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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遥远的纳朗坳

2021-11-01陈学璞

广西文学 2021年11期
关键词:广西

纳朗坳名不见经传,在写回忆故乡的散文时我却首先想到了这个壮族山乡。

——题记

山乡记忆

云贵高原南麓、桂西北的丛山,并不像桂林的山,平地拔起,山如碧玉簪,路人绕山行。而这里山山相连,层峦叠嶂,出门几乎就不能不爬山。正如民谣所言:“上山接云天,下山到沟边,两山能对话,相会要半天。”沟壑纵横,羊肠小道,有数不清的谷和坳。“谷”始见于商代甲骨文,属会意字,古字形上部像水流出的样子,下部像两山间的夹道或流水道。“谷”的本义指山谷,即两山间狭长而有出口的地带或水道。山谷内不便于行走,故又比喻为困境,如进退维谷。“坳”指低凹的地方,如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所言“下者飘转沉塘坳”;或者山间的平地,如《徐霞客游记》说的 “下至山坳,暝色已合”。坳口是两山或多山间的较低处,多为穿过山岭的通道。对山里人来说,“谷”和“坳”并不可怕,而往往是他们行走和居住的地方。

纳朗坳地处的岜暮乡位于天峨县东南部,东与南丹县吾隘镇交界,南跟东兰县金谷乡相连,西同老鹏乡接壤,北和八腊乡相邻。纳朗坳地处岜暮乡南面,是岜暮乡通往东兰县金谷乡的第一坳。纳朗屯就在纳朗坳下。

20世纪60年代末,在一个炎热的夏天,暴风雨过后,一群来自天南地北的大学毕业生分配到天峨县。他们不管学什么专业,由于都是“臭老九”,一律下乡到岜暮公社(乡)都楼大队(村)劳动锻炼,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们先到大队部集中,带队干部谭荣欢宣布学生分到各生产队的名单。于是,我挑着一头锑桶书籍一头铺盖行李的沉甸甸担子,进了纳朗屯。“纳朗”壮语的含义是水田宽广。纳朗屯是都楼村自然条件比较好的一个屯,山清水秀,四面环山,两条山路,一进一出。坳的低处一抹水田,稻浪迎风起伏,田边溪水潺潺。高处一面是高耸石壁,一面是低缓丘陵,土坡上分散坐落着十七八幢民居,住着二三十户壮族人家。

房东韦圣朝是一户贫农,我叫他伯伯,叫女房东伯娘。住房是壮族“干栏”。“干”是指“上面”“稻梗”,“栏”是指“房屋”,干栏就是说“上面的房子”。我们的房子有三层,第一层圈牛马,第二、三层住人。建筑用料结实,柱头粗大,四柱八梁,我没有发现一颗铁钉。石级台阶直达的二楼,厅堂设有祖宗牌位、火塘、石磨、石碓、水缸等。厅堂进去,有正房和两个厢房。伯伯把我的行李搬到西边的房间。屋外种有芭蕉和果树,不远处有一眼竹筒引下的山泉水,只要有力气,用水不用愁。屋顶盖着茅草,房间是用芭茅秆编织隔开的。我舒舒服服冲了个凉,躺在床上。楼下传来细微的断断续续的牛咀嚼草料的声音。與牛为伴,没有闻到牛粪的臭味,却似乎感到了屠格涅夫笔下俄罗斯大草原的干草味。在城里的那些冲冲闯闯的岁月烟消云散了。皎洁的几丝月光,透过茅秆的窗户照进床头。不由得想起了李白的《静夜思》。

从小到大,一个人住这样的单间对我简直就是奢望。在这远离家人的偏远山区,我安然入梦乡。

队里虽然有些水田,但田少,种的又多是粳米和糯米,产量不高,每家分到的谷子并不多。家里逢年过节,遇到喜事,或是招待客人,才有大米饭吃。平时以玉米稀饭为主食。这玉米稀饭也不简单。将地里掰下的玉米棒子铺在晒台上晒干,再把玉米粒一颗颗撸下来,适当浸泡,一勺勺放进大石磨脱壳。推石磨不单靠力气,还是个技术活,推慢了壳脱不下来,推快了玉米就会变碎。只有不快不慢,恰到好处,才能既脱下玉米壳,又保住玉米粒整体不烂。然后将脱了壳的玉米粒一瓢瓢舀进碓里舂,舂出来的就是白米般的一粒粒玉米。这带着清香的玩意煮成的粥,吃起来可口,还比大米粥顶得饿。由山上的玉米变成碗里香喷喷的玉米粥,我们这些大学来的学生哥,只有站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虽说是下乡当农民,可农家事除了挑水,什么都不会做。我们这些人被舆论说成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点也不冤枉!我不得不感叹毛主席说的“卑贱者最聪明”!所谓“卑贱者”也就是古人说的“劳力者”,眼下的普通劳动者,脚上沾着牛屎的农民。

韦伯伯家里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大儿子二十一岁,天生耳背,大女儿十六岁,小的四五岁。儿女多劳力少,家境清贫。每天两餐玉米粥,缺油少菜,整天感到饥肠辘辘。村民有放浪猪浪牛的习俗,山多平地少,村子里没有一块菜地。伯娘的办法是到山上种地,休息时打一把野菜收工带回家。吃油主要靠养猪。当时是“购一留一”政策,杀一头卖一头,若只杀一头猪,则半边国家收购。缺乏饲料,猪长不快,往往一年都难出栏。当年没有杀猪,也就没有猪油吃。伯伯却有办法,他到圩场上买一小块肥猪肉,切成小片,并不当作当天的食材,而是放进装粗盐的竹筒里。煮菜时他用筷子夹出一片肥猪肉,放在火塘上烧热的锅里,发出喳喳的声音,用锅铲翻来覆去地挤压,直至把油榨干。然后倒入半锅水,水上浮着一层油花。水滚后,放入用手撕过的野菜。铁锅上横架着一块黑里透黄的火锅板,上面放着盛有辣椒粉混合盐水的小碗。无论春夏秋冬,一家人都围着火塘吃饭。我正吃得津津有味,忽然菜瓢在我的碗上晃了一下。我端起碗闻到了特别的香味,一喝粥吃到了那颗唯一的油渣,真是味道好极了。抬头一看,韦伯伯挂着汗水的黝黑的脸上却若无其事的样子。

山里的夜来得早,吃完晚饭洗干净,女人和娃仔都回房睡觉了。韦伯伯却忙了起来,不一会,白斩鸡切好,鸡肉各部位从头到尾放在一个椭圆形的大碟子里。这是一只阉鸡,鸡头昂扬,鸡屁股撅起。泛着油光的鸡肉,一块块分两行整齐地排列着。鼎锅里的粳米饭也煮熟了,鸡肉与米饭的鲜香交织在一起,让人馋得不由咽口水。

我预感到将会有什么事发生。不一会,村上受人尊敬的“三长四员”陆续入座。韦伯伯清了清嗓子,亲切地看着我说:“我今天讲一件家事,就是认定这个城里来的大学生,做我家的干仔!”我赶忙说:“我愿意,太好了!”长老们纷纷道喜,杯中斟满米酒,一饮而尽。我大喜过望。再香再甜的原生态美食,也不知其味了。吃过宵夜,一夜无眠。

我父亲新中国成立后当工人,新中国成立前江西南昌老板派他到广西柳州开店卖布。他个人成分本是拿工资的店员,运动中莫名其妙被街道主任拔高为“资本家”。幸亏我家是军属,哥哥是解放军空军军官,父亲的工作单位出面保护他,才没有遭殃。但家人还是心有余悸。韦伯伯是纯粹的贫农,又是壮族,我一夜之间成了贫农家庭的一员,壮族人民的儿子,岂不快哉!

第二天一早,韦伯伯叫大儿子割下已经成熟的一梭芭蕉,一共五只。儿女五个,从我开始,每人一只。我比他的大儿子长三岁,按说应该叫“老大”。但我在自己家排行第四,韦伯伯吩咐,你的这些弟弟妹妹不叫你“大哥”,而是叫你“哥四”(四哥),你仍然叫我伯伯就好了。我当时还不懂有什么习俗,不大明白壮族爸爸话中的含义。

民族记忆

纳朗坳“再教育”的生活劳动,在“同吃同住同劳动”中与壮族父老乡亲耳濡目染,加上革命老区的红色血脉赓续,形成了我一生的三个情结:山乡情结、民族情结、红色情结。

从南丹到天峨七十三公里,何止九曲十八弯,班车拐来拐去,上上下下,爬过红水河畔的三个大坡,才能到达县城。山风吹来民谣:爬上龙王坡,睁眼看天峨;山高路又远,眼泪流成河。那个交通不便的年代,写作人有句行话,叫作“脚板底下出文章”。我在天峨县工作十二年,经常是一个人走路下乡,翻山越岭,调查写作,或是参加群众修公路、挖水渠、建电站。几次遇险,碰到下冰雹、泥石流、暴风雨、发洪水之类,都有幸化险为夷。对我们这些笔杆子来说,加班加点、挑灯夜战来赶写稿件,成了家常便饭。我在天峨撰写各类文稿一百多万字,发表新闻稿八十多篇,不少是写农民、赞农民、颂民族的。其中通讯《银线飞架万重山》刊登在《人民日报》,写各族群众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发展山区广播网,实现队队通广播、户户挂喇叭;通讯《高原马帮队》,与莫文福合作,写农民不怕山路艰险、日晒雨淋赶马帮运送化肥粮食,上了《光明日报》;通讯《高山银幕映红心》,写长年累月深入乡村的电影放映队送电影到深山老林壮村瑶寨的事迹,新華社发了。反映“三农”,为农民而写,为民族而歌,又苦又累,但苦中有乐,累中有劲。不因为别的,就因为纳朗坳的种子播在青春的心田。

在我的印象中,纳朗坳既是地域的,又是民族的。它一次又一次激起我的地域文化和民族文化情感。这是缘于对大山的钟情和对本土与民族的喜爱。我到县里工作不久,看到权威报纸刊登了一篇褒扬广西某地禁歌圩、冲歌圩、砸歌圩的报道。乍暖还寒时候,我本能地感到这是思想僵化而引发的对民族文学的践踏,于是连夜写了一篇恢复歌圩、保护壮族优秀传统文化的评论,引用了当年韦拔群运用山歌宣传革命的事例。当地报刊发不出去,就投给北京的《民族团结》(今《中国民族》),想不到该杂志以《也谈歌圩》为名发表了,还加了编者按。春风吹拂,广西各地的歌圩逐步有了起色。整个20世纪80年代,随着经济复苏,红水河畔文学创作如火如荼地繁荣起来。以《金城》文学期刊为阵地,面向全国,一批又一批带着红土地气息的中青年作家崭露头角迅速成长。我打心眼里高兴,写了《略论广西少数民族当代文学的民族特色》《执着的追求  动人的情愫》《铜鼓·画眉·格鲁花》等评论,评介了蓝怀昌、聂震宁、潘琦、常剑钧、杨克、蓝汉东、石山浩、谢树强等一批虎虎生气的中青年作家。青年们的创作,往往从诗歌起步。1983年的一天,河池师专(今河池学院)青年教师银建军来地委宣传部找我,拿出一本刚出版的《诗刊》,上面刊发了一个学生的长诗《一个小学教师之死》。作者凡一平才17岁,当时是师专在校的学生,有此创作实力我和银建军都认为他真是个有培养前途的文学苗子!于是共同完成了评论《真情实感编织的花环》,很快在《广西文艺评论》发出。

纳朗坳情愫的深藏与发酵,使我对广西本土和民族作家的热情和挚爱一直绵绵不绝。后来我在河池师专召开的全国性“东西凡一平创作讨论会”上发言,不久在文代会上提议河池师专出面召开全国性的“桂西北作家作品研讨会”,以后又应邀在宜州主持全国刘三姐文化研讨会,以绵薄之力,为东西、鬼子、凡一平、李约热、黄土路、潘红日、包晓泉、何述强等新锐作家和韦启良、银建军、韦秋桐、李果河、温存超、谭为宜、钟纪新、欧造杰等评论家击鼓张目,为我们民族和山区文化大厦添砖加瓦。半个世纪来我不变的心态是,只要有我们本地作家的作品上全国性刊物就尽可能评说推介,只要发现我们本地的作家获得新硕果就高兴赞美!陆地是中国现当代著名作家、壮族文豪,为了传承壮族文学经典、弘扬陆地文化精神,我三次到陆地家乡扶绥县调研,钻进陆地故居的山洞考证,撰写了《传承陆地文化精神,打造民族文化品牌》考察报告,获得自治区政府和崇左市政府领导的批示。以纪念陆地一百周年诞辰为契机,与广西民族师范学院韦永恒等策划组织,于2018年7月6日在该校召开了学习传承陆地民族文学经典座谈会。我作了“我们为什么纪念陆地”的发言,提出创建陆地文学馆,并在《文艺报》文学评论版发表《发现“南方”——读〈陆地文集〉(全八卷)》一文。次年,在《南方文坛》主编张燕玲的斡旋和主持下,陆地文学馆揭牌仪式在崇左市广西民族师范学院隆重举行,中国作家协会、中国现代文学馆、崇左市和广西民族师范学院等单位领导和专家学者出席并讲话。2020年在韦其麟的名作《百鸟衣》发表六十五周年之际,青年学者钟世华邀我一起策划了“《百鸟衣》发表六十五周年暨《文学桂军研究资料丛书·韦其麟研究》新书座谈会”,我撰写了《民间文学到文人文学再到民间文学——基于钟世华〈韦其麟研究〉之阅读》的论文。从广西两位壮族文学大师陆地、韦其麟,到改革开放初期声名鹊起的中青年作家,到上世纪90年代的“三剑客”,到21世纪的后“三剑客”,再到登上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颁奖典礼的广西三位来自河池市的少数民族作家,我能持续关注,源于牢记文艺评论工作者的初心使命,没有忘记从纳朗坳起源对民族和地域文学的职责担当。

红色记忆

当年之所以把知识分子放到岜暮乡都楼村(大队)接受再教育,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这里是一方革命圣地。纳朗坳上有一座雄伟的都楼革命烈士塔。塔内安葬着从土地革命到解放战争时期英勇献身的革命烈士忠骨。塔的下部刻有烈士名单,背面立着刻有中国工农红军右江独立师师长韦拔群所题的《灌溉革命花王》诗。

夕阳映照着坳上的塔顶,山风轻拂着我们青春的面容。我们肃立塔前,聆听大队党支部书记华盛军慷慨激昂地讲述红军独立第三师六十三团团政治指导员(政委)蓝志仁带领两百多名红军赤卫队员及群众,在甘孟洞拉号岩浴血奋战壮烈牺牲的英勇事迹,感动得潸然泪下。纳郎屯是一座英雄的屯寨。县工农民主政府主席、红二十一师六十三团团长、中共黔桂边委员,新中国成立后担任天峨县副县长的韦国英就常驻该屯。他的母亲班四妹更是十分了得。班四妹自幼随父习武,练就一身好武艺,经过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腥风血雨的洗礼,她从一位普通的农村姑娘成长为威震黔桂边区的“双刀老太婆”。1967年,班四妹在岜暮乡纳朗屯病故,享年九十七岁。她的墓碑上刻着“双刀赴焰火,革命女英雄”八个大字。我在这个具有革命传统的地方劳动锻炼,遇到的红军赤卫队员和参加过战斗的群众比比皆是。他们都是我的老师。生产队长陆腾芳就是一位老赤卫队员,我们常常听他讲革命故事,帮他在省报上发表了文章《生命不息 战斗不止》。

由纳朗坳的情感生活始,敬慕革命英雄、赓续红色血脉、倾注老区人民成为我人生的一种基本态度,也自然而然融化在我的文艺评论中。广西人民出版社在2020年5月出版了壮族作家林超俊创作的长篇报告文学《新时代的青春之歌——黄文秀》,我第一时间拿到这本书,怀着敬畏之心一遍遍阅读,并反复思考一个问题,全国三百多万干部下乡扶贫,在工作中牺牲的人数达一千八百多人,许多人在扶贫工作中做出了显著成绩,为什么黄文秀独树一帜,成为总书记指示的学习榜样?我发现该篇报告文学用大量的篇幅所描绘的黄文秀关于“扶贫先扶志”和“扶智”的事迹,与当年韦拔群领导贫苦农民闹革命的壮举,追求的为人民谋幸福根本目标完全一致。黄文秀生在老区、长在老区,从小受到老区革命精神的熏陶,红军英雄是她学习的楷模。当年拔哥(群众对韦拔群的亲切称呼)为了家乡贫苦农民能翻身解放过上当家做主的幸福生活,不留恋大城市的繁华,在广州学习结束后决然返回壮乡大山区,领导农民闹革命;当代文秀为了打赢脱贫攻坚战建设美丽家乡,放弃了大都市的优越条件,毅然从北京回到百色革命老区,到最穷困的村屯,带领村民脱贫致富奔小康。我很快写出了长篇评论《从拔哥到文秀——读林超俊著〈新时代的青春之歌——黄文秀〉》。拔哥和文秀是不同时代壮族人民的好儿女,红色基因代代传,民族复兴有新人。这正是黄文秀成为“时代楷模”的精神内核,是该报告文学闪光的灵魂,也是这本书最大价值之所在。2020年10月31日,在北京中国现代文学馆举行的《新时代的青春之歌——黄文秀》出版座谈会上,我的专题发言得到中国出版集团前总裁、中国韬奋基金会理事长聂震宁的肯定。会后《中国妇女报》前社长黄理彪满怀热情地推荐给《中国妇女报》,同年12月8日该报以半个版重磅推出了这篇文章。2021年在建党百年庆祝活动中,党中央向二十九位为党作出杰出贡献、创造宝贵精神财富的党员授予“七一勋章”,黄文秀是广西唯一的一位“七一勋章”获得者。

我为宣传推广了反映黄文秀典型的作品而快慰,在书评的最后写了一段话:“从拔哥到文秀,一本厚重的主旋律报告文学,一曲响彻云霄新时代青春之歌,一个传承红色血脉而具有时代精神和民族精神的英雄人物,使我们豁然开朗,心旷神怡,胸中充满阳光般的温暖。”

2021年4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广西考察时指出,在全党开展党史学习教育,目的是缅怀革命先烈,赓续共产党人精神血脉,坚定理想信念,砥砺革命意志。进入新时代,我又一次回到纳朗坳,站在烈士塔前,举目四望,翠绿满眼,浓荫遮盖,公路穿过崖壁,山坡上立起幢幢美丽的楼房。听说我回来,壮族妈妈从古朴与现代相结合的楼房里,踏着大步走下石头台阶,高兴地到路边迎接我。她精神矍铄,身板硬朗,仍在养鸡养鸭,完全不像一个九十多岁的高龄老人。她的大儿子,也就是我的大弟弟,已年过七旬,住在另一幢同样漂亮的房子里,竟然跑过来给我一个热烈的拥抱。进屋寒暄过后,我因公务在身,有几位同事在屯口等我,只好恋恋不舍地与他们说声“再见”了。而纳朗坳孕育的红色种子、红色基因、老区人民的情怀会藏在我心中,直到永远。

啊,我的遥远的纳朗坳!

我魂牵梦萦的故乡!

后记

这是一篇回忆故乡的散文。什么是故乡?汉语词典解释,是指出生或长期居住过的地方,家乡、老家。又有一说,故乡与家乡是同义词,但有区别,家乡指家庭世代居住的地方,自己现在可能居住在那里,也可能不居住在那里。鲁迅写的小说《故乡》成为人们解读故乡、记住乡愁的范例。其实,实际情况复杂得多。“长期居住”,多长算“长期”?人的一生能不能有几个“长期”?路过的“出生地”,是不是故乡?我理解的故乡,除了考虑以上因素,故乡应该是养育人、对人的一生产生长远影响,或起到关键作用的地方。这样看来,人在不同的阶段、不同的地点,可以有不同的故乡。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第一、第二甚至第三、第四故乡。

我的祖籍江西省安义县,这是我的第一故乡。在烽烟滚滚的抗日战争中,逃难中的母亲在江西兴国生下了我。她正发高烧,一滴奶水也没有。碰上隔壁一位妈妈也生孩子,母亲求她给我喂奶,救了我一命。以后母亲退烧,才得以哺育我。兴国作为出生地,是我的第二故乡。父亲给我取名“学璞”,我很长时间不解其意。名字中“学”是字辈,兄弟姐妹名字区别在于第三个字,这个字都有“王”即“玉”的偏旁。“璞”的本意是包着玉的石头,与“璞”有关的成语是返璞归真、完璧归赵、璞玉浑金等。春秋时期有个和氏璧的故事,据《韩非子·和氏》记载,楚人和氏得玉璞楚山中,先后奉献给楚厉王、楚武王,两个楚王都以为和氏欺诈,而先后下令削去其左、右膝盖骨(髌骨)。第三个楚王(文王),被和氏抱着他的石头而哭于楚山之下三日三夜、泣尽而继之以血而感动,乃使匠人凿开石头,发现其中稀世宝玉,命名曰“和氏璧”。我不知道仅读过三年书的父亲怎么懂得这个深奥的典故,但深谙父亲的良苦用心。也十分清楚,我就是一块石头,任凭风吹雨打、日晒雨淋、重重压力而不改变颜色的铺路石。

以上第一、第二故乡都留下了我刻骨铭心的印记。有一个我人生价值与社会观察和文学理念形成的地方,我实用写作与文学批评的动力源泉,这就是我的第三故乡——广西河池天峨县岜暮乡都楼村纳朗屯。我几次回到第三故乡,看到改革开放以后,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故乡的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国家拨付资金给全屯农户进行房屋立面统一装修,屯内道路硬化到各農户。村民中有三人考上全国重点大学,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纳朗坳从物质到精神,一片欣欣向荣,充满着山乡壮美祖国复兴的光明前景。

【陈学璞,江西安义人。先后毕业于广西柳州龙城路和景行路小学、柳州第三中学、柳州高中、广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曾在中共天峨县委和河池地委工作16年。中共广西区委党校二级教授、文史教研部原主任,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人员,全国优秀社会科学普及专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广西优秀专家,广西首届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家,全区(广西)离退休人员先进个人。出版《广西当代文艺理论家丛书(第一辑)·陈学璞卷》《写作论》等著作20部,发表《论解放和发展文艺生产力》等文艺、文化评论300多篇,获省部级奖16项,个人简介入选《广西大百科全书》“当代人物卷”。】

责任编辑   冯艳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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