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阿布哈兹”民族庆典
2021-11-02张侃
张侃
阿布哈兹曾经的权力中心:部长会议大楼,内战后一直废弃至今
站在满大街身着盛装、挥舞着阿布哈兹旗帜的人群中,我踮起脚探着头,努力向前张望。我还是无法相信,这是前一天那个冷清得让人忧郁的城市。
那是2017年的秋天,我正在阿布哈兹的首府苏呼米旅行。阿布哈兹法理上是格鲁吉亚的一部分,然而自格鲁吉亚从苏联独立以来,这座曾经的格鲁吉亚自治区便陷入了长久的战火与分裂中。
如今的阿布哈兹,尽管自最初宣布“独立”已过去20多年,但依旧只有俄罗斯和其余少数几个国家承认它的存在。除了俄罗斯人,几乎没有游客会访问这里,甚至世界上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这里的存在。
不期而遇的庆典
苏呼米人口只有6万余,前日我曾沿着海边闲逛,宽阔的街道上几乎看不见人影,只有那些不断映入眼帘的残破废墟,提醒着战争留下的创伤。
我看见一位头戴大檐帽的老兵正悄悄掏出手帕,拭去自己夺眶而出的泪水。
可今天—5分钟前,刚起床的我还只是想找个地方吃早餐—刚出门,我就发现一切都变了: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人潮与车流,把通往市中心的路挤得水泄不通。甚至就连那些穿着花裙子与拖鞋、平日在高加索地区难得一见的罗姆人(即“吉卜赛人”)也出现了,抓着一大把五颜六色的气球沿街兜售。
路人兴奋地冲我喊“Hello”,可竟没有一个人能用英语告诉我发生了什么。直到我终于拦到一个大学生模样的人,他伸手朝人流涌向的地方挥舞,口中蹦出几个英语单词:“今天,我们的国庆,去公园!”
9月30日,来到阿布哈兹的第三天,我竟赶上了他们口中的“国庆”。确切说,是“独立日”。
年轻人指的地方,地图上名为“胜利公园”(Victory Park),然而规模顶多算是街心花园。空地正中,耸立着一座巨型青铜利剑造型纪念碑,锋刃深深插入土中;周围一圈石碑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想必是烈士的名录。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妇,正捧着一束白玫瑰,将它们一支支轻轻放在石碑上,自己早已泣不成声。也许石碑上的那些人名里,就有她的丈夫或儿子吧。
纪念碑正前方的“最佳观礼区”留给官方特邀嘉宾。他们整齐排列着,大多都是穿着苏联风格军服的老兵,而中间穿插的那几个头戴黑帽、身着长袍的宗教领袖则显得十分另类。和俄罗斯与格鲁吉亚一样,东正教也是阿布哈兹最主流的宗教。然而在这个长期经历战争之苦的地方,显然战士的地位要比教士高得多。阿布哈兹历史学家斯坦尼斯拉夫·拉科巴曾对这里居民的信仰有过一个戏谑却精辟的总结:“80%基督徒、20%穆斯林和100%异教徒。”
身旁的大叔拍拍端着相机的我,指着那个正跟嘉宾挨个握手的人:“总统。”
劳尔·朱姆科维奇·哈吉姆巴,这位20多万阿布哈兹人的领袖,矮个、高鼻梁,拥有一张典型高加索人的脸庞,虽已是一头白发,脸上却看不出什么皱纹。跟普京一样,他也曾是苏联“克格勃”的成员—也许正是那段经歷,让他被指控在之后的2019年选举中对最大的竞争对手下毒(尽管投毒之罪从未被证实,但因此胜选的他,的确因这个丑闻而最终在2020年辞职)。
现任阿布哈兹政府官员跟参与庆典的将军们握手
手持阿布哈兹旗帜的儿童
参与庆典的阿布哈兹领导人哈吉姆巴(蓝色领带者)与德涅斯特沿岸领导人克拉斯诺谢利斯基(红色领带者)
在苏联解体前夜的阿布哈兹,人口最多的族群并非阿布哈兹人,而是格鲁吉亚人。
是日,他身着一套藏蓝色西服,似乎尽力想让自己拥有匹配总统的威严。然而,跟那些昂首挺胸、胸前军功章闪耀夺目的老兵相比,他的气势无疑还是弱了许多。
鄙视链与惺惺相惜
随着他在纪念碑前就位,整场庆典也正式宣告开始。我注意到那个和哈吉姆巴并肩站立的男人,竟是“德涅斯特河沿岸”的“总统”克拉斯诺谢利斯基。
我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前日刚在苏呼米街头的纪念品商店见过那里的旗帜—在一件印有9面旗帜的纪念品T恤上,除了正中的阿布哈兹旗帜,其余8面分别来自所有承认阿布哈兹的国家和地区。也许在这样一个几乎不被世界承认的“国家”,领导者最渴望的莫过于“国际认同”吧。只是讽刺的是,其中的瓦努阿图和图瓦卢两国,分别早在2013年和2014年就撤回了承认。
T恤上的旗帜所代表的,除了“德涅斯特河沿岸”,还有“南奥塞梯”—它们都跟阿布哈兹相似,同为不被国际承认的争议地区。有趣的是,早在2009年就承认阿布哈兹的“阿尔札赫共和国”(即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间争议的“纳卡”地区)则并未出现在T恤上,也许连阿布哈兹都不认为它是个国家吧。看来,同样是“不被承认的国家”,互相之间也是有鄙视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