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场(组诗)
2021-11-01何小竹
两只鸡蛋
两只鸡蛋相碰,你猜不到哪只鸡蛋会破。
正如我们也猜不到,两个人相遇,哪一个
会软下来。
以此类推,两只老虎,两条鱼,两辆汽车,
它們在相遇、相撞的那一刻,
谁会是最先叫出声的那个倒霉蛋?
世事如此难料。我们因此而将预言送还给
上帝。在做早餐的时候,只管稳住自己
的双手,不再为鸡蛋而权衡。
观众们,这是一部喜剧的开场白。
但也可能是一部悲剧的谢幕词。谁知道呢?
故人入我梦
独白。最近频繁梦见过去的朋友
男女都有。应了杜甫的一句诗——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梦是写实的,没有奇幻和飞翔。写实,逼真
如李安一百二十帧的电影
你牵着一条狗。老街,街名醒目,沙子堰
走进临河的茶楼,楼下满座,我们上楼
楼梯还是那架楼梯,陡斜,摇晃
座中多了一个人,你说是你女儿,跟你很像
但醒来才想起,你其实没有女儿
从沙子堰出来,是小酒馆,再然后是白夜
我喝醉了,又开始唱歌,跳舞
翟姐说,像一台永动机
这情景可能是我睡前看过一张老照片
也可能是我刚好读了某人的一段回忆录
都说梦是人的无意识的流露,这也许是对的
但我更相信,梦是情感的延续
曾经对睡眠有恐惧,也就是对梦有恐惧
恐惧梦中重复的奔逃和坠落,以及忧虑
现在没有了。这些都消失了
现在觉得做梦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以至于每一次,包括今天
我都故意拖延着,不愿从梦中醒来
杜甫也说:“桃花气暖眼自醉,春渚日落
梦相牵 。”
幸好还有一盒火柴
讲故事。两个人坐在那里
一个说,昨晚回到酒店,很想抽烟
却发现打火机落在吃饭的地方了
幸好房间里还有一盒火柴
另一个说,去年我坐飞机,很想抽烟
却忘了带打火机,十分沮丧的时候
幸好空姐身上揣了一盒火柴
一个说,不可能,坐飞机不可能的
另一个说,讲故事嘛,你也是可以的
一个便说,那好吧,上个月我去看电影
看着看着很想抽烟,却发现自己的打火机
坏了
幸好电影里的那个小女孩卖给我一盒火柴
另一个说,昨晚我做梦的时候很想抽烟
但到处找都找不到打火机
幸好老婆回来了,拿给了我一盒火柴
你老婆也是在梦里的吗
不是,她在梦外
魔术表演
他用扇子变出一只蝙蝠
但却不能将蝙蝠变回一把扇子
蝙蝠被助手送回幕后
他又将另一个助手,一个身材丰满
近乎全裸的女人,放进一口箱子
女人在箱子里消失了
但这次,在观众的呼声中
他又把女人从箱子里变了回来
观众沸腾,一个矮个子男人跑上去
要求把自己变成一个高个子
他满足了他的要求,一米五变成一米八
一个胖女孩又跑上去,结结巴巴地
要求把自己变成李冰冰
他也满足了她的要求
虽然变出来的是一个有点胖的李冰冰
更有大胆的观众拿出一张纸故意刁难他
你敢不敢把这张纸变成一张钱
他愣了一下,这可是犯法的啊先生
但我可以将你的钱变成纸
于是,很多钱瞬间变成了一堆废纸
又有观众问他,你能不能把我变笑
他看了看那个愁眉苦脸的人
摊了摊手,对不起,我是魔术师
不是赵本山
观众哄堂大笑,变他,变他,变他
他无奈地摇摇头,走到那人面前
在他的腋窝下面胳肢了一下
那人先是躲闪,紧接着就狂笑不止
全场掌声雷动,牛逼!
音乐会
我们去听大海呢喃。红色布面的座椅
贴近皮肤,柔软,有颗粒,如同坐在沙滩上
灯光暗下来,大海近在咫尺
有风吹来,带着波纹,风的背后
就是大海的呢喃。我拉住你的手,握在手腕
如同握住一把小提琴
你说这感觉,就像柔声轻诉
我也感觉到了,沙滩上有幼小的海蟹在爬行
它们不是呢喃,而是被呢喃所诱导
今晚的节目单就只有这一首乐曲
大海呢喃,小提琴与钢琴,海菲兹
这就意味着我们,今晚(长达九十分钟)
要在大海的呢喃中,红色沙滩上
柔软,有颗粒地,单曲循环
回头草
好马不吃回头草
但有两匹马,它们回头了
走向那片曾经的草地
马对马说,我们这样好吗
当然好,看这些草多么富有光泽
回头也是上帝的旨意
但我们,别说了
生命短暂,回头草常绿
内心独白
说好忍住,这是对自己意志的考验
结果还是打开了那个文件夹
这个结果,是否证明了意志的失败
如果考验是一种设定
那么打开也可以是另一种设定
关键是打开之后的喜悦
未必真的与意志相冲突,这么说
就没什么可自责的了
一切美妙尽可悉数告知对方
安 排
离开那部小说三天了
让小说里的人物自己待一会
他们想自己动一动也可以
我还有我的生活
做饭洗衣写诗喝酒给父亲理发
等我回来吧,马医生
我在外面也惦记着你与蔡春芳的关系
想清楚了一些问题
所以放心,回到小说我就安排你们
见一下,找个合适的夜晚
【何小竹,1963年生。诗人,小说家。出版有诗集《昆乱不挡》,小说集《动物园》,长篇小说《潘金莲回忆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