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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寂

2021-11-03马国福

上海文学 2021年11期
关键词:岑寂

马国福

读八大山人的画宜秋,宜冬,宜一人,宜围炉。

家中买了《八大山人书法集》《八大山人画集》,闲暇之时经常翻阅揣摩,偶尔临临其中的小品和字帖。

纵观其画作,几乎每一幅枯笔都有岑寂之气,岑寂之境。枯,在其笔下不再是毫无生机的生命绝唱,而是深藏筋骨的生命张力。每一笔枯墨貌似气若游丝,是声声慢,其实是它们停泊于苍凉宣纸上一种力透纸背的无声呐喊。

枯不再是美的消亡,皴不再是单一技法,而是生命张力的宣泄。枯,让一幅画从有我之境抵达无我之境。那极具标识的翻白眼的鱼、禽,以白眼傲然于孤独世界,忘掉所有的存在,天地苍凉,孤独深沉。所有的心事都闭合在白眼那半括号一样的弧度中。顾城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在八大山人笔下就是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翻白眼。禽栖枯木,风冷山石。霜冷长河,鱼翻白眼。山涧无人,心动松声。湖塘问荷,枯骨有筋。八大山人的画有寒气、杀气,是藏在暮色中的刀,寒光隐于暮色,坐等冷月才出鞘。他的枯墨用萧瑟之境撑起了一个人宇宙里的大孤独。

依我肤浅的个体认知,我一直觉得八大山人所有画作的背景都是岑寂之境。笔墨在纸的前台携着枯笔画下心境,他在背后,如一个孤独的王者调兵遣将,一笔下去,江山失色,时空苍凉,人书俱老,笔锋已尽,抵达旷世孤独。他的笔墨是哲学,需要时常翻阅,然而任凭后人如何解读,最终谁也无法彻底破解他深沉如冰川般的孤独。

细细玩味他的画作,其中很多表达主体都是单数,比如,一只脚单立,另一只脚隐藏于身体的鸟,在枯树上闭目沉思的禽,比如独自游动的鱼,还有他的花卉小品,均是单数。单数更接近于孤独。那么,那隐去的一部分去哪里了?他的画里看不到壮阔宏观,唯有一片萧瑟之中托起生命的苍凉与大孤独。不与人说,只与天地风物神合。单数是生命的不圆满,正是因为不圆满,生命才变得深沉,艺术才有了那份缺失后的追问。

我曾临了一幅八大山人的画:单腿独立、闭目曲颈挺胸神思的鸟。画好后我就晒在微信朋友圈,有人看到后问我:为啥你画的鸟只有一条腿?我回复微笑表情,笑而不答。

我觉得,这看似常识的终极追问不可道破。道破了,想像空间尽失,美的张力瞬间破裂。让隐藏在背后的那部分走到前台示众,无异于让一个隐身的演员剥光衣服向观众展览,这是羞辱。

隐,是岑寂。隐,是无我。隐,是他的哲学观。

王国维说,“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故一优美,一宏壮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这正如《菜根谭》中的一副名联:“满室清风满几月,坐中物物见天心;一溪流水一山云,行处时时观妙道。”我深喜其中之道,請书法家周时君将这幅字题写后,装裱挂在我家客厅中间。中国文字深厚的意蕴将自然风物和人的内心世界完美融合,在不同语境之下折射出不同的人生况味。

大写意中无我,枯索皆成寂寞。他从天地之间走来,口若扁担,隐于茫茫雪野,时隐时现,时有我,时无我,有我无我,宇宙过客,那一个高冷顽固的白眼,就是他的魂魄。

冷峻的事物蕴含着深刻的成分,世俗的喧闹未免肤浅。南通画家朋友蔡志中老师曾在朋友圈晒过一组落在蔬菜上的霜花图片,深深地打动了我,微小的事物里藏着我们无法洞察的美好和寂静。

霜花细密如母亲衲针线缝补衣物的针脚,均匀,严谨,有序。天下母亲有佛性,而霜花有神性。我们常说的神来之笔就是这样,忽然的灵感,捉摸不定的笔法,无法猜透的气势,貌似没有秩序的布局,这些都是神的脚步和文字,霜花如此。仔细凝视落在油菜叶子上的霜花,这近乎一种庄严,似乎自己走进了某个庙宇的修行道场,闻木鱼声声,不敢说话。它们不是黑夜里修行的苦行僧,天亮了,接受了太阳的训诫后,它们就走了。这鸣金收锣的场面,没有丝毫悲壮,秘密撤退,无声离场,绝不拖泥带水,颇有军人的禀赋。

南通有一种蔬菜叫黑菜,也叫塌塌菜,墨绿色,是油菜的远房亲戚,但声势气场要比油菜大,一棵黑菜菜叶很多,一圈一圈有序散开,叶子低垂,快要俯到地。一棵就有好几斤,一顿吃不完。

之所以提到这个菜是因为它与霜有着不解之缘。没有下霜之前,味道略苦带有一点涩,打过霜后,味道变甜。仿佛一个执迷不悟的顽皮学生,某一瞬间得到老师表扬电话后,开窍了,领悟了,那份骨子里的迟钝被神秘之术点开了。

隆冬时节,无论寻常老百姓家的餐桌还是高档餐厅里的包间,一道人见人爱的黑菜粉丝汤或者炒黑菜上桌,黑菜泛着碧波,粉丝猛龙过江,它们联袂压轴登场,众人的目光瞬间会转移到这碗汤菜的中心,喉结蠕动,口水汹涌,筷子不由得向它朝觐。民间的家常素菜,以其低调的内涵,无声统治了那些或桀骜不驯或格外挑剔的肠胃,宣告宴席即将进入尾声,各自回家。

蔬菜岑寂,深耕人间百味。

昨夜有霜过境,栖息于人间草木。草木如客栈,接纳了这些天外来客。霜,冷峻、严肃,甚至有点刻薄,它以摧枯拉朽之力,让草木缴械。

早上散步时我观察到结香花的叶子被霜打后全部耷拉下来,如鸟折翅。深夜里的月光应该目击了这一年一度的事故:霜落在树木的叶子上,侵入它们的肌理,如麻醉药一样,使它们失去知觉,然后实施它的控制计划,草木王国一夜之间被一层霜统治接管,然后按兵不动,享受这种臣服。

自然界的伦理秩序总是一物降一物。太阳出来后,霜就从事故现场逃逸,来不及逃逸的接受阳光审判,打回原形,回到天庭接受“劳役改造”。这么说,其实有点过了。

霜是精通色彩术的艺术家。它在丛林树木草叶之间作不知疲倦的旅行,最懂得什么时节该浓墨重彩,什么时候该轻笔勾勒。色彩在变化,霜的章法技法也在变化,笔下的美也在不同时辰把时间的压力提炼为大红大紫通透的意境。

栖风泊云煨霜红。霜在黑夜里布道,枫树静默接受他的旨谕后涅槃。秋天先是繁花似锦而后岑寂退隐。一夜寒风紧,小区里的银杏叶子掉光了。面对殉道者一样的凋零,所有的修辞和赞美都羞于出发。

“极尽三千繁华,不过弹指一刹那,百年云烟过后,不过是一捧黄沙”。在小区散步,美如一颗子弹,一霎那将我击中,我被震住了。这棵树慈悲如佛,他的静谧、肃穆、庄严以一种无声的力量,将喧嚣洗尽。静,是一种秩序,扣动我们在尘世麻木沦陷的神经,而我们不能无动于衷,交出自己的虚妄,照见自己身上不具备的美德。

乌鸦的欢歌惊落栖息在树上的雪,太阳带走黑夜派驻到人间的信使,一滴水悄然深入泥土,一粒种子冲破地面睁开了眼睛打量世界,被霜打过的柿子孤零零挂在梢尖被寒风抚摸,冰抱在一起让阳光停泊在它身上取暖,花盆里的青苔修改苔花的音符,无处不在的岑寂,分布在很多空间,修复我们紊乱的内心秩序,可是有谁能够弯下腰,蹲下来,端详这大自然片刻的恩赐呢?

我警告自己摒弃那种虚拟的臆想,深入到霜花的现场,和它们无声地交谈,接受这些微小事物无声的教诲,它们一次次莅临又消失,熟视无睹是一种罪过,远方的父母已经老了,头顶白霜,所有的霜都值得我们肃然起敬。

当一块冰趴在一树蜡梅上取暖时会是什么样子?

元旦清晨我在小区散步时注意到小区一期和二期的拱门旁边有一棵蜡梅,拱门顶上的雪融化后顺着瓦片的方向,滑滑梯一样,落在树上,结成冰凌,有的花被包在里面,形成一个个冰柱、冰锥,堪比琥珀。

试想一下,当冰借助寒风的威力,发起攻势,缓缓蔓延扩张,占据蜡梅树的版图,直至花完全被囚禁在冰柱里面,面临一种意想不到的困境,花近乎窒息,它会不会呐喊?它的一缕芳魂就这样被极寒天气的冰雪封锁,那蜡黄的骨朵无法发表它的宣言,世界因为一块冰按下暂停键。这个时候,我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冰清玉洁。

所有的一切都是静止的,可这静止的状态下隐藏着惊心动魄的细节。当一滴冰水举起它的斧子,落向墙角的蜡梅,花朵没有丝毫的惊慌,它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种现实,冰借走它的体温,封住它散发香味的喉咙,它就像一个哲学家一样沉默,一直在冷峻中沉默,冰就是它修行的道场,冰就是它的手术室。冰就是它的雕刻刀,时间会毁灭一切,时间会成就一切,冰无非是借助了时间的车辙,选择在此歇脚,考验一种古老的植物能否突破藩篱。

当太阳出来,温度升高,冰自然会融化,仿佛一种交接仪式,太阳收回它黑夜里被占据的国土,并顺从太阳的意志,自觉退出不属于它的领地。

岑寂不分时空,不分节令。春日岑寂,草木于萧瑟之中穿新衣戴新冠;夏日岑寂,蝉声平静,修复聒噪过后的宁静;秋日岑寂,霜冷芦花,白首对月;冬日岑寂,雪落无声,寒风奔腾。岑寂冷峻,冷峻岑寂。一个个幽微的场面将不同的风物凝聚在不同的时空,给一个平静的词赋于多种意义,构成了一个人对这个世界亲密的爱恋和崇敬。

天气阴沉,有天早上脑子里突然迸出柳宗元的那首千古名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还有李白的“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杜甫的“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白居易的“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这些诗歌中有大孤獨,大岑寂,实际上更是一种哲学意境。天地人融为一体,实虚交错,时空腾挪,大小互衬,更多的空来自内心的孤独岑寂,这是中国美学的留白,只有一颗孤独的灵魂与天地江山对话。

立冬后,每天清晨都有霜露。有天早上散步时一棵冬青树上的蜘蛛网引起了我的注意,那蜘蛛网如一块祖母用的手绢,不大,细密有序逻辑层次很清晰。蜘蛛不知躲哪儿去了,它是高明的军师,懂得如何在恰当的时机发起致命一击。蜘蛛网上落满了细细的水珠,阳光射下来,发出晶莹的光。没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嘈杂,而是一片亮晶晶的岑寂。这么多露珠将她高贵的身子、脚步、唇交给蜘蛛网,在蜘蛛的棋盘上与天地明月下一盘棋,这无声的交响,气势一点也不恢弘,寂静得如同一只梅花鹿将嘴唇悄悄伸进一泓清泉,悄然低饮天地佳酿。

我被这些细微的事物打动。想必蜘蛛渴了也会吃掉露珠这枚棋子吧?

初冬时节,花木凋零,世界一片寂静,可是小区外河边绿化带里几棵山楂树上零零星星地还开着花,有的花还是花骨朵。这奇怪的物候现象引起了我的注意,它们孤独屹立在树梢的最高处,那些倔强蹲在枝头的花儿,不向寒风缴械、不肯凋零的脾性,多么像西北人的耿直。是在守候一场雪?是在邀约一片明月?凋零不是殉道,枯萎不是消亡,美在轮回,点点芳魂擎着铮骨在升腾。

它们在岑寂中,把自己长成了初冬时节的钻石。

黄昏时分,乘坐飞机,透过窗户,在几千米高空看到地面上看不到的奇观。云层中翻滚着一层层绯红、赫红、绛红、紫色、赤色、橙色,仿佛天庭的色彩博览会。缤纷炫目,如高贵的琼浆,真有想舀一瓢喝下去的冲动。云在聚众赌博,赌一种色彩和气势,赌输了,就各自暗淡飘散,云游世界,如出家人一样,云是岑寂的。

云层密集又分散,光在其中跋涉和穿越。光是宇宙里最不知疲倦的旅人和朝圣者。他全年三百六十五天无休,背负着太阳的教导和笃定信念,到人间去敲门布道,宣讲如何成为一个受人喜欢的暖男。光不容易,光是岑寂的。

从故乡到他乡,我们在苍茫宇宙穿行。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各自孤独成为一个渺小的世界,成为一只苍茫空间里的飞鸿。我们彼此独立而又依附,现代科技的力量让我们在高空看到地面上看不到的一切,我们终于知道,面对头顶的浩瀚世界,自己是多么的浅薄与无知。当手机关闭,切断与人间的牵连,我们仿佛成为世界的孤儿,从不同的经纬度移动,向自己心目中的目标靠近,脱离地面的我们在另一个世界是岑寂的。岑寂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宿命吧?谁也不是一座独立存在的岛屿,而是一个命运休戚相关的共同体。

荒凉岑寂,苍茫岑寂,山川岑寂,云端岑寂,草木岑寂。岑寂的心在同一个频率上,触摸着这个世界的心跳和秩序,感知冷暖与酸甜。

世界缤纷,尚有岑寂在野;人间沸腾,倍觉岑寂可贵。在一个不稀缺热闹的世界里,让我们如一朵云躲进天空之城,隐身分离找寻属于自己的那份赫兹频率;如一滴水悄然渗入泥土,撼动沉睡的种子,用一片幼芽的刀剑劈开阳光的通道,让美和诗住下来。习惯匍匐与屈膝的人们,当我们困顿的时候,不妨去登高望远,看看那些高处的云如何透析人间尘埃,看看那些远方的风,如何不争不妒,独自前行寻找属于自己的岑寂世界。

很多次雨后,我久久驻足一棵棵树下,仰望凝视那些挂在树梢、顺着叶脉停泊在树叶尖尖上的雨滴,它们把自己置身于悬崖一样的处境,命懸一线,准备随时跳崖的壮举。我也说不上为什么对这样的情景保持好感与崇敬。雨滴在集体渡一棵树,一棵树也在庇护从天庭来到人间的雨滴,给它们暂时栖居的房舍,让它们在树梢树叶上容身,晚一点降临到污秽的人间。

它们美得苍白、通透、单一,是遗世独立的高贵美人,在叶子与叶子的间隙里,彼此依偎在一种绿色的透明里,是镜子中的镜子,是钻石中的钻石,空灵、剔透、思无邪,带有一种天然的诗心,能唤起我这个俗人对崇高和洁净精神的向往与崇敬。

寂静的事物总是带有一种神性和诗性。如果太阳出来,照射在这些水珠身上,那是球状闪电。如果阳光渴了累了,就会爬在它们身上,饮水止渴。

它们挂在松针尖上,如一滴透明的蜜,所有水珠的形状是圆。圆是它们的信仰,圆润是它们的态度,温和、谦让、仁义,所有的水珠都是集儒家之大成者,闪电是法家思想的践行者,而风和雾则是道家,无为逍遥,来去无踪影。

露珠在高处,坐在悬崖上,有一种陡峭之美,一如尘世间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美人,那份孤傲早早将常人和世俗之人隔离在她的视野之外。这份高冷也是寂静的,不由得想起聂鲁达的一首诗:《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世俗生活中,幸福就隐藏在寂静之中。而我们追逐的目标并不是寂静,更多的时候我们被喧哗包围、顺从、迷失,然后突围、逃离。我们的目光应从地平线抬起,仰望些什么,星辰、月亮、云彩、风、挂在树叶上自由落体的水珠,仰望这种精神的姿态,让我们回归,与自然保持一种与母亲般亲切的关联。那雨滴如襁褓,那星辰如摇篮,保存着我们最初的纯真与洁净。

有时候散步时我也会俯身端详草叶上的露水和雨珠,和它们交换眼神,仿佛自己也变得轻盈丰沛。露水有灵,灵在短暂的生命,如一个布道者,给平民阐释仁者爱人的道义后,悄然消失于野。啊,这多么像春秋战国时期到处游说的孔子啊,这些雨珠是大自然的孔子和他的门徒,不知疲倦地周游列国,推广自己的学说,教化我们在真善美的主张中成就自我、成就他人、成就世界。

寂深如海,枯花作舟,渡我。美,是时间的秩序和伦理,花的枯荣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它收敛自己,用身上的刺抱紧自己,它在炼剑。花瓣的褶皱上时间的河流断流,枯境是生命的“大乘”,正果是寂灭成灰。所有的灿烂终归于沉寂,而世俗之美一直在救治我们。

多美呀,这些色彩在岑寂中修炼出正果。召唤我们,总需要停一停,放下信仰和热爱。把欠土地的还给土地。这些叶子完成了它们的使命和长征,终于可以忘记疲倦,在大雪后安身。美是放下苦痛后的从容,美是一片叶子额头落霜的皱纹,美是凋零。

每天清晨和露水、喜鹊交换眼神。麻雀们钻进竹林,成不了魏晋七贤。这小小的生灵,每天为生计奔波,布衣本色,是它一生的性格。我遇见大河,大河生性沉默,水边的芦苇已经褪色,像一根瘦骨头不肯放下手中的旗,和体内残存的绿挥手说再见。

老家在青海的高原。一天下午,姐姐带我到乐都仓家峡看秋景。说是秋景,其实如同冬天,山里的叶子都落光了。几乎没有行人和车辆,只有大片大片丰富的安静。很多牦牛和羊在山上缓缓移动吃草,被铁丝围栏围在里面。它们就像棋子一样在楚汉河界各自为阵,又彼此友好地进入对方的阵营。

天蓝得纯粹,如幕布,一只乌鸦从森林里飞了出来,鸣叫声如刀,划破这份静谧。远远望去,苍茫悠远,北山南山顶上的积雪依稀可见。

该如何去描写一方雪?这是大学问。这些终年不化的雪是老子、是庄子,是沉默的《道德经》《逍遥游》。那是鹰的故乡,神的殿堂。它们依偎在山的脊背和额头,厮守四季风华。日月灿烂,灼灼其华。雪在雪中,白在白里,远离世俗人间,用一生的功课在笃定修行。白,是一种信仰,没有一丝一缕私心杂念,高贵庄严,冷峻超然。如果在雪山上读书,那就应该在黄昏的时候读尼采,读他的《偶像的黄昏》,读他的旷世孤独,方才与这份白雪匹配。

雪落无声,雪在布道,雪是岑寂的,雪山是岑寂的。

岑寂有形,岑寂无形;岑寂有声,岑寂无声;岑寂单一,岑寂丰富,生命就在这有和无的波澜里,抵达一种“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的无言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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