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压力与生命尊严的碰撞
2021-11-03陈慧
陈慧
出生于上海的旅美作家严歌苓,自1981年开始文学创作以来,以其丰富的生活经历、对异域生活和异质文化的敏锐体验,以及独具魅力的艺术表现,创作了一系列反映移民生活的作品,如《海那边》《女房东》《少女小渔》等,备受华文文学界的瞩目。
纵观严歌苓的小说创作,对人性的关注、探讨和对人性本质的追寻始终是作家小说创作的宗旨。通过阅读严歌苓的小说,我们可以看到真实的人性。在《扶桑》《第九个寡妇》等长篇小说中,作者对人物复杂人性的刻画自不用说,即使在短篇小说中,她也能通过短短的篇幅挖掘出人性的丰富多彩。
一、生活压力下的人性迷失
“‘畸恋是一个十分敏感的文学主题,严歌苓对此多有涉及,在异邦特定的生活情境中,这种情感模式可以理解为人性在压力下发生异变的某种可能性,非常值得关注与推敲。”这一理念在严歌苓的短篇小说《约会》和《红罗裙》中得以体现。
这两篇小说因为其主题的相似性,被人们视为姊妹篇。《约会》中的女主人公五娟与《红罗裙》中的女主人公海云远嫁美国,都不是由于男女之间的发乎于情,相反的,她们视婚姻为一场交易,而做这样的交易,都是为了与她们相依为命的儿子。
在《约会》中,母子关系中渗入了超乎寻常的爱欲意识,而产生这种意识的原因正是因为五娟和儿子晓峰所处的环境。五娟和儿子难以适应异域的环境,五娟觉得这是一个鬼地方,很自然的,她对故乡充满了无限怀念。异国的孤寂、陌生和不相容加深了五娟对儿子的依赖感。在异国他乡不被相容的生活环境下,五娟的生活压力显而易见,但是在这份压力下,她为了自己的儿子晓峰,降低自己的尊严,正如五娟自己所说嫁他这么个人,完全是为了儿子的前途。在五娟看来,这场婚姻只是一场交易。
而同样视婚姻为交易的,还有《红罗裙》中的女主人公海云。在现实生活环境中,海云感到陌生而孤单,但是为了她那个“不学无术,没出息”的儿子健将能在亲戚中不那么显眼,她便放弃个人尊严,屈从于这桩交易,在自己三十七岁时远渡重洋嫁给了七十二岁的周先生。海云丢弃了自己的故乡、亲人、朋友,也丢弃了自己的尊严。在异国他乡,面对陌生的文化环境,女主人公囿于狭窄的生活圈子,如海云只能在城堡中做饭,做一份形式为妻子,实质为保姆的工作,而她内心真正的欲望却无法投射到这桩功利性的婚姻之中,便不自觉地将儿子纳入自己的情感世界中,使之成为自己潜意识中的伴侣。于是,相依为命的母子情感被这份环境挤压得十分夸张。故事的结局是海云依然生活在周先生密闭的城堡里。这座城堡是异国他乡这个大环境下的一个小环境,这是一座封闭的城堡,它封闭了年轻的希望和正常的欲望,人性在城堡间蜿蜒扭曲,以变异的触角伸展,最终被扼杀。
《约会》和《红罗裙》是作家描写女性异域寄居的题材。人在寄人篱下时是最富感知的,就像黛玉寄居贾府才更加多愁善感。“海外华人创作的主题和动机大多来自处于西方语境下的东方人对自身古老文明传统无法排遣的依恋和透入骨髓的痛心。西方文明的优点与强势既令他们欣赏羡慕,又令他们不安难受。在现实中,前者压倒后者,而心理上,后者压倒前者。这是新老移民都无法摆脱的尴尬境遇,严歌苓也不例外。作为一名生性敏感的小说家,她的感受可能更为强烈。”正是抓住了这一点,严歌苓以文学揭示人性,表现在移民环境下人性彰显得最柔弱、最隐秘、最不为人所知却又最真实的一面,从而给读者展现出一幅移民社会中既痛苦无奈又冷酷无声的精神画卷。因此,读严歌苓的作品,总是让读者产生一种悲悯之情,这種悲悯之情在严歌苓的作品中一路相随。《约会》和《红罗裙》相似的故事中的女主人公具有大致相同的困境,为现实生活所迫,为了追求更加美好的生活,离开了自己所熟悉的故土而来到陌生的异域他乡。陌生的语言、文化、环境、种族,使她们一直无法真正融入异域的生活。在陌生的异域和熟悉的故土之间,她们感到茫然、感到寂寞,并感到无所归属。在这种情感下,对儿子的关爱过深使得母子之情在异国他乡有了别样的性质。
二、生活压力下的人性选择
如果说五娟和海云在面对生活压力的时候,人性被扭曲,那么,在严歌苓的另外一篇短篇小说《栗色头发》中,主人公在人性面临选择之时则维护了自己的尊严。
在《栗色头发》中,女主人公“我”因为有一副漂亮的模样而吸引了一位“栗色头发”的注意。通过这次偶遇,“栗色头发”给“我”带来了十五美元一小时“天方夜谭的美事”,由于“我”为留学生活所迫,也乐意接受这等美事—为“栗色头发”的一群洋人朋友做模特,也正是在这一段经历中,西方人对中国人的误解、偏见甚至丑化在这些细节中不经意地流露出来,这群西方人的语言、动作践踏了每一个中国人的尊严,也给“我”带来了伤害,但“我”却没有能力去为自己受伤的民族自尊反唇相讥。尽管“我”要面对的是十分窘迫的留学生活,但当画廊老板建议“我”做裸体模特的时候,“我”还是毅然决定辞去这份工作,放弃了比“天方夜谭”更为丰厚的报酬,而“我”这样做,也仅仅是为了留住自己的尊严。
西方人对中国的印象是遥远而陌生的。他们对中国人怀有一种类似于对宠物的高高在上、毫不在乎、毫无尊重的猎奇感。而“我”就是这位“栗色头发”的西方男性惊喜猎取的中国古董,是被赏玩的。西方人与“我”是赏玩与被赏玩的关系。这种关系不包含人性天然所具有的尊重因素,因此“我”决定离开“栗色头发”。他对中国人是有偏见的,俯视的救世主姿态以及他那有限的施舍和尊重让“我”无法接受。“我”更期待真正听懂这呼喊的语言的一天,即东、西方两个民族的平等交流时刻的到来。
在文中,主人公面对沉重的物质生活压力,选择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但有时,面对外界的舆论压力,面对道德范畴上的压力,面对自身的欲望和伦理道德相冲突的矛盾时,人们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关于这种境遇中人性的挣扎在严歌苓的笔下也有所涉及,如《抢劫犯查理和我》。
《抢劫犯查理和我》讲述了“我”和抢劫犯查理之间的一段情感故事。“我”—一个三十已过的女子,生活本是理性的、常态的,可是遇到抢劫犯查理,在目睹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抢劫之后,“我”却一次次被他所吸引,“我”清楚地知道,他是一个抢劫犯,“我”应该告发他,不能让他去危害更多的人,但“我”并没有这样做,“我”在道德范畴上承受着一种压力,而人性中美与丑的挣扎也在此刻彰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