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路的牛车

未澜

电话铃声响起时，郭冬明正赶着牛车回家。

“您好，是郭冬明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他“嗯”了一声，那边便接着道：“是这样的。您之前在我们平台借了一笔钱，现在还款期限到了，我是来……”

没等对方说完，郭冬明就要挂电话，他虽然五十六岁了，可没那么好骗。近些年，城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乡村也跟上了步伐。郭冬明所在的村子稍显穷僻，步伐迈得慢了点。尽管如此，郭冬明的手机可不比城里人慢，这种新闻屡见不鲜了，多么低级的诈骗手段啊，他才不会上当呢。没想到，对方接下来的话，让他如遭雷击。

对方说了一个日期，也就是半个月前，往他的银行卡上打了一万元。事实上，那天他的卡上确实凭空多了一万元，时间完全吻合。

郭冬明当时想，肯定是人家转账转错了，很快他就接到电话“证实”，既然弄错了，当然要把钱还给人家，便按照对方提供的账号转了一万元过去。

本以为这事到此为止了，现在看来，是计啊。郭冬明赶紧报了警，一番调查，原来，是他的身份信息暴露，被骗子以他的名义向网贷公司申请了贷款，再打电话来上演一出“转错账”的戏码。警方说这种情况追回钱款几乎不可能。

防诈骗的宣传在村口的大喇叭里循环播报，郭冬明的事例被当成教案编了进去，村上人人都知道了这茬事。

这一天，离他被骗大概过了两个多月。已经过了农忙时候，午后，他闲得在院子里头晒太阳。

“郭叔，在家呢。”

声音挺耳熟，郭冬明抬眼一看，认出是东村头老刘家的三儿子，年少时没个正经，三年前倒是铁了心出去打拼了，也不知道做什么，难得才回来一趟。“这不是刘奇吗，你啥时回来的？”

“没几天。”刘奇说着进到院子，“叔，听说你被骗了一万，钱追回来了吗？”

提到这糟心事，郭冬明“唉”了一声，“一时轻信，就当买个教训吧。找我有事？”

“当然，没事怎么能来打扰叔？”刘奇“呵呵”干笑两声，随后一本正经道：“去年不是修了座安定桥嘛，就镇外往城里去的。你要是闲着的话，后天一早赶着牛车到桥上来回走，半天给你200元，怎么样？”

“有这样的好事？”郭冬明皱眉，有点不敢相信。

“当然，干不干？”

“干！”

到了约定的那天，郭冬明早早就赶着牛车往安定桥走。桥是去年翻新的，比较窄，双向两车道，大概有三四百米长，中间画了醒目的双黄线。

这段路线相当偏僻，平时人迹罕至，郭冬明上桥遛了好一会，都没看见第二个人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身后有鸣笛声。一眨眼，一辆小型货车便从他左边超过去了。

巧了，前方下桥处突然从旁边蹿出一个人，看那制服，是个交警。

这段路他以前也走过，倒从未遇到过交警。郭冬明隐约看见货车司机从驾驶室出来，和交警交涉了一番，还未等他走近，就回驾驶室开着车走了。

郭冬明虽然不会开车也不懂什么交规，但脑子还算灵活。他意识到，肯定是货车司机违规驾驶被交警逮住了。他突然反应过来，货车司机的违规，肯定和自己有关，刘奇找自己来，价值就体现在了这里。

可是司机违规去交警中队处理，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呢？难道是“警民合作”抽分成？郭冬明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等他赶着牛车下桥时，那交警已经退回到路边。

按照刘奇的意思，下了桥就可以走另一侧回头了，郭冬明也确实这么做了。早上基本没有往乡镇的车，所以这段回头路，他只看到对向开过去了两辆车，自己车道只他悠哉一人。

第二回、第三回都没有车辆追上来，郭冬明是在第四回过去快下桥时被一辆载送工人的面包车超过的，不出意料，和刚才的司机一样被前方的交警拦了下来。这会儿离得较近，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司机掏出手机，对着交警的手机扫了一下。

郭冬明大胆猜测，交警的手机上是个收款二维码，不存在去交警中队处理，是私下拿钱解决。交警和刘奇肯定是一伙的，要不然看他来来回回溜达，不来管他才怪。

面包车绝尘而去，郭冬明望了一眼那个交警，往日在他心中高大威武的形象瞬间矮了一截。他的心里有点糟，面上还是云淡风轻，悠闲地赶着他的牛车，也终于从交警那飘来的字眼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原来桥面上画了双黄线，是不能超车的。而他的牛车慢吞吞，占了整条道，急着送人或送货的司机怎么忍得住。

交警表示要扣下他们的行驶证，让他们去交警中队处理。交警肯定要下班后才会把行驶证带回去，也就是最快第二天才可以处理。等不起，那就只能塞钱了。

当然，这些道道是郭冬明后来才知道的。眼下，一个上午倒也这么过去了。他数得很清楚，交警一共拦下了十三辆车，至于是不是全部塞了钱，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有一点很奇怪，以往见交警查酒驾什么的，都有警车停在旁边，这会儿除了人，根本看不到有车。

郭冬明又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午饭过后，刘奇出现在了院子里，他笑得一脸春风，把两张红票子塞给正在剔牙的郭冬明。

“这么快就结钱啊。”郭冬明也露出笑容，把钱揣进口袋，试探着问：“下午不用再去了吗？这钱好赚得很，怎么不继续蹲点呀？”

“风险大啊，万一交警真来的话，就完了。各处流动，见好就收，懂？”

果然是个假货啊。郭冬明暗自腹诽，脸上却堆起笑容，“下次还有这样的好活，记得找我啊。”

“一定一定。”刘奇说着就出了院子。

机会很快又来了。大概半个月后吧，郭冬明接到刘奇电话，让他翌日下午去老地方赶牛车，他自然如约而至。

头顶艳阳高照，郭冬明伸手挡了挡太阳，隐约看见湛蓝的天空上，似乎挂起了一张网。

收回目光的同时，身边有车辆呼啸着超了过去，不无意外地被前方的“交警”拦了下来，不无意外地在一番谈话后掏出了手机……

闪着警灯的警车突然出现在视线里，真正的交警来了。郭冬明分明瞧见，天上挂着的那张网，朝着假交警兜头盖了下去。

那是一个整了套行头假扮交警诈骗的团伙。他们利用司机过路急切的心理，铤而走险，多地作案。也遇到过理性的愿意去交警中队处理的，那他们就没辙，只好改了态度让对方下次注意，这样的事和人也不多;多半都是得手的。

他们往往只在一个点蹲两三个小时，由于流动性强，倒也是瞒天过海，直到这次碰上了郭冬明。

没错，那天刘奇走后，郭冬明就报了警。

早在刘奇第一次找上门时，郭冬明就留了心眼，哪有赶个牛车不做什么就白得两百的事。地上会有陷阱，但天上不会掉馅饼。

事出反常必有妖。

郭冬明当场决定应下，看看那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后来，即便有所猜测，没有确定之前也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再后来，装着见钱眼开的样子，以求继续合作，给警方通风报信。

刘奇以為郭冬明被骗了一万元，就会昧着良心也去干那种骗人钱财的缺德事。说到底，刘奇他就是那样的人吧，以己之心，度人之腹。

“要是这世上再没有骗子，该多好哦。”郭冬明拍了拍牛背，如是感叹。

（插图/陈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