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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的大姐姐

2021-11-02陈传平

青年文学家 2021年27期
关键词:溪沟响水镇子

陈传平

屋前的崖坎下是一条深沟,沟底是条石板路,路的旁边是条小溪沟,溪水顺着石板路七弯八拐延伸到五里地外的镇子上,流进响水崖那个深潭里,再流向嘉陵江那条河里。小溪沟的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干涸过,就像这条石板路一样,从来没断过行人的脚印。

每个周末,我就到崖坎边上去看望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的爸爸,爸爸在镇子上的收购站工作。站在崖坎边上,我能望得很远很远,天气晴朗时,能望到镇子外面的群山。我爱坐在崖坎边上那礅大石头上望着爸爸,只要爸爸从我看得见的地方走出来,我一眼就能看到他。爸爸走路很快,总是大步流星地迈着步子,因为他要赶回来帮妈妈做点家务。有时就算爸爸在路途中走得又热又累,他也不会像挑担子的乡下人一样去喝溪沟里的生水,顶多去溪沟里捧起水抹把脸和手臂。爸爸常年背一个泛白的黄色帆布挎包,单肩挎在肩头,一点一点地攒动着,由远即近,越来越大……我就认准那一定是爸爸了。爸爸有时会挑一担子煤块儿回家,那时,他那泛白的黄色帆布挎包就不挎肩头了,就会放在筐子里,用一张报纸垫在煤块儿上。

最先,我就只望爸爸一个人。后来,这条路上出现了一个大姐姐,我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但我知道她在镇子上读高中。她跟我爸爸工作的时间差不多。她回家的时间都是走到我爸爸的前面,她要经过我等爸爸的那个崖边的山坡。所以,我经常能看到她。她长得很好看,皮肤像雪一样的洁白;弯弯的眉毛,像柳叶一样;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清亮得像泉水似的;她那乌黑的头发,梳成一条长长的辫子,一甩一甩的。

从我看到她那天起,她手里一直都握着一把漂亮的小花伞,小花伞很精致,半绿半红的,看上去很光亮,像是涂过一层什么油脂膏。在我和她擦身时就能闻得小花伞飘溢出的清油香味。她碰见我的次数多了,有时会冲我微笑一下。她的笑,很甜,甜得像蜜罐里的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有意无意地寻找她的身影,偶尔没有看到她,就好像心里欠缺点儿什么似的。我晓得那个漂亮大姐姐要比我大好几岁,她的身高也比我高,我只到她的肩膀,我比过,在一次和她擦身而过的时候。起初,她并没发现我在看她,后来我也不知道她是否发现了。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崖坎边上的那礅大石头被几个人霸占了。他们在上面大声地吼着号子。我不用想就晓得是些什么人。果然,我跑过去一看,真的是村里给人家打石礅子建房子的石匠工人。他们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壮男,打着“光巴胴”,胸肌发达得像铁一样硬,在太阳下还发着油晃晃的光;他们腰粗背圆,像是力大无穷。他们腰杆上都围着条湿漉漉的白里泛黄的旧毛巾,汗流浃背地抡起几十斤重的大铁锤,在开打那礅崖坎边上的大石头。我很讨厌他们把我的“有利地形”毁了。一时之间我没更好的地方了,就扯了把草垫坐在旁边的一个土堆子上,等着看爸爸和盼着那个漂亮大姐姐出现。

这时,一个光头石匠工人就吼了我一声说:“鬼胆胆儿,小小年纪,盯着人家看什么看,快回家做作业去,你妈晓得了不打死你!”

那声吼,吓了我一跳。他好像是钻进我肚子里的蛔虫,看清楚了我是要做啥子似的。我脸一下子就莫名地红了起来,真像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一样,想遮掩,又没词,极不舒服地顶他说:“啥子嘛,你屋的地盤嗦,我又没看你!”

他们见我红了脸,全猜透了我的心思,就一阵哄堂大笑起来。

他们越笑,我心越慌。

我怕他们再取笑我,我就假装着扭扭捏捏地走开了。

刚走几步,就听见他们七嘴八舌地说:“来了来了,你们看—走在后面那个。”

我本能地回过头,见他们几个正在朝崖下面瞅,还比手画脚的。我晓得他们肯定是在望那个漂亮大姐姐。我心头很不喜欢他们的眼睛去看她。我退回几步,朝崖下望去。崖坎下的石板路上走着三五个人。前面是两个男的,四十多岁的样子,挑着担子;中间有两个半百年纪的婶子,背着背篓,佝偻着腰;后面那个腰板儿笔挺,腰身儿纤细得像柳叶片儿似的姑娘正是我盼念的那个漂亮大姐姐。

我晓得那几个石匠娃要讨嫌,这时候肯定要去惹那个漂亮大姐姐。平时他们在山地里打石头,见了好看的姑娘路过就要编“段子”去惹人。

果然,他们见人家走近些了,就吼起号子声来。那个光头最先吼,他吐泡口水手一搓,抡起大锤就吼:

“嘿嗨哟—崖脚下的妹儿哟,抬头望望崖边坎哟,望一眼噻,小妹今晚个觉都睡不着哟—嘿嗨!”音一落,“哐当”一声,大锤就砸在槽口里的铁卡子上,火星爆溅。

这个刚一吼完,那个又上来,依旧吐泡口水两手一搓,抡起大锤就吼:

“嘿哟哟嘿—崖脚下的幺妹崽吔,你长得才那个嫩油油哟,哥哥吔,今晚上怕是要抱个枕头才睡得着了吔—嘿嗨!”音一落,“哐当”又是一记重锤砸下去,火星爆溅。

下面那两个挑担子的中年汉子不用回头就晓得他们身后肯定有姑娘跟着,抬头朝崖坎上望一眼,其中一个半开玩笑地说:“你个龟儿个个砍脑壳的,吼饿了没得?吼饿了,今晚上我叫主人家多煮点,让你个个‘瘟丧儿敞开肚皮吃个够!”

他们见崖下有人搭讪“打抱不平”,眉头一皱,立马变了腔调吼起来:

“哎嗨哟—崖脚下的过路大爷哟,你夹起个‘气包过你的路吔……你还不知哪门子姓吔—嘿哟!”“哐当”又是一大锤重重砸下去,像是砸在崖下那人的脑壳上似的,火光里还冒股幽幽的青烟。

这时,立马后头一个婶婶就接话茬儿了,骂道:“你们这些短命鬼儿,嘴壳子烂是不是?论辈分,人家是你姑爷去了,还吼!”

上面几个石匠娃听后就不烂嘴壳子“叫唤”了。

下面挑担子的人也不说话了,到了崖脚下把担子放下来,扁担架在两只箩筐上,从腰杆上扯下毛巾去溪沟边浇水抹脸,喝两口,然后坐在扁担上吸烟。

几个石匠工人这时开车过来又盯着往山坡上爬的漂亮大姐姐吼“段子”。吼得漂亮大姐姐头垂得低低的,盯着脚尖儿,脸红得像膏纸染过的色。这时,那个婶婶看不惯了,立马又骂起石匠娃子来:“死娃儿,你们一个个的是吃多了是不是?吃多了一天少吃两碗!人家还是个学生妹儿。我给你们说,我认得到你们,我回头就去给你们妈和老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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