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园田居·其一》中的“三境”书写
2021-10-31王明月彭在钦
王明月 彭在钦
摘 要 《归园田居·其一》是东晋诗人陶渊明于辞官彭泽县令、彻底归隐田园后的第六年,所创作的的一首五言古诗。此诗篇融叙事、写景与抒情等手法于一炉,综音韵之美、意境之美与语言之美、哲思之美于一体,以“返自然”为核心宗旨,绘无人之景,抒“有我”之情,营真璞之境,此诗中情景交融之自然、情理融汇之巧妙,在他诗中难以寻得。
关键词 《归园田居·其一》;自然之境;有我之境;人生之境
《归园田居·其一》作为陶渊明所作的田园组诗《归园田居》中的首篇诗作,是诗人毅然做出“归隐”抉择后的标志性作品。全诗以“归”字为诗眼,先后叙写了诗人从何而归、为何而归和归去如何以及归向何处四大主要内容。诗中有静谧优美的纯粹自然之景,有分属于官场与田园的“金刚怒目”与“静穆冲淡”之情,也有诗人历经人生波澜后所得的“复返自然”、抱朴守拙之理。《归园田居·其一》一诗向来以“平淡自然”“清新喜人”的风格而著称于世,但只需慢慢挖掘、细细品读,尽可得“豪华落尽见真淳”与“平中见奇”之感,正如北宋诗词大家苏轼在所言,“渊明诗初看若散漫,熟视有奇句”(《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四),陶诗言简义丰、语淡情深之美由此可见一斑。
一、有景无人的自然之境
《归园田居·其一》是陶渊明田园诗中的经典名篇,全诗共20句,以宁静清新之景、抒眷恋欣喜之情,可谓是言简意赅、语轻情重。在这百余字的诗篇中,诗人精心选择了十余个农家寻常景物加以描写,又兼用白描、远近结合与动静结合之法绘景造境,但诗人营造的田园之境中却少有“人”的踪迹,“远人”的提及也不过是为了增添村庄的烟火之气,泛化意义上的人自然也就不能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人物。因此,在《归园田居·其一》中,诗人陶渊明向我们展示的是一个极度宁静祥和的田园世界,这是诗人理想中无人打扰的纯粹自然之境。
在此诗篇的第二部分中,诗人以“方宅十余亩”为始,以“鸡鸣桑树颠”为终,花了大量笔墨描绘其归去后所见的田园风光,这些描绘田园风光的诗句,每一句稍经想象便都可以是一幅亮丽的风景图。在书写镜头的远近交替与连续拼接中,一幅清新淡雅的山水画跃然于纸上。诗人先是投以远镜头式的目光,抓住田园中最为常见的方宅和草屋这两个物象,以白描素绘之笔,整体勾勒出其“十余亩”的宽度和“八九间”的数目,呈现出诗人大致的田园居住环境,未加任何渲染,只有黑白两色和浅棕的田家底色而已。
接着诗人开始将视野拉近,对草屋前后的景物进行了补充与描绘,诗人先是在草屋后檐画上了翠绿的榆树和柳树,又在草屋的堂前添上了几棵恰到好处的桃树与李树,桃花的粉艳、李花的洁白以及榆柳之叶的翠绿之色与草屋的素朴暗黄之色相映成趣,原本古朴沉寂的田园在榆柳、桃李的映衬下瞬时多了几分色彩与光亮。
当草屋近处的物象得以顺利添置、绘色后,诗人又将自己的草屋与田地置于一整片田园村庄之中,将目光投向了较远处的村落与村落中的炊烟。此处诗人出奇地选择了“暧暧”和“依依”两个叠词,分别用以渲染远处村庄的朦胧之状与墟里炊烟的轻柔飘升之貌,远处的村庄在昏黄的暮色中渐渐模糊,墟里的烟囱里陆续冒出一缕缕轻柔灰白的炊烟,昏黄的天色与灰白的烟雾交相辉映,倍增淡雅神秘之感。诗文行至此处,一幅幽远淡雅的中国水墨画已尽收笔底、现于诗表。诗文以泛化之“人”饰远处之“村”,诗面虽有“人”之字而詩中全无“人”之影,只以自然的“村落”与人为的“炊烟”增人间烟火之感、表人心归属之意,“远人”之言,究其旨要,不过是“远离人情世俗”之意。至此《归园田居·其一》中所营造的宁静祥和、清幽淡远之境已深为可感。
在视野由近及远、写法由“白”至“染”的双重推进下,诗人笔下的田园之图景已兼具构图与色彩之美,其中所营的田园之境亦达理想之界,但唯独多了几分冷清与静寂之感。因此在这份较为完备的田园图景与田园境界之中,诗人发其巧思,将深巷中的狗吠之声和桑树之巅的鸡鸣之声自然而然地融入原本静寂无声的田园之境中,为诗中的农家田园生活中平添无尽生机与真实野趣,同时以有声之景衬无声之境,“鸡鸣狗吠”之声越鼎沸,便越显出“暧暧村落”之幽静。诗人选景衬境之匠心,于“深巷狗吠”“桑巅鸡鸣”处显其究竟。
总之,在《归园田居·其一》此诗中,陶渊明先是以笔下之镜头巧妙选取了方宅、草屋、桃李、榆柳、村落、炊烟、鸡狗、深巷等十余个普遍的农家物象,后又有意识地按照先后顺序与远近顺序将这些物象加以组合拼接、白描渲染,使之成为一幕幕和谐美妙的田园图景。因此我们在诵读这些写景之句、想象其中景象意境时才不至于有混乱庞杂、毫无秩序之感,至此可见渊明写景造境的笔力之神之妙。同时,诗中所呈现出来的有景无人、闲适淡雅的纯粹自然之境,正如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所构造的“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理想田园之境一样,是现实的农家田园生活中难以实现的生活景状。
二、景中含情的“有我之境”
陶渊明向来以“平淡自然”的诗歌风格而免泯于一众诗人之中,但陶渊明并不为“平淡”而平淡,而是侧重于平叙中见奇趣、于淡语中蕴深情。正如叶嘉莹先生所说,“陶渊明诗中所表现的往往是自己心灵的一种境界,而并非世俗的写景叙事而已”,在《归园田居·其一》一诗中,陶渊明择寻常之物象,选语义明白之语词,移心中喜悦之归情于众物象,含蓄以表之。故此诗篇读来确有“景语似情语”“语淡情深”之感,恰似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所述的物我合一、情景交融的“有我之境”。
陶渊明在《归园田居·其一》中所营的“有我之境”主要集中在此诗的第二部分,即描绘归去后所见之景的诗段中,尤其体现在诗中的两句“特写诗句”与两句“远观诗句”之中: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榆柳桃李、村落炊烟皆是农家寻常之景,此四诗句亦是明白如话之句,寻常之景少有象征意义,故难以充分表情达意;明白如话之句人人皆可辨识、诵读与体会,故也不具深藏蕴藉之质,然细读时仍觉情至深、意至切,究其原因,实则是寻常物象之前的修饰之词发力的缘故。在诗中的这四句写景之诗中,诗人先以“荫”与“罗”两个动词分别描绘榆树柳树遮蔽草屋后檐、桃树李树立于草屋堂前的景象,又连用“暧暧”与“依依”两个形容性叠词极写远处村庄和墟里炊烟的状态,此处用词之巧妙,非以诵读比较、究其词义与联想想象之法,非以音韵与情感为二方面而无以悟得。
“榆柳荫后檐”若直译,则为“榆树柳树遮蔽草屋后檐”之意,而此处用“荫”字而不用更通俗常见的“遮”字作为修饰之词,不光有音韵平仄上的考量,更有情感表达、移情于物方面的思虑。首先,从诗句的平仄、音韵上来看,“荫”字为仄声而“遮”字为平声,为与对句的平声字“罗”字相对,则此处应用仄声,故“荫”字相比于“遮”字而言在平仄上更恰合、在音韵上也更和谐。其次,从“荫”“遮”两字的语义比较中所透露出来的情感取向来看,“遮”字只有遮挡、遮蔽之意,而“荫”字兼及荫凉、荫庇之意,故“荫”字相对于“遮”字在语义上多了一层“守护、保护”之意。最后,若此时以“保护、守护”之意对“榆柳荫后檐”一句所描绘的景象加以想象,便可有“榆树柳树尽可能地散开枝叶,张开双臂保护着草屋,使其不受其他事物伤害”的生动景况,此时此处的榆树与柳树已不单单是一个客观的无生命无情感的物象,在诗人的“移情”作用下,它们已渐渐地被人格化,带着诗人的念想执着而永恒地守护着诗人的田园故乡。所以此处的“荫”字是拟人化的用法,榆柳被赋予人的思想与情感,开始有了人情味。
“桃李罗堂前”中的“罗”字以联想组词之法可基本确定为“罗列”,即整齐排列之意。在平仄上,“罗”字与前句的“荫”字互为平仄之对,故读来有通顺和畅、音韵和谐之美感。究其用法,“罗列”一词多以“某人罗列某物”的固定句式在句中加以使用,“罗”字之前的主语多为人,而在“桃李罗堂前”此诗句中,本为物象的桃李却代替人做了主语。此时若稍加想象,便可浮现出这样的一幅景象:桃树和李树带着绚丽的花朵,挺着笔直的腰杆,恭敬而整齐地立在草屋的面前,就像一个个纪律严明的士兵衷心地守卫着自己的祖国,守卫着陶渊明的精神故乡。故此句之中的“罗”字与上句的“荫”字一样,皆是拟人化的用法。王国维先生说:“有我之境,万物皆著我之色彩”,诗人取“荫”之“守护”之意,取“罗”之“主动排列”之意,使得本为客观物象的榆柳与桃李自然而然地有了人的动作行为、生命情感,只“荫”“罗”二字便凸显诗人移情于景之法、物我合一之境,“我之色彩”在榆柳桃李等物象身上显露无疑,诗句中充斥着浓厚的人情味。
接着,诗人巧用“暧暧”“依依”两个叠词,展“远人村”之朦胧,现“墟里烟”之轻柔,既有音韵和谐之感,也有亲切喜爱之情。诗人在描绘昏黄暮色中远处村庄的朦胧之貌时,并不直接用“朦胧”或“模糊”这些语义更明晰的词语,而是选择了“暧暧”这一叠词用以增添诗句语言的音乐之美,从辅助情感表达的角度来看,疊词本身就暗含着亲切喜爱的情感表达效果,所以“暧暧远人村”一句中不光有朦胧之景,也有诗人之于田园村落的喜爱之情。作者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喜爱之情通过词语转移到物象的身上,使这些物象成为他表情达意的载体与凭借。
“依依墟里烟”因要与前句对仗的缘故,同样使用了叠词“依依”,所以在阅读感受上仍有亲切喜爱、音韵和谐的效果,但诗人在此处的用意绝不仅限于此。“依依”一词引人联想到的是一些诸如“小鸟依依”“依依不舍”“杨柳依依”此般的词语和诗句,所以普遍意义上的“依依”确有轻柔、不舍之意。此时若循着“依依”的“轻柔、不舍”之意,对“依依墟里烟”之景之境加以想象,便可得如此景况:村庄里劳累了一天的村民们都回到家中开始做饭,村落里的烟囱都陆续冒出一缕缕接连不断的炊烟,炊烟随着气流和微风轻柔缓慢地上升,却迟迟不愿散去,似乎舍不得离开此处的田园村庄落一样。在诗人陶渊明的笔下,那一缕缕慢慢飘升、久久不散的炊烟,就如同诗人对田园故居拉扯不断的思念一样,诗中的炊烟在这里被有意识地人格化了,变成了一个有意识、有情感的意象。
总之,陶渊明在这首诗的写景部分中并没有直接表露自己对田园的热爱之情,而是是巧妙运用了“荫”“罗”“暧暧”“依依”这些拟人化的词语来描写景物、塑造意象,将自己的情感非常自然地迁移到了榆柳、桃李、村落、炊烟这些物象的身上。这些“拟人化”词语的运用,使得原本无生命无情感的客观物象具有了生命状态与情感倾向,榆柳与桃李似乎是听从了诗人的嘱咐而忠心耿耿地替作者守护着他的草屋、他的田园,而那朦胧远村中的缕缕轻烟并不快速地随风飘走,而是尽量缓慢地飘扬,在那一瞬间,那一缕缕烟雾似乎变成了诗人的化身,拉扯着与田园故乡的最后一点情丝,迟迟不肯散去。诗人巧妙运用了这样的一些具有人情味的动词和形容词来描写景物、塑造意象,将自己的情感非常自然地迁移到了这些意象的身上,以景显情,造“有我之境”,因此《归园田居·其一》中的景物虽寻常、语句虽平淡,但细细读来却仍有深情奇趣。
三、抱朴守拙的人生之境
作为陶渊明田园组诗的开篇之作,《归园田居·其一》中的每个景物、每个字句都注入了诗人波澜的人生阅历与丰富的情思体悟,从诗句纵向的时间序列发展和从横向的空间序列延展来看,都不难看出诗人对“自然生活”和“自然心性”的固守与热爱。诗人从少年时的“爱丘山”到青年时的“适俗韵”,最后到中年的“守拙田园”,在这个以“自然”为始又以“自然”为终的人生轨迹中,体现的是诗人心路历程的变化与人生境界的超越。诗人在历经“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的痛苦人生之后,再也不愿“心为形役”,于是蓦然回首,去找寻那心怀良久的“自然”与“真意”。
在《归园田居·其一》一诗中,诗人有意识地运用了时间、空间上的换喻与隐喻以及词语上的隐喻之法,凸显出自己对“自然”的绝对重视与极致追求之意。首先,在诗篇的第一部分,诗人以“少无适俗韵”“一去三十年”“守拙归园田”作为时间换喻和空间换喻的标志性诗句,表达其少时的“丘山之爱”、青年时的“尘网之恨”“故渊之思”与中年时的“园田之恋”。诗人少时处于田园自然之中,青年时多远离自然而居于官场,中年后复归自然,以自然为初始,又以自然为终末,无论时间如何流转、地点如何迁移,诗人最终之归处仍是最初的“自然”。诗中的第二部分主要是写景造境之句,故多以空间换喻的叙事结构加以呈现。诗人立于“中年”的时间节段之中,精心选择了草屋、方宅、后檐、堂前等十余个地点意象作为空间换喻的重要节点,这些空间意象在隐喻意义上都指向真实的自然空间。同时,这些意象与前一部分的“丘山”“尘网”一样,它们在自然移位之中渐渐形成了一个封闭式的空间换喻结构,自“草屋”而始,归“虚室”而终,即此处的空间换喻始终以自然作为运转的中心,所有的空间意象都隐喻诗人心中的“自然”。最后,在诗篇的最后一部分“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之中,诗人更是直指前文的隐喻之宗——自然,此处的自然既是实处的田园自然,也是抽象意义上的自然心性。诗人在全篇中都暗自表达“复返自然”之乐,“开荒南野际”之于他人而言或为拙笨之举,田园自然亦是不可久居之地,但于渊明而言,归于自然意味着“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意味着不需再为烦琐的“俗韵”之事而惺惺作态、虚伪世故,能得清净闲适之生活,“守拙”于渊明而言是人生之幸事。
陶渊明在此诗中呈现出来的少年时、青年时与中年时不同层级的情感体悟,恰似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提及的人生三境界,也恰如宋代禅宗青原行思大师所悟得的三重“山水”之境界,《归园田居·其一》此诗所具有的哲思之美由此体现。首先,诗人少无适俗之韵,却又迫于家族之厚望、儒学“兼济天下”之倡导,违心踏入官场之尘网,“误落”期间更是矛盾纠结不已,时仕时隐,此间之纠结迷茫之状,恰似“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一句所描述的不知所措之态;诗人为官十余年中,一直以“兼济天下”的宏伟志向激励自己,不断为官场清明、百姓安居而努力,屡战屡败却又屡败屡战,此等“鞠躬尽瘁”“宵衣旰食”之心亦如“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一句中所描摹的刻苦坚毅之态;当诗人为心中的“大济苍生”之愿奋斗多年,已至“衣带渐宽”“人憔悴”之境况时,却发现社会的病况、官场的恶度之深,确是他一人之力无法改变的。他自“独善其身”而来,力求“兼济天下”而不得,于是“蓦然回首”,顿然悟得自己的“心之所向”仍是那“灯火阑珊处”的自然田园与自然质性。因此,《归园田居·其一》一诗展现出来的,诗人由起初“追寻外物与坚守本心的纠结迷茫”到后来“追寻外物的刻苦坚毅”乃至最后“回归本心的坚定不悔”,诗人的情感、心理在人生三大重要阶段出现的这些颇具意味的转变,发其深意,其中体现的实则是王国维先生所叙的“人生三境界”和青原行思大师所悟得的“人生山水之境”的具体超越过程。
梁启超先生在《陶渊明之文艺及其品格》这一篇章中说 “渊明本是儒家出身, 律己甚严, 从不肯有一丝苟且卑鄙放荡的举动, 一面又受了玄学和慧远一班佛教徒的影响, 形成他自己独特的人生见解”,可见陶渊明的一生备受儒释道三家思想的影响。在《归园田居·其一》中,诗人既写其“误落尘网”之抉择,发其“金刚怒目”之恨意;又多以“丘山”“旧林”“故渊”等空间意象隐喻自然,更施以“户庭”“虚室”“守拙”等道家常用之语,以庭室喻心,极写“自然之恋”“自然之思”与“自然之乐”,字句间满是淡雅的禅意与深透的哲理。“守拙”一词在道家学派中是回归自然本性、回归本真自我之意,即一个人想要保全自己、找到人生的意义,那么就应回到最原始的状态。宋代的禅宗大师青原行思提出了参禅的“看山看水”三阶段说:第一阶段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阶段为“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第三阶段为“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陶渊明年少时纯粹地热爱山川田园,那时他“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诗人青年时不断摇摆于田园与官场之间,仿佛“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心中是无尽的迷茫与痛楚;而行至中年之时,因“官场之形役”“尘网之羁绊”而身心俱疲的诗人终于体悟到,追名逐利的官场生活与他而言毫无意义,于是诗人毅然归隐,重寻那最初的山水之乐。第三阶段和第一阶段看似相同,实则不同,因为第三个阶段是经历了第二个阶段后回到原始本真状态后的阶段,是蕴藏着人生经历与人生思考的阶段。诗人在经历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此等另类生活后,才看清自己的“心之所向”,才真正体悟到“自然田园是吾乡”的人生哲理。
总而言之,诗人在《归园田居·其一》中所提及的“守拙归园田”不是文人的沽名钓誉,不是对官场一时失望而仓促回归的软弱无能,而是诗人在历经宦海沉浮、人情世故后的大彻大悟,是擁有过后的放下与释怀,是尝过人生酸甜苦辣之后的有所为有所不为。陶渊明先生如松如兰、如莲如菊,出淤泥之乱世而不染尘埃,舍富贵之安逸,择饥饿之自由。渊明先生所写的《归园田居·其一》不只是平中见奇、淡中有情的田园诗文,也是其抱朴守真、高洁凛立的归隐情怀与人生旨趣。陶渊明终于以一个“守拙者”的姿态回到了那片优美静谧的田园自然,找到了最本真、最安稳的自我。
结语:陶渊明是历代田园诗人中写景造境、遣词造句的高手。在《归园田居·其一》中,陶渊明先是抓住田园乡村中最为寻常的景物,营造出了一个无人打扰、静谧优美的纯粹自然之境;又巧妙运用多个拟人化的词语,将自身情感自然地移于一众物象之中,于是,在主客观相融、物我合一的美学效应下,象中有意、景中含情的“有我之境”油然而生;最后,诗人巧借“守拙”一类道家用语和“丘山”一类空间意象的换喻与隐喻之意,发“自然之喜乐”与“山水之禅意”,精心构筑出返璞归真的人生之境。诗中“三境”的巧妙构建与自然书写,使得《归园田居·其一》一诗尽显静谧闲适的意境之美、淡而有情的语言之美和深厚通透的哲思之美,如此自然和谐之美篇,大约只渊明先生可作而已。
[作者通联: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