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谷种神话为叙事媒介的变形主题研究
2021-11-02李鹏
李鹏
(廊坊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北 廊坊 065000)
文学叙事中的变形主题在中外文学作品中都较为常见,如《西游记》中的孙悟空变成土地庙、《金驴记》中的青年变为驴子。神话作为一种幻想式的叙事,它其中的变形主题就更为显著了。以神话中的一类作为叙事媒介,对文学作品中的变形主题进行研究,能够更好地发现此类主题在特定作品中表现的深意和内涵。
神话是先民在对原始社会认识的基础上所创作形成的神圣的叙事,它以虚幻的方式对当时社会的情况加以客观反映,传递了先民对史前社会的独特记忆和认知。谷种神话是神话的重要类型之一,它反映了先民步入农耕文明社会的真实情况。谷种神话中的变形主题是十分独特的,它包罗了谷种神话中所出现的各种形式的变化,这些变化有的与谷物的产生有直接关联,如米面变雨雪、人化为谷种等,还有与谷物的产生没有直接关系的,如神变为动物、人变为动物、动物变为人、谷种变为人等。目前能在26个民族的102篇文本中看到这种变形主题的存在。通过对这些不同类型的变形主题的分析,能够看到它在谷种神话中所起到的独特作用和呈现的重要意义。
一、与谷种起源产生直接关联的变形主题
在谷种神话中出现了各种形式的变化,有些变化与粮食的产生有直接关联,按照变化主体的不同,可将其划分为神、人、无生命物变为谷种等三种类型。目前在汉族、苗族、乌孜别克族、彝族等民族的8篇文本中能找到相应的变化。
(一)神话叙事中的神变形为谷物
该类变化中的主体多与神、神性人物或神性动物的变化有关,如汉族的《神农上天讨粮》、藏族的《望果节》、珞巴族的《达尼和尼都》等都属于此类。这几篇文本都是比较典型的神变谷物,像汉族神话中的龙虫、虎虫、凤凰虫都属于神性动物,它们被埋入地下长出麦子的过程显然就是尸体化生的过程。而藏族神话中的地藏神弟子直接化为谷种等情节,更直接表明它与尸体化生之间的关联。
神的整体变为谷种是第一类变化。藏族《望果节》中的地藏神的大弟子化身成为五谷种子[1]13-14。不过这里变化的详情并未交代,神话主要表达出了一种舍身成仁的思想,地藏神的三个弟子分别变成了对人间农业生产极有帮助的东西:谷种、耕牛和水源,佛教与农业生活产生了融合。神变化为人间的东西,只是发生了形态上的转化,被转变的事物已具有了神的灵魂,谷种、耕牛和水既然都是神的化身,它们便是神佛赐予人间的产物,人们更需虔诚地感念神佛的恩赐,谷种神话中更具有了传道的意味。
神虫变化为谷种是神性动物变为谷种中较有代表性的一类变化。汉族《神农上天讨粮》里提到了龙虫、虎虫、凤凰虫,这三种虫本是天上的神虫,但它们在变为麦子后就成了麦蚱虫、麦牛子和麦蛾子[2]28-29。麦蚱虫又叫蚱蜢,它主要吃禾本植物,对水稻有危害;麦牛子的学名为锯谷盗,它主要吃谷物或粮食碎屑,并寄生于稻谷等作物之上;麦蛾子的幼虫生长在谷粒或棉种之中。本是功高于人的虫子,为何会成为害虫,神话将这三种虫子的产生与麦子的出现联系起来,这属于神话中的反向关联。像老鼠是偷取人间粮食的动物,但在神话中它却常以帮助人类盗取谷种的文化英雄的形象出现。上述三种害虫是农业生产生活中最为常见的害虫,先民观察到它们的生活习性多会寄居在粮种内部,自然会认为它们源于粮种,通过反向关联,先民会联想到它们最初是有功于人类。它们的原型龙虫、虎虫和凤凰虫都是隶属于天界的神虫,它们寄居的粮种就是它们赐予人间的粮食,只是经历了某些事情之后才变成了危害粮食的害虫。
神性动物的皮变成谷种是神性动物变谷种中较为特别的一类变化。珞巴族《达尼和尼都》中的金米乌佑的鼻子变成了水獭,太阳东尼的女儿穆米剥下水獭皮,从水獭皮里变出各类种子[3]757-763。太阳东尼在珞巴族崇拜观念中具有很高的地位,神话中他为了将粮种和牲畜作为女儿的嫁妆,而下令割下金米乌佑的鼻子。这里将粮种和牲畜作为嫁妆,在很多民族的考验母题中都曾出现过,天神嫁女所准备的嫁妆必定与凡间不同,若以先民的思维观念来看,粮种和牲畜种本是属于天上的,拥有这些东西就意味着生存和发展,就如同拥有天神般的生活,那么这种赐予粮种和牲畜的行为确实属于上天的忍痛割爱,因而很多相关的神话中的天神都会故意不送一类粮种或牲畜。在此方面珞巴族的太阳东尼则表现出了大度。水獭是乌佑(神灵)的鼻子所变,神、人或动物起源于神的身体的一部分是比较常见的母题,如满族的火神是天神的瘤子变化而来的,由于脱胎于神的身体,他们自身便拥有或继承了神的某种属性或能力。水獭本身就有敏锐的嗅觉、视觉和听觉,将它想象成为天神的鼻子,或许它具备了天神鼻子的内在特性和某些外部形状特征,但这也只是珞巴族先民的一种想象。水獭经常白天穴居,晚间进行捕食活动,它能捕捉小的鸟兽鱼虾,有时也以植物为食,水獭的腹内被认为能承载粮种和牲畜种,但神话却将水獭的生活习性放大,让它成为植物和动物种子的载体。珞巴族所居住的环境能够观察到水獭,它能够在地上和水里自由活动的独特生活方式又为其增添了神秘的色彩,在万物有灵观念的影响下,人们自然会将其神化,故而可能会产生上述水獭皮里有谷种的神话。
(二)神话叙事中的人变形为谷物
人变为谷物这是神话叙事语言所呈现的一个面貌。谷种神话中的人可以在失去生命之后,变化为谷种造福人间,但这种变化也有被动和主动之分。汉族的《苞谷的传说》、苗族的《红苕、包谷和谷子的传说》便属于此类变化。
人被动变形为谷物。如汉族《苞谷的传说》中的包姑因为偷盗宝洞中的珍宝而被老君变化为苞谷[4]293-294。她的变化并非出于本意,这种被动变化的类型比较少,而且具有偶然性成分。神话中的苞谷因为在腰中放了金玉宝棒,在变化后也形成了相应的形态,这便是长在秆中间的苞谷。虽然变为苞谷的情节具有偶然性,但整篇神话的出现绝非偶然,在惩罚母题中,惩罚原因的发出者以懒惰的女性居多,这与禁忌的设置有一定的联系。这里所发生的变化和谷种的产生实际上都是惩罚的延续或变体。
人主动变形为谷物。如苗族神话中的三个儿子都为了救治村民们肚子胀的病而自愿被神仙变为谷种,神话中老大红儿、老二绿儿、老三黄儿分别吃了神仙金拐杖中倒出的三颗珠子,才变成了红苕、包谷和谷子[5]1347-1349。但神在将老大变为红苕后并未立刻将谷种赐予人间,而是等待老二和老三的到来,在他们都变成谷种之后,才派飞鸟将谷种赐予人类。神话在歌颂人类舍生忘死的勇敢精神时,其实也传递出了另类的思想,神仙本可以将三颗珠子赐给一人吃,但神话的设定是要三个兄弟都付出生命才能使人间获得谷种,这应当与农业社会最初的生存状况相关。在探寻、发现和获取谷种的过程中,人类确实经历了一定阶段的探索,这种探索不应是一个人完成的,很多神话文本将先民的经历浓缩于一个英雄身上,而这则神话的英雄是三个,它也证明了人类取得谷种的艰难。因此神话的文本内容虽已美化,但蕴含在神话之中的思想却值得深思。
(三)神话叙事中的无生命物变形为谷物
除了上述的神和人能变化为谷种之外,珍珠、项链、石头、雨雪等无生命物也都能在谷种神话中变成谷物。如汉族的《南方水稻的来历》、乌孜别克族的《苏曼莱克》等文本都属于此类变化。
项链能变化为谷物。汉族神话中的五妹为了让人间有谷种,而将王母所赐的项链变成了水稻[6]192-194。与此相似的还有诸如布依族《珍珠米与冰雹》中的青龙公主的宝贝珍珠米落到人间变成了庄稼[7]4-8,佤族《谷子的来历》中的谷种也是以宝珠的形态出现在水潭中[8]163-165。很多民族都会将水稻和类似项链一类的事物联想到一起,从水稻的色泽白亮、外形饱满和本质珍贵的特征出发,选取此类意象。布依族神话更直接将人间的谷种表达为珍珠米,都说明它们之间的变形是具有可行性的。
石头可以变化为谷物。乌孜别克族神话《苏曼莱克》中的天使让锅里的石头变为食物[9]623。这是比较独特的母题,这则神话中已经出现了贫富的划分和特定食物的名称,说明神话的产生较晚。真主赐予人类食物的情节也是神话所要着重表现的,但是其中石头变粮食的母题应该不是随意的选取,这与点石成金的母题也颇为相似。而且石头比粮食更容易获取,人们希望石头能成为食用的东西,这也是早期先民的美好想象和独特尝试。在饥寒交迫的早期社会中,万物皆可食用,人们想必也尝试过用水煮石头的事情,但在尝试的过程中人们才逐渐辨别出了适合人类食用的食材。
二、变形为动物的主题在神话叙事中的呈现
在谷种神话中,与谷种的直接起源无关的变形主题也有很多,它们虽然与谷种的出现没有直接关联,但却是神话叙事中十分重要的环节,让神话叙事得以完整呈现。其中较多的一类是变化成为动物的情节。
(一)神话叙事中的神变形为动物
在谷种神话中,神变为动物的情况各有不同。在傣族的《谷种的来历》、哈尼族的《奥色密色》、水族的《阿婞教人种五谷》、瑶族的《五彩带》等文本中,神就可以变形为狗、牛、天鹅、公猪等不同的动物形象。
神变化成为狗是其中的一类变化。如傣族神话中的天神小女儿先后偷了一袋谷子和七十六种谷粒而被贬下凡变为狗[10]140-141,哈尼族神话中的天王姑娘因偷出谷种而被贬到凡间变为了母狗[11]667-669。她们都因为赐予人间谷种而被变为了狗,傣族更增添了天女两次偷谷种的情节。神话中的天神为何要将天女变为狗贬下凡间,这一方面与谷种的重要性有关,谷种被先民认为是天上的产物或天神的宝贝,天女采取偷盗的形式赐予人间谷种,说明天神不愿将谷种赠予人类,天神更因此事而迁怒女儿,将其贬入人间,神话借此表现了谷种的珍贵和重要。另一方面这与人们与狗的关系有关,南方诸多民族都有尝新节,尝新米之前要先喂狗,这便与狗取粮种的神话有关。
神变化成为牛是该类中最为常见的变形。牛是农耕社会中较为重要的劳动助手,它在神话中出现的频率也很高,很多民族的神话都将牛与天神、天界、下凡等关键信息联系起来。如水族神话中的仙女阿婞是在下凡时主动变为水牛的[12]30-35,她的目的是要考验后生,水族神话突出了水牛的意象。再如汉族《牛为啥没有上牙》中的保民官因传错话而变为牛[13]279-280,京族《天神赎罪》中的天神因对人间的庄稼犯下错误而主动变为牛到人间受罚[14]321-323。这些变为牛的行为既反映了农业中以牛耕地的事实,也放大了牛的神性。
神还会变形成为其他的动物。如瑶族神话中的天女可以变成天鹅、玉帝可以变为公猪[15]。在先民的思维观念中,人与动物的界限较为模糊,随着社会的发展,人突出主体的意识才逐渐形成,但早期人或神变为动物的观念仍留存下来,而且神变为动物要发生在特定的人和事件之上。如瑶族中天女上天的行为能与天鹅进行联想,很多民族的羽衣型神话中的天女也是天鹅形象。傣族《谷神》中的谷神变为鱼到河中洗澡[16]136-137,这与谷种源于河中的观念有关。仫佬族《天是怎样升高起来的》中的磨坊仙子被贬下凡变为拱屎虫帮助人间[17]5-8。这些变化动物的行为都与一定事件相联,是较为独特的意象。
(二)神话叙事中的人变化为动物
在此类变化中,主要以人化身为狗为主。如苗族的《找粮种》、彝族的《尝新先敬狗》、藏族的《青稞种子的来历》等三篇文本都是如此。有鉴于其内容的相似性,这里仅就从其背景和情节出发作如下比较。
表1 人变化为狗的神话文本比较
从表1的比较可见,三篇文本内容的主要母题如下:
①英雄因人间没有谷种而外出寻找;
②英雄在神的帮助下得知谷种位置;
③英雄经过争斗或偷盗而获得谷种;
④英雄在取种的过程中被变为了狗;
⑤英雄在返乡途中收获姑娘的爱情;
⑥英雄回到故乡后又重新变成了人。
上述文本的内容和叙事其实比较复杂,它们虽不都属于同一语族,却都流传于四川地区,彼此之间应有一定程度的影响,通过从文本内容所提炼的母题可见它们所存在的共性。英雄取谷种的过程中为何会经历从人到狗、再到人的变化,这便可以从如下四个方面来说明。
第一,神话复合的痕迹较为明显。人取谷种、狗取谷种、人狗成婚是它们最核心的母题,母题①―③寻找谷种的是英雄,母题④―⑥将谷种带回故乡的主体实则是狗,衔接这两大类母题的是人与狗之间的变化和婚姻,如此完整的神话不应是其最初的原型,它应为几类母题的组合。在人们较为原始的观念中,谷种仍是由狗取来的,而为了突出文化英雄的形象,极有可能将两者的形象复合。有的民族神话却将其分开,如布依族神话中的茫耶和狗共同寻找谷种,芒耶在取回谷种的途中牺牲,小狗则将谷种带回来[18]39-45。这是人和狗共同取谷种的复合,只是人和狗的形象没有合二为一。
第二,谷种的掌握者和帮助者各有不同。神话中的山神、龙王、蛇王分别将文化英雄变成了狗,他们是谷种的掌握者并且都各自为政。彝族的尼米神能够主宰万物,藏族的地母和山神虽也具有一定的地位,但他们只会通过暗中指导的方式帮助人类,不会因为取谷种事件而与龙王、蛇王等神灵发生正面冲突。这都说明龙王等神所具有的地位和其他神相当,而执掌谷种或许也恰恰是其身份的象征。在许多民族的神话中只有天神、玉帝等主神才是谷种的真正掌控者,在先民的社会生活中,拥有谷种则代表着具有雄厚的资源,自然谷种成了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第三,人被神灵变化为狗的情节。首先,在神话中变为了不同的狗,如瑶族中是小黄狗,彝族中是黑色卷毛狗,藏族中是黄毛狗,神话中盗取谷种的主体从人变为了狗,其实这是将人取谷种与狗取谷种的神话进行了复合。在这些民族的其他谷种神话中,狗都是取种行动的主要参与者。作为人类生活中最为常见的动物,它们的形象自然源自于实际生活,因此神话中出现的黄狗、卷毛狗都是普通而常见的狗。其次,在变化方式方面,瑶族和彝族神话中并未交待具体方法,藏族的蛇王采用了炸雷闪电的方法将英雄变为狗,但狗可以再次变为人。这里神灵所采取的方式近似于一种禁忌巫术,狗可以通过解禁的方式而变成人。藏族蛇王的方式更为高级,能调用雷电的应为雷神或闪神,蛇王之所以能使用雷电,一种可能是它同龙王一样具有呼风唤雨、驱使雷电的法力,另一种可能是它作为巫师的身份出现,能够利用巫术达到目的。
第四,狗可以通过婚姻的方式变化为人。神话中的婚姻或者爱情应该是解除巫术或禁忌的一种方式,人与狗的相爱结合便能让狗再次变为人,这也应是人再次获得生命的表现过程。在西方童话中,公主因为吻了青蛙而使它变回了王子等,这都与中国的此类神话具有共性思维,神话中的女性都为未婚女子或贞洁处女,女性与动物发生接触后,女性所具有孕育生命的能力便会令人再次获得重生,这符合巫术接触律的神话思维。其实人与动物婚的母题在神话中也较为常见,狗作为氏族图腾的代表,它与人的结合多是表示部落之间的联姻关系,狗也被很多民族认为是祖先。如南方的盘瓠神话是最为普遍的人与狗成婚的神话,盘瓠在变化为人的过程中保留了狗头的形象,南方一些民族不仅将其奉为始祖,更会定期举办节庆活动对祖先神进行祭祀。
(三)神话叙事中的谷物变化为动物
不仅神、人可以通过不同的方式变为动物,谷物也可在特定的情境下变为动物,这种变化是很独特的。如台湾流传的《小鸟为什么啄食稻谷》讲以前一粒米可煮一锅饭,一个懒人放了几粒米,锅裂后里面的米粒全部化为小鸟[19]96。从目前搜集的文本来看,谷物变为飞鸟的文本主要集中于台湾神话中,如泰雅人的《农耕的由来》中也认为一粒米足够一家人吃,只是一个懒汉将所有粟谷倒入锅中的行为令谷神愤怒,才被谷神把锅里的饭变成了麻雀[9]146。两则神话中将米粒变为小鸟的行为,应是祖先和谷神对懒人的一种惩罚措施。此外,还有布朗族《沙卡厄》中的谷种被赶跑逃到海上后变成了金鱼[20]75-76。谷物之所以能变为鸟或鱼,这都与人们对于谷种最初来源的认识相关。
三、变形为人的主题在神话叙事中的呈现
与上述变化为动物的情况相似,在谷种神话中,神、动物和谷物都可以变化为人,它们变化的原因及表现都不相同。在神变形为人的神话中,神变为人的方式基本上都是通过乔装的方式改变原初的面貌,神可以化身为讨饭婆、讨饭老汉、老道等形象,其目的是查访人间是否珍惜天赐的粮食,这种伪装更能探查出人心的善恶。神在变化为人的情况中,往往不太注意对性别的选择,老天爷会变成要饭婆,也会变成讨饭汉。动物变化为人的原因多与取谷种和求谷种相关,此处的动物主要以狗和鸟为主。如汉族的《小麦为啥只长一个头》、苗族的《带回谷子的狗》、怒族的《谷种的来历》、土家族的《狗带谷种》等都属于此类。这里主要介绍谷物变化成为人的情况。
谷物变为人,这种独特的想象和思考在其他文学叙事中也不曾见过,这就使得谷魂也具有了人的属性。像布朗族的《沙卡厄》、瑶族的《龙犬盗谷种》等文本都是如此,但此类文本较少。
第一,与谷魂观念有关。如布朗族中谷种被老寡妇打碎逃到海上后变成金鱼,它被人捞起后又变为老米涛(老大妈),即谷神雅班豪,她把敲碎的谷子撒进地里[20]75-76。谷种能够发生两次变化的情况确实不多见,文中的鱼只是一个过渡的形态,谷神还是由谷物变化而来的。它是谷物灵魂的掌控者,其外化形态根据环境的不同而有所改变,在谷物回到大海之中时,它便外化为鱼的形态,当要帮助人类时,它便化为人的形态在人间行走。这是神话赋予谷种的特性,也是谷魂崇拜观念的深入体现。
第二,特定谷物变为人。如瑶族神话中的水仙姑和小伙子把谷种和芝麻种撒到人间,小伙子撒的谷种变成男人、芝麻种变成雄性动物,水仙姑撒的变成女人和雌性动物[21]25-27。他们显然是人类和动物的始祖,这里的谷物粮种不仅有性别的区分,还有人兽的区别,那神话中为何会做此差别。首先,对谷种变人、芝麻种变动物的理解,此时先民已经意识到人和动物的区分,但物与人之间的转化关系又说明人们相信人与物体之间存在着一定的联系,谷种在养育人类方面的功用大于芝麻,人们更为依靠谷种而生存,并且其生长发育的过程又与人的孕育很相似,而芝麻的形状和颜色确实能够产生对自然界动物的联想,人们会将谷种和芝麻种分别指代人和动物的主要原因也在于它们与人的相关性。其次,对粮种性别区分的理解,男性所撒的种子就是男人和雄性动物,女性则相反,这很明显符合巫术原则中的接触律,通过接触,种子也便具有了传播者的属性,这与先民的认识较为吻合。此外,还有一个细节就是,撒种子的时候要吐一泡口水,这同人类起源神话中的神对泥人吹气成活较为类似,这里又将人类起源与农业生产联系起来,水能够灌溉植物种子的生长,而人的口水使人成活则类似于此。谷物变为人的情节,是与先民原始信仰的观念脱离不开的。
四、谷种的消失:谷物变形为雨雪的主题
该类变形是谷种神话较为重要的一类主题,主要是关于神因为人间的贪懒和浪费等行为而将所赐予的米、面、油等食物变为了雨雪的一类神话。目前搜集的谷种神话文本中有52篇都属于此类。具体篇数与流传地域的统计数据如表2。
从表2流传地域可见:其一,此类主题在北方的非稻作文化地域之内流传较为广泛,基本上在长江以南的地区没有留存,因此在一定的地域范围内形成了北方特有的谷种文化。其二,它最为集中的地域在辽宁和河南,居于其次的是江苏和新疆,其他的文本都较为零散地分布于北方地区的各个省区,辽宁、河南、江苏都具有较为悠久的作物种植历史,也形成了一定的粟作文化和稻作文化,对新疆的文本则需单独分析。其三,汉族的文本主要集中于河南和江苏,辽宁和新疆则分布有较多民族的文本,如辽宁分布有汉族、满族、蒙古族等,新疆分布有维吾尔族、蒙古族、锡伯族、塔吉克族等民族的神话,在同一地域内的不同民族文本之中又是否存在关联,便需要对具体的文本和情境进行分析。
表2 谷物变为雨雪的神话文本篇数与流传地域分布表
此类主题集中出现在北方粟作文化区,这真实地反映了粟作地区与稻作地区自然条件之间的差异,稻作产物所需雨水要更大,而粟作产物在天时地利方面都与稻作地区有所不同,这也就形成了粟作文化带所独特的天降米面的神话。如锡伯族的《天神与大地》中讲天神得知人类的懒惰行为之后,便把所降的面粉变为了雪[9]631。这则神话流传于新疆地区,它在解释雪的由来时,指出是天神惩罚人类而将面粉变成了雪,文本所突出的唯一粮食是他们日常生活中最为重要的粮种。相对于南方适宜耕作的环境,在北方广大地区,人们在耕作之中需要引雪水、泉水、湖水等进行灌溉,加之夏季炎热干旱、冬季风雪漫天,为这里的耕作增添了更多不确定因素,人们对面粉的珍惜和对粮食的渴望之情也在神话中表露无遗。然而在神话中先民认为最初的面粉是用之不尽的,能够满足人们的生存,这或许是神话的一种期望式的表达,人们希望能够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但现实与神话的反差注定令人失望。其实这类文本都是用先民的眼光和神话的视角在解释雨雪等自然现象产生的原因,却也真实地反映了特定地域内粮食缺乏的客观面貌,人们希望获得上天的恩赐和帮助。此外,神话认为最初是有足够的粮食来满足人们的基本生活,不过因为人类浪费的原因而得到了上天的惩罚,天降雨雪便是这一惩罚的直接表现。神话更多还是在警示并要求人类珍惜现在所得的粮食。
五、结语
谷种神话与变形主题的有机结合,构成了神话中独特的一类叙事,也让变形主题在特定的叙事表述中展现了其特有的价值,也映射出了特定时期人们的文化思考和认知。谷种神话中的变形主题不仅涉及谷种的直接产生,也包括了诸如神、人和谷物分别变为动物,神、动物和谷物分别变化为人,以及谷物变成雨雪等特定的主题。这些主题也让谷种神话的叙事更为丰富和完整。
变形主题在创世神话、人类起源神话等其他神话类型中也都有出现,不过在谷种神话中它主要表现为神与人和动物、无生命物之间的相互变化。这些变化或者与谷种的直接产生有关,或者间接通过接受惩罚、乔装探访等方式与谷种神话产生关联,而且这些变化也都绝非随意而为。它不仅与事物之间的相似性有联系,也涉及文化层面的关联。解读变形主题,需要发掘特定情境中的文化内涵,结合相关的文本进行具体的比较分析。谷种神话作为一种叙事媒介,确实能够揭示出变形主题在特定文本的独特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