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歌《绝士》的叙事艺术
2021-11-02苏虹郝江波赵娜
苏虹 郝江波 赵娜
谈歌的小说《绝士》运用纯熟的叙事技巧,创新演绎了中国流传千古、妇孺皆知的“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并且赋予了新的思考,如关于人性、理性与感性、人与时间等命题。
一、叙述框架的巧妙安排
《绝士》的核心故事和母本是在中国流传久远的“荆轲刺秦王”的故事。谈歌充分运用叙事技巧,不仅塑造了荆轲的“绝士”形象,而且塑造了被历史遗忘的其他人,比如更重要的,甚至比荆轲都重要的高渐离,他们都是达到人生至境的“绝士”。谈歌笔下的高渐离不是传统的男琴师形象,而是一位女刺客。高渐离与师诠是同门师兄妹,二人武功绝世,身为密探,同时为秦王效命,是上下级的工作关系,但二人又有比较纠结的情感关系,师诠对高渐离痴心爱慕,而高渐离不为所动。偶然机缘,高渐离结识荆轲并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他。在得知荆轲承诺为燕国太子丹刺秦时,她不顾一切劝阻荆轲,不断在感情与使命之间挣扎,在荆轲大义赴死以后为荆轲完成遗愿并且复仇,最后慷慨赴死。高渐离与荆轲是平等的、并驾齐驱的一对主人公,而且作者以两人为线索,分头展现和串联起两个阵营中的人物,一方是师诠、高渐离、张九、秦王;另一方是荆轲、太子丹、田光、樊於期等。而小说贯穿首尾并且与双方都有联系的是高渐离,她就好比一条项链中最耀眼的项坠。因此,在谈歌演绎的荆轲刺秦的故事中,高渐离几乎成了第一主人公。
二、叙述节奏的把握
谈歌在叙述节奏的把控上也比较讲究。小说的开篇是一首民歌:“有一个久远的传说,古老的石头会唱歌。”叙述者的述事口吻比较平和、舒缓,对读者来说,代入感很强,预知作者将娓娓道来,讲一个古老的传说。然而接下来的叙述,可谓出其不意、单刀直入:“院内摆着七口黑色的棺材。”画面感非常强烈,有强烈的恐怖感、神秘感,直击人的视觉和心灵,与上句舒缓从容的节奏形成巨大的反差。为了将故事讲得清楚、明白,往往在故事的最复杂、最紧要处,谈歌有意识地运用插入小括号的方式,提醒读者叙述者的存在,将叙事的设计、叙述的要点等直接告诉读者。这种叙述,一方面可以适当减缓叙事节奏,容读者稍作喘息、进而可以更好地思考,也可以提醒剧情,适度剧透,让读者对复杂的故事有一个清晰而全面的掌控。比如“高渐离将七具尸体入殓的时候,谈歌(叙述者)要写的第一主人公荆轲已经急匆匆地从南边赶来,刚刚要渡过黄河。这两个人物曾在一年前萍水相遇,结为知己。三天后他们两个要相逢在去燕下都的官道上。而这一次会面竟是注定他们命运的一次会面。”另一方面,将上文叙述中的紧张、恐怖的节奏暂时舒缓一下。叙述者直接出场,提示下面情节的发展,实际也是调动读者的阅读期待。比如花分两朵的分头展开叙述的方式,能够有效地转移和过渡到另一个主人公荆轲身上,而读者也会紧紧跟着叙述关注情节的发展。
三、叙述视角与人物视角的有意混淆
许子东在论述张爱玲小说叙事时曾说:“在小说情节的关键时刻,常常会出现一片风景、一段描述、一个议论,既像是主人公的视角,又可以是小说叙事人的声音。读者阅读时并不十分清楚,此事、此情、此景究竟是主人公所见所感,还是叙事人所议所思。这种叙事角度的有意混淆,目的是描写主人公看到但不理解的风景,描写主人公感觉但不明白的心理,描写主人公自己当时没能意识到的情感或潜意识。”谈歌小说中也有典型的叙述视角和人物视角的混同,但两者目的不同,谈歌注重重新演绎故事、重塑人物形象;同时谈歌又是一位有思想、有深度、好发议论的作家,于是作者有意将叙述者的客观视角与人物视角混淆,或者说不分彼此。借此技巧,既要讲一个精彩的故事,又要充分表达自己的思想,以便启悟心灵、丰富精神。因此,小说中传达的对社会、历史、人生等诸多问题的看法,既可以看作是人物的,也可以看作是作者的。这样既很好地塑造了人物,凸显了人物深邃、细腻而隐秘的内心活动,又自然地表达了作者的观点,显得不说教、不古板。在《绝士》中,叙述者分别与太子丹、荊轲、高渐离等人物视角融为一体。
在叙述太子丹对田光的担忧这一情节中,谈歌将人物(太子丹)的视角与叙述者的视角相融合:“他脸上划过一瞥忧伤。太子丹心中感慨,英雄末路,美人迟暮。田光当年是何等英雄!时光荏苒,可以磨洗一切啊!”这里是借太子丹来表达对田光的青春不再、患病衰老的感慨和忧伤,同时也是叙述者(隐含作者)对英雄不再有用武之地的伤感、对自然生命的认识、对生命无常的感慨、对时间沧桑的无奈,在时间的磨洗下,人的一生都是不值得一提的,由此引发了个人即沧海一粟的卑微和渺小之感。这实际是关于宇宙人生的恒久而深邃的命题,具有跨越时空的意义。
当高渐离因愤怒而要杀师诠时,“她忽然感觉自己身体里凝聚起山洪一般的仇恨,又像山洪一样泄去”,“师诠心中苦苦地一叹,泪就落下来。他知道自己跟高渐离之间有些事情是真的不可能了”。这一段的叙事中,作者的视角首先与高渐离的视角混同,既可以看作高渐离自己的心理感觉,也可以看作作者的判断,表达了高渐离又爱又恨的无奈。接着又与师诠的视角混同,表达了师诠爱而不能、永失所爱的无奈与痛苦。或者说,恰好是作者用全知全能的视角深入到两个人的内心深处来形象地展示两个人物的灵魂。这样通过叙述视角的混同,赋予了高渐离和师诠两个冷面密探深邃细腻的情感世界。
“一道道闪电撕裂了黑黑的苍穹,雨势鞭子一样甩下来……黑暗,是黎明前的黑暗?还是黄昏后的黑暗?荆轲不知道自己这一步跨出去是破碎的黎明,还是更浓密的黑夜。”这一段描写将荆轲的内在叙事视点和作者的第三人称叙述视点相融合,面对太子丹的心灰意冷,表达了荆轲的不满和愤怒,同时表现了荆轲那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无奈,以及面对前途未卜的压力,不得不孤注一掷的焦灼和迷茫。当太子丹率众人为荆轲送行时,叙述者以全知视角这样描述荆轲的心理:“荆轲一怔,他不想大家送他上路,他也更不想太子丹来送他。昨天与太子丹的一番对话,他的心已经麻木。他现在感觉自己不是为了太子丹去刺秦。而是为了自己。这实在已经是一件与别人无关的事情。”这句话是叙述者客观叙述情节的发展,更可以理解为是荆轲的自我独白,表达了对太子丹的不满以及隐秘的刺秦动机,更多的是为自己,为自己的尊严和名誉。这样,更好地展现了荆轲刺秦故事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当走入秦宫,“荆轲看到秦王,……他细细看去,见秦王眉宇间那一派英气逼人。他不禁生出一丝遗憾”。这些细腻的,对秦王充满赞美的心理,说明荆轲也是叙事者,他在理性与情感之间矛盾、游移。由此引发读者的思考:该不该刺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