方旧传统作为“过去”的断裂感和被遗忘的现实。另外,小说开头及结尾的“死亡”所呈现出的环状叙事时序结构,也为故事增添了悲剧色彩和哲学意蕴—由“死亡”开始、到“死亡”结束,其间对于艾米丽生前的回忆构成了“生”与“死”之间的对话,也暗示艾米丽无论生前如何挣扎于自己的命运,最终依然走向了命定的悲剧结局,象征着福克纳对于南方传统陷落和衰微的必然性认识,展示了福克纳对南方传统落幕的悲悯。

《獻给艾米丽的玫瑰》中时距的不断变化和在不同时期下的显著跨度差异同样值得注意,小说在话语层次上将故事的实际时长肆意拨动和调整。福克纳曾公开表示对自己作品中时间的安排是“像上帝一样……抛开时间的限制,随意调动书中的人物”,并认为“时间是一种流动的状态”。

罗伯特·H.伍德沃德根据历史事件顺序编制

在以上年表中,小说叙事时距的前后差异得到了显著的表现—艾米丽34岁及之前,叙事者“我们”对她的回忆是较为密集而紧凑的,除年代跨越的幅度较窄外,“第二天”“那年夏天”等细节时间提示词的使用,也表示当时“我们”对于艾米丽的记忆片段是相对清晰的,侧面展示出当时的“我们”对艾米丽的行动及心理的关注。而在艾米丽生命的后期,小说时距发生了较明显的变化,通过“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及“第二代人”等显示省略的时距提示,在时间长河里进行着长达几十年的年份跨越,也表明“我们”对艾米丽的记忆渐趋遥远。

从表达主题意义的作用上看,这种小说叙事时距的前后差异指出了“我们”对艾米丽的关注随着北方工业文明入侵程度的逐渐加深而随之降低,显示了南北方价值文化冲突下对艾米丽代表的南方传统价值体系的遗忘。从叙事美学的角度上,小说跨度差异和叙事时距使得叙事节奏骤然收紧,跨越几十年的时间空白,跳跃至艾米丽的死亡,并揭开荷默消失的谜团,将死去多年、皮肉腐烂的死尸以及艾米丽同尸体共眠的诡异真相骤然呈现于读者面前,增强了哥特式恐怖美学的效果,并因其跨越多年的出其不意结局,“逼迫读者从头阅读,将文中片段按照逻辑重新拼合,引领读者一步步解开悬念,随着局部的隐秘变态浮出水面,不断给读者以心理强烈冲击”。

小说家拨动时间常为了“建构情节、揭示题旨”等,《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中叙事时间功能则更为复杂。福克纳认为“形式上的探索和创新是为了更自然、准确、全面表现作品内容”,因此对于其叙事时间策略的分析必须与小说主题紧密结合,而《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作为福克纳“约克纳帕塔法世系”下的短篇小说,对于其南方情结也有较明确的展现。肖明翰指出,“福克纳对过去、对传统和变革的态度是非常复杂的”。他一方面不断反思南方传统价值体系,承认文明更新的进步之处;另一方面也流露出作为南方人而抛弃传统的负罪感。在本篇小说中,复杂精巧的叙事时间策略对于“反思”和“遗忘”的呈现有较强的促进作用,时间随着叙述者“我们”的回忆不断回溯并颠倒交错。故事从艾米丽的死亡讲起,沿着“我们”的记忆不断回溯,同时在摘取记忆片段后允许时间短暂地正向流动,时序结构颠倒交错,而墙壁上旧照片之间的时间跨度也越来越远,直观展现了南方传统已经崩坏并仅存于记忆中,且处于一个不断遗忘、只能勉强拼凑的过程中。

同时,小说的叙事时间策略也能够带给读者独特的美学体验。时间在首尾处呼应闭合,使读者全程见证艾米丽走向命运悲剧的过程。读者在开头已经知道艾米丽死亡的结局,却在结尾处被猝不及防地引领至更加恐怖悲哀的真相,叙事节奏骤然收紧,客观上带来了哥特式冲击力,使得读者的美学体验更加深刻。作者通过对时间的拨动,为美好事物添加陷入毁灭的必然性,使得悲剧更富触动力。

综上所述,《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中的叙事时间策略以颠倒交错的叙事时序和叙事时距的前后变化为主要特征。其构思之精巧复杂,绝非仅旨在增加读者理解难度,而是揭示出“遗忘”的深层主题,模糊了过去、现在与未来之间的界限,表达了作者本人“给时间斩首”的独特时间哲学,使得读者的美学体验更加深刻,增强了小说深层的悲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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