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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恪生:半拉电影人的惊叹号

2021-10-31周晓华

北京纪事 2021年10期
关键词:阿Q演戏老舍

周晓华

本期嘉宾雷恪生:1960年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表演艺术家,国家一级演员,享受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荣获第16届中国电影表演艺术学会金凤凰奖特别荣誉奖、第3届“国际盛典”终身成就奖 、第7届中国话剧金狮奖 、第4届中国电视电影百合奖优秀男演员奖 、第1届中国戏剧奖·梅花表演奖最佳演员奖等奖项。

雷恪生坐在那儿,念老舍先生的散文《想北平》:“……花草是种费钱的玩意儿,可是此地的‘草花儿很便宜,而且家家有院子,可以花不多的钱而种一院子花……至于青菜,白菜,扁豆,毛豆角,黄瓜,菠菜等等,大多数是直接由城外担来而送到家门口的。雨后,韭菜叶上还往往带着雨时溅起的泥点……果子有不少是由西山与北山来的,西山的沙果,海棠,北山的黑枣,柿子,进了城还带着一层白霜儿呀……”

你闭上眼睛听,先觉得,是个北京的老人和你在拉家常,就在北京夏日的胡同深处,大槐树的阴凉里,摇着蒲扇,摇出过去的日子,上世纪的北京。

“像我这样的一个贫寒的人,或者只有在北平能享受一点清福了……好,不再说了吧;要落泪了……”

听下去,觉得说话的就是老舍先生,在1936,在济南,在战争的离乱里,他因想着北平,想着他出生、27岁才离开的北平,落了泪。

你听着,就也酸了鼻翼。

睁开眼,舞台上一把老式木椅,一个老人,黑布大褂,千层底的布鞋,两手紧握着藤椅的扶手,圆眼镜后面的眼睛里闪动泪光……

三弦的尾音落了,掌声响起了,才回过神,这只是个朗诵节目。

春节的许愿单

北京话说得如此地道,其实他是个山东人。

9岁,日本刚投降去了大连。学校停课,没学上,白天跟他爸看摊,晚上跟他爸听戏,反正戏园子里小孩不要票,就溜溜看了两年。前台看了后台瞧,戏倒未必全看明白了,却爱上了演戏。

过年,大年三十拜神佛,初一敬祖宗,他一邊磕头,一边在心里暗暗向祖宗祷告:“长大,让我上台演戏吧,我肯定给你们争脸。”

后来去了天津,后来又到北京。一直的,上台演戏的愿望在心里。上中学,学校里有个戏剧社,去了就报考,人家没要他。说他普通话不过关,满满的胶东口音。

不服气,拼命练,为了改掉口音,让嘴皮子利落,甚至学了相声。结果相声说得挺不错,中学汇演表演相声得了奖状,还得了侯宝林老先生一幅字,上写着:人才!

“人才”20岁时考进了中央戏剧学院,1960年毕业分到中央实验话剧院。祖宗保佑,上台演戏的愿望实现了,只是很多年台上跑的都是龙套。

没有心仪的角色,这剑一磨就是20年,直到1981年的《阿Q正传》。

虽然53岁才因为和宋丹丹出演小品《懒汉相亲》开始进入大众视野,大器晚成的他这些年却一直没断过演戏。很多人记住了他的影视角色,韩老实、陆大可、鲁贵、王喜奎……可能叫对他本人名字的,却不多。

演员的杂货铺

他爱演戏,如今80多岁高龄,他还在演,还活跃着。话剧《老舍五则》,8年,他出演了上百场,“一晚上演好几个角色,这对演员是个考验,但也特踏实特过瘾,我就好这一口儿,能和观众互动交流,多过瘾呀!”

“演员是被动的,不找你,就没法演。”他一直这么觉得,因为被动,所以得了角色,尤其心仪的角色,他珍惜可以发挥自己的能动性的机会。

阿Q,他至今提起来,仍是自己最满意的角色。

那时候剧院给了500元体验生活。他去了绍兴、去了柯桥镇,大街小巷地找感觉,阿Q到过的地方,他都去体验下,咸亨酒店的老酒他也喝喝;读书,读鲁迅的,也读评价解读阿Q的;吃饭想,走路也想,睡里梦里都在想,怎么让人物活起来?去美术馆,看见画家蒋兆和的作品《阿贵自画像》,呆住了,伫立画前,一看看两小时,直到闭馆,工作人员给他请出去。所有之前看的、想的、体会的、感受的阿Q,因着画上的形象,贯通了,全到了他身上,演得那叫一过瘾!话剧《阿Q正传》演完,编剧陈白尘对他说:“你就是鲁迅笔下的阿Q。”

上中戏,老师说“演员的肚子就是杂货铺”,他记了几十年,“生活和实践是演员的财富,要像海绵吸水一样去体验、去吸收,把这些都装到自己的肚子里”。

工农兵的生活体验他都有,都做过,他熟悉农村、熟悉工厂,也熟悉部队。创作角色,因为丰富的生活经历打底,演什么他都有存货。他并不因这就满足,演《秋菊打官司》里的村主任,他依然和大伙儿一样去到陕北农村体验生活,和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虽然都是农民,陕北的农民怎么讲话,什么生活习惯,都还得观察、还得学习,这样,杂货铺里才能充实。

农民演得太好,被贴了标签,成了农村专业户。忽然有个机会,有演员档期調不开,找他演电视剧《雷雨》中的鲁贵。和当年改胶东口音似的,60多岁的人凭着一股劲儿,下大功夫早早就把台词背个滚瓜烂熟,人物怎么说话、怎么动作,都琢磨得透彻。戏还没拍,单是对词,就把对手演员给“镇”住了——剧本根本没翻开过,六场重头戏的词怎么对怎么有。剧一播出,他的角色收获好评无数,“进城”进得漂亮。后来,就又进了《大宅门》,进了紫禁城(《日落紫禁城》),每个角色都让人印象深刻。

2011年,国剧盛典,终身成就奖颁给了演了50多年戏的他,“拿的这个奖,是句号?是逗号?我想应该是惊叹号,这个奖是终身,却不是终点。我把它当个起点,以后细水长流,多演角色”。

“演员,得有生活,还要多演、多实践。甭管多小的人物,都要琢磨,一个要和一个不一样,这样创作出的角色才有根、有底、接地气,不飘,那才对得起观众。”到现在,八十多的他演《老舍五则》,自己的台词,还是手抄一遍。演了百场,多版本的定稿,每次的修改,增减的台词,演出的体会也都认真写下来:哪一场观众该笑的时候没笑,哪一场观众不该反应的时候有了反应,问题出在哪儿?再演,哪块儿节奏可以再快点,哪地儿台词可以加一句……

“电影演了不到60部,所以只能算半拉电影人。我还是喜欢舞台,话剧常演常新,可以和观众互动交流,共同塑造角色,每场都不一样……”他抿一口自己泡的小酒,咂摸咂摸,无限满足:“幸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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