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早早辍学的人后来怎么样了

飒飒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的身上，他们脸上大多是惊讶不解的神情。

我低下头喝了口汤，讪讪地笑着说，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起。

众人哗然一笑，转而聊起了别的话题。没有人注意到，我一直到饭局结束，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春日的晚风柔柔地吹着，路边的花树开得正盛，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气。我站在春日夜晚的霓虹里，没有喝酒却觉得昏昏沉沉。

是啊，后来怎么那么轻易地就放弃了呢？

先从10年前说起吧。不要觉得10年前的事情不值一提，其实年少时做的决定真的会影响一生。人生这盘棋，只要走错一步，就立刻通往了另一个目的地。只是可惜，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10年前我14岁，读初三，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升学考试焦虑不已。我常常学习到深夜，万家灯火都熄灭的时候，只有我桌前的台灯固执地亮着，周遭安静得只有纸与笔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那一年我熬坏了一盏盏台灯，也熬坏了自己的眼睛。

那会儿大家努力的目标都是一中，那是全市最好的高中，集结了四区十三县所有的尖子生。人们都说，考进了一中，相当于一只脚迈进了大学的门槛。那时我不懂上大学的意义何在，但我知道我们家里没出过大学生，我能考上大学一直是全家人的希望。

后来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中考还未来临的时候，我通过了一中的招生考试，被提前录取。

去报到那天，我几乎绕遍了整个学校才找到班级宿舍。一中可真大，东南西北开了四个校门，高高低低的楼房好几栋，都互相连通着，我走了很多次才能不迷路。学校的铁栅栏做得又高又密，上面爬满了爬山虎，把所有的缝隙堵得严严实实，将我们彻底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上了高中，学习任务变得更加紧张繁重。每天的时间都安排得很满，老师讲课的节奏也很快，常常是上一节课学的东西还没消化，下一节课又抛出了新的知识点，九大科全新的知识都向我一股脑地涌来，就连我以前擅长的科目学起来都感觉很吃力。

因为是军事化的模式，生活方面也管理得极其严格，每天都要整齐划一地跑操，生理期也不允许请假，那个时候我忍着强烈的疼痛在操场上跑了一圈又一圈。打扫宿舍卫生时地板上不能有一根头发，被子必须叠成有棱有角的“豆腐块”。铃声响起之前就得进入教室，晚自习时必须低着头学习，抬起头看窗外是不被允许的。以上这些做不好的话就会被扣班级分数，早读时全年级点名通报，然后产生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老师找你谈话，同学对你厌弃。

我从小没有离开过家，自理能力和适应环境的能力都极差，来自学习和生活上的压力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头一次月考，成绩单贴在教室门口的墙上，我站在那里一行一行地找自己的名字，终于在最后几行里看到了自己惨淡的分数和名次。

耳边好像有一架飞机呼啸而过，耳膜受到刺激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我双腿发软，蒙蒙地走回了座位。我盯着黑板上的字，却觉得一个也看不清楚。我努力集中注意力，看着老师的嘴唇一张一合，却还是一点儿声音都听不到。没有人知道，我平静的面容下，正在经历着一场海啸。

我从小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家里贴满了大大小小的奖状，作为奖品得来的本子厚厚一摞，一直到初中，我都是在老师的宠爱、同学的追捧里长大。那天晚上，我躺在漆黑的宿舍里，听着周围同学们平稳的呼吸，睁着眼睛默默地流泪。

我从小就相信，付出了一定会得到回报。我总结了原因，觉得就是自己不够努力才会导致今天这样的成绩，只要我比别人多付出些努力，应该还是可以赶上的。从小我就不属于脑子灵光的学生，我之所以可以保持不错的成绩，是因为我一直比别人努力。

那次月考过后，我每天在起床铃响起之前就站在操场上背单词，午休的时候我趴在床上做卷子，晚上用被子蒙着头打着手电筒背文言文，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借着车内昏暗的灯光读书。所有我能比别人多学一会儿的时间，我一分一秒都不敢浪费。

但期中考试，现实再次狠狠地打了我的脸。我的排名依旧没有任何起色，班级下游，年级倒数。

我发现上了高中不是努力就能把所有知识学会的，班上有太多学习时漫不经心考试时却名列前茅的同学，他们天资聪颖，稍微努努力，就可以把我这种反应慢的人甩出一大截。我依旧记得，某一节函数课上，同学们和老师一问一答配合得天衣无缝，我盯着黑板上那一连串的数字不知所云。

那是我生命里鲜有的难过时光，我经常会毫无征兆地落下淚来，在听不懂的课堂上，在不会写的试卷里。晚自习的时候，白炽灯明晃晃地照在头项，教室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得见，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用头发挡住脸，无声地流泪，眼泪掉在干净的作文纸上迅速氤氲开来。我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可以诉说，我像是被抛弃在海里，拼命挣扎也无力自救，最后只能任由自己沉了下去。现在我偶尔做梦，梦到重回校园，依旧会夜半惊醒，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那个时候带来的创伤，将近10年过去了依旧没有被修补完好。

后来我变得麻木，我觉得努力了也不会有好结果。我自甘堕落，彻底荒废学业，把自己沉在一部部小说里，整天混沌度日。我开始在草稿纸上写大段大段的文字，那个时候有太多的情绪找不到释放的出口。

我变成了班里的透明人，从不与人说话，也不参加任何活动，黑板上的公式我不再费劲理解，老师讲的内容也与我无关，那些厚厚的习题册我再也没有翻起过。

之后学会逃课，开始是逃掉晚自习，后来逃掉主课，我躲在学校废弃的楼梯间里看着细细密密的雨连成一张雨幕，怀里紧紧地抱着一本书，眼眶逐渐变得潮湿。

谁能想到，曾经老师赞不绝口的好学生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叛逆，乖戾，像个神经病一样独来独往。

没有人知道，我没有因为这种堕落而少受煎熬。我度过的每一天都像万虫噬心一般痛苦。那种对现实生活的无力感对未来的迷茫都让我感觉到无比绝望。

被劝退的那天，跟去报到那天一样骄阳似火，可我竟在八月的炙热里止不住地打寒战，牙齿不受控制地颤抖。那天的残阳如血，我坐在回家的公交上，脚边是大大小小的行李，太阳的余热刺痛了我的眼睛，止不住地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