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琴

杨求贵

香琴的老公在建筑工地从外架上摔下来后，成了半身不遂的残疾人，一家的生活重担就落在了香琴一个人身上。

那年她28岁，长相佳，有文化，有口才，别人劝她改嫁，但她还是选择留了下来。正好村里缺一名妇女主任，乡里决定提拔她，村主任也有意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她。

香琴听村主任这么一说当然高兴，哼着小调邀上同村的花妹去捞枞毛丝。花妹问香琴：“怎么这样开心呢？”香琴告诉花妹：“俺要进村里做妇女主任了，听说以后还有机会转为公务员呢！”

花妹说：“香琴，真替你高兴。”说完叹了一口气，“唉，要是我有这个机会多好。”花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香琴高中毕业，而自己初中都没读完。家里日子过得不好，那是因为老公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想到自己嫁给这样的男人，还不如香琴呢，不禁黯然神伤。

香琴一时无语，都不知道怎样安慰花妹。

“哦，村主任的名字叫什么来着？”花妹问。

“村主任的名字你也能忘？叫甄道严！”

“什么厌？”隔着几棵枞树，风有点大，花妹没听清楚。

香琴不由得抬高了嗓门说：“甄道严。”

此时，甄道严正从山下走过，他看到了香琴，而香琴并没看到他。“甄道严”三个字在香琴的口中喊出，由于音色不宽的嗓门又加大了音量，三个字飘到山下甄道严的耳朵里稍微变了形，成了“真讨厌”。在甄道严听来，那是多么不屑，多么嘲讽。

在会议讨论的时候，他说：“香琴这个人嘛，文化是高，但是为人相当傲慢，这样的人怎能真正為村民服务呢？”香琴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因为那天的“大不敬”而没有当上村妇女主任，而当上妇女主任的是花妹。几年后，花妹到了城里，过上了村里人仰视的生活。香琴还是那个香琴，命运还在原地打转。

香琴怎知决定她一生命运的就是甄道严那几句话，阴差阳错，当上主任的，竟然是花妹。自己一直待在农村，伺候公婆，照顾丈夫。开始，香琴还在想，命运怎会开如此大的玩笑呢，流过太多泪，吃过太多苦，最后也只好认命了。

十几年过去了，为了照顾丈夫，香琴一直在镇上打零工，饱经风霜的脸上，俨然成了一个老太婆的模样。而一场暴风雨让香琴再一次与甄道严相遇。几天几夜的暴雨将童家山水库冲出了一个大口子，水势顺着小小的山沟汹涌而下。在镇上上班的香琴预感到不妙，急急找了个木盆向村里划去。四顾滔滔洪水，香琴情不自禁号啕大哭：“我的命呀，咋就这么苦呢？”

正在木盆里漂呀漂的香琴，突然看到前方水中露出半截的树上，挂着一只黑乎乎的东西，乍一看还以为是只死狗，仔细一瞧，大吃一惊：“甄叔，怎么是你呀！”尽管后来甄道严也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香琴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你是……”

“我是香琴呀，甄叔，当年我还差点……”

甄道严两眼一亮：“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香琴，快救我！”

香琴抓住树枝，从木盆里下来，将木盆推到甄道严跟前，香琴推着木盆与木盆里的甄道严又在水里往前漂。香琴又想起了十几年前，不觉长叹一声，命运呀，总是这样阴差阳错。

浸泡在冰凉的水中的香琴，冷得直打战。不知游了多久，只觉得身子一点点往下沉，一点点往下沉……甄道严得救了，香琴的生命从此画上了句号。

香琴永远也不会知道，此后，在甄道严的余生里，无数次地想：要不是自己当年的一句话，当村妇女主任的就不是花妹，而是香琴，要不是香琴在农村待了一辈子，那次洪水我就不会遇上香琴。要不是我遇上她，我的生命也不会得救！

“天意呀，真是天意！”

甄道严在人生的弥留之际，守在床边的儿女看到父亲眼中挤出几滴浑浊的泪，嘴里不断地嘀咕着两个字：“香琴，香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