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斤小米散文 《骨骼:遗落、捡拾和重建》
2021-10-29熊焕颖刘天宇黎希澈洪艳程向阳苌楚杨林鸿
熊焕颖 刘天宇 黎希澈 洪艳 程向阳 苌楚 杨林鸿
成长是一场我与你的对话
广西桂林/熊焕颖
斤小米的《骨骼:遗落、捡拾和重建》不仅饱含散文真切的个体经验,也兼具跌宕曲折的小说叙事风格。在这种跨文体的写作中,与其说它呈现了现代家庭生活中的父辈与子辈之间刀光血影的博弈,不如说是在警示现代社会的家长们——孩子的成长是一次漫长的平等对话与互动建构。
其实,我更愿意将这部作品看作是一个母亲的自我反省。很多家庭的父辈与子辈之间的矛盾集中爆发的时段往往是升学时期,尤其是高三阶段。作者正是借这个特殊时期展现这个家庭的现实问题——儿子小乙面临高考,不顾家人劝阻,沉迷网络游戏。作者通过反思性的叙述,让读者意识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小乙的成长过程中,“我”一次次以父母的名义、以道德的名义、以爱的名义对其进行无情的审判,同时也一步步地将象征着他的主体性建构的骨骼一根根地拆散和捡拾。对于“我”而言,儿子偷钱买漫画、进网吧玩游戏、偷用二手手机……所有的这些都是一场场破坏性的事件。这些事件从表面上来看,父母似乎在担任儿子成长的护航者,但本质上却是父辈以自我为中心,恣意妄为地破坏与子辈的对话关系。其中,“紧闭的伤痕累累的门”正是这种对话关系失败的典型象征;而“我”将儿子送到杨永信性质的培训机构进行强制性“矫正”则差点导致小乙的主体性毁灭。或许,正是因为母亲与小乙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才开始绝境求生,重建彼此之间的对话关系。
通过心理咨询,“我”更清楚地意识到,是父母将自己的焦虑投射在孩子身上导致了彼此之间畸形的对话关系,甚至丢失了彼此沟通的可能。而且,在这种投射中,父母并没有把儿子当作是一个平等与独立的个体来看待,总往自私消极的负面去思考。这无异于把儿子物化为一个玩偶,一个自我的延伸之物。如果说斤小米的这部作品是一次自我反省,那么作品里的这场心理咨询是一场源自心灵的更为深刻的自我反省。值得注意的是,小乙的症结似乎源自高二的“一场毁灭性的恋爱事故”,然而其根本症候仍然是人与人之间对话的失效、沟通的不可能。换言之,人非圣贤,每个人都会以自我去揣度他人,都会以自我去衡量和要求别人,尤其是自己身边的亲人更是如此。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只要人与人之间的那一扇门不曾关闭,只要人与人之间还存在彼此对话和相互理解的可能,那么一切都可以重建。这似乎是作品最后一个部分要昭示的深刻主题。
诚如马丁·布伯所言,因你而我。我们每个人都处于不同的关系之中,正是这些我与你的关系塑造和建构了自我。唯有借助人与人之间的对话交互关系,方能建构一个主体,即“一个自己,一个纯真,坚定,且美好的——人”。
暗潮涌动的潜文本
上海/刘天宇
斤小米的散文《骨骼:遗落、捡拾和重建》从一位母亲的视角出发,回溯儿子十岁至高考结束这数年间的种种往事,并且试图以此来重审这段分分合合的亲子关系。散文创作固然有着自身的真实性,但终究与报告文学相异,其写作的视点决定了散文无法脱离主观性的樊篱——抑或说,正是这种集中的主观情绪才为散文批评提供了发掘潜文本的可能性。在叙事学与翻译理论中,潜文本被认为是一种与显文本相对的“言外之意、言后之意”。它或许并非是创作的本意,但是却发生于作者真实存在的心理与经验结构中,进而成为揭露事件症候之深层原因的有效途径。《骨骼:遗落、捡拾和重建》事实上就是一個复合文本,其显文本是由父母主导、母亲讲述络合而成的家庭生活,而潜文本则是被淹没在规训之下的儿子暗潮涌动的主观世界。
显文本的存在是显而易见的,例如在标题及行文中反复出现的“骨骼”这样一种隐喻。母亲将儿子视为自己“抽离于人间的骨骼”,继而对其寄予全部的爱与希望。然而在这种叙述中,儿子仅仅作为一种情感客体和母亲情绪投入的对象而存在,他的精神世界并不对母亲敞开,借助于母亲提供的视角来进入故事的读者们也就因此无从得知儿子的真实想法。又如母亲在追溯儿子的“叛逆”时回想起的那个最初的契机,即儿子十岁时偷拿了母亲的钱去买漫画书最后被父母罚跪。站在母亲的视角,我们会看到一个顽劣的孩子被责罚,然而当我们代入儿子的身份来重写这个生活片段,母亲视角带给我们的种种情感与价值判断就不再稳固。值得注意的是,儿子在解释偷钱的理由时这样说道:“妈妈不会同意我买漫画的。”潜文本就通过这样一句苍白无力的辩解而被建构起来:原来在母亲与儿子之间发生所谓“最初”的矛盾之前,儿子就早已被母亲的规训处处遏制。正是这种遏制导致了儿子“另寻出路”,因此儿子从过往的经验中总结出与母亲交涉的无效最终选择偷钱买书这样一种举动。从这里,家庭矛盾的症结也就显露出来——儿子的看似“叛逆”背后隐藏着母亲无意言说的家庭规训。这种规训从言语层面逐渐上升,父母两人将儿子用绳子捆住、向公安部门要求对网吧罚款等行为将最初的言语上的拒绝推广到对儿子在肉体上的控制和在社会关系上的惩罚。而与此相对应的是,儿子的应激反应也就逐渐从偷钱买书愈演愈烈,正如儿子所说“我一无所获,这一切全是拜你所赐”。最终激化的矛盾导致对父母和孩子的双向伤害,这些母亲视角所忽视的内容也就这样被潜文本揭示出来。
同样值得深思的是,这种家庭矛盾的解决其实并不困难,朱博士的出现一方面揭露了母亲的精神困境,另一方面让儿子尝试接受渐渐改变的母亲。在此,我们不得不由衷佩服作者斤小米在回望往事时的冷静,她坦然地拿起手术刀剖开了自我的心路。母亲最终懂得捡拾回的骨骼只是能够重建自己,而不是再将儿子仅仅束缚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试图去让他继续做自己的一部分,正如文中所说:“至于未来,还是让他自己去把握吧。”最后,那份被母亲压制起来的潜文本不再激烈反抗,而是将内蕴的精神世界向母亲完全开放——儿子与母亲达成了和解与妥协,涌动的暗潮终归平静。
成长的规训与惩罚
法国/黎希澈
奥兹在《爱与黑暗的故事》中揭示了一个真相:家庭是最为复杂的叙事,对于许多人来说,父母或原生家庭都是一场难以从中醒来的噩梦。
作者在文章中毫不吝啬地暴露现代社会中像传染病一样存在的家长的焦虑,以及家长在面对下一代时欲盖弥彰的问题,即有条件的爱、正向引导的缺失和对生命意义的消极探寻。以作者为代表的焦虑家长从不掩饰自己对于孩子的期望,而这种对孩子拥有稳定、繁荣、值得骄傲的人生的看似符合普世价值的期许,大多源于社会环境的影响和成年人生活经验的怠惰惯性。
父权社会和父权家庭一次次打断个体自由意志的成长,作者在文中提到荣格曾说:如果潜意识不能浮出海面转化为意识,它就会伴随我们一生,指导我们的生活。而被迫对单一生活路径不加追问地服从难免成为小乙未来的生活哲学,“恰恰是因为人生经不起追问,才要用奋斗去填满空虚且茫然的心”。
生命的意义不应是个体面对终将化为虚无的命运塞满的填充物,更不应是因成年人疲于思考就急切交给下一代的流水线智慧。生命的意义应该由个体自己去探寻,就像作家的每一次写作都是与想象的读者共同发起的对存在的追问,开放的文本不应该以封闭的回答作为结局。生命的意义如本雅明所说,只有在接近死亡的一刹那才会显露,家长们又何必迫切给出一个未经验证的答案,共同探寻才是最好的途径。
孩子与家长的关系更像是身体与意识的关系,意识支配身体,身体只有服从作为唯一的选项。在西方哲学史上,身体长期以来都是被贬损的,柏拉图说身体是意识的监狱,只有肉身的腐朽才能最终带来意识的解脱。奥古斯丁认为想要到达上帝之城必须压抑身体的欲望,于是作为身体失语症的场所,修道院遍布欧洲。
而家长对孩子的禁锢(送往长沙封闭式学习以及对孩子作息的监视)难免让人想到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列举种种权力机关对麻风病人和“社会闲散人员”集中关闭、集中管理的措施,无数家长在通过约束孩子的人身自由达到规训的目的。事实上,意识作为身体的监狱这一魔咒,直到“上帝已死”的尼采的时代才得以破解,身体终于从意识的主导中获得些许自由。这一认识的发展历程投射到孩子与父母的关系上,表现为家长过分低估孩子的自由意志和孩子作为独立个体的价值。家长们无意识地延续着对意义消极追寻的传统,并试图将这种囫囵的答案交给孩子,以期待他们可以从中自行悟出生命的真谛,作为一个顺从的孩子乖巧地长大。没有一个孩子可以随随便便长大,正如薛定谔所说“生命以负熵为生”,而来自父母的无条件的爱正是身体所需的食物,没有爱的小孩大概会过早地寻找爱的代偿。
我们无法否认,还有无数像小乙一样被困在创伤记忆中的人,没有得到认同和引导,只能任由自己在自我怀疑的漩涡中沉浮。弗洛伊德在《超越快乐原则》中写道:记忆是外部世界作用于无意识和潜意识上影响的结果;意识的重要性在于提供了抵御外来刺激的第一道屏障。在创伤中,外在的事件没有经历任何中介进入了里面。创伤难以承受、难以理解,也无法进入意识之中。
创伤后的重建是一件多么艰难的工程,恢复往日的荣光更是奢望。彼得拉克在1337年来到罗马,面对目之所及的破败荒芜感慨万千,他在后续作品中使用了“罗马伤怀”(Deploratio urbis)这样从废墟中遥想永恒之城昔日辉煌的浪漫字眼。
以爱之名
广东湛江/洪艳
“亲子关系”作为中国作家重要的写作资源,承载了丰富而独特的文化和情感。斤小米的《骨骼:遗落、捡拾和重建》(以下简称《骨骼》)在细密的独白中,以“我”与儿子小乙的“亲子关系”的变化,显出了当代社会人与人之间呈现的“疏离”问题。斤小米用女性的眼光、感受、体验对亲子关系、亲子角色进行了剖析和审视,让我们感受到了当代女性对血緣牵绊下的爱恨情仇的书写的隐痛,以及文化传统、历史现代性追求和突破所谓“家长权威”的思考。
应该说,自20世纪以来,中国文学中亲子关系之间的情感纠葛,是凝聚了整个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价值观念、伦理道德于其中的。斤小米将“儿子”成长中的“叛逆”铸合成了一面多棱镜,映照出了母亲密闭的爱、父亲的暴躁与“权威”、暴力沟通的恶果、高考的人生抉择、社会的价值标尺……而我们身处在这样一种境地的“孩子”,能成长出一颗坚韧的心,是何其的不容易。斤小米借以独白式的叙述,让我看到了一种全景式的叙事视角。但与以往的亲子关系呈现强烈冲突所带来的阅读思考不同的是,《骨骼》让我不自觉地运用了换位思考的角度去思索一个孩子在人生夹缝中成长的顺从与抗争。我们都太习惯于运用社会价值和道德评判来看待人和事,亲子关系亦是如此,于是悲剧也不绝于耳。当代的我们,有太多太多“以爱之名”的方式来“成就”孩子。却不知,我们一旦陷入了评判的牢笼,我们就是给孩子的成长上了一道又一道无形的枷锁。
《骨骼》的质感在于用了两个极为重要的隐喻牵扯着读者的心:一是骨骼,二是门。
我们来此世行走,皆源于血肉之躯被爱所滋养、充盈。而支撑血肉生长的内在力量是什么?是我们不断生长挺拔坚韧的“骨骼”。站在母亲的角度体会《骨骼》,斤小米给我们展示的“骨骼”会因不能承受“爱”之名义的沉重,绵软地遗落在一次又一次的暴力沟通之后。而埋藏在这被展示的平台之下的是一副不断自主成长的“骨骼”,它感受到了不被理解的孤独、青春的躁动与任性,在爱的体味中生长出了思想,以凝聚来自各方的爱充盈在一副好皮囊中,一步步接近属于它自己的未来。
而“门”,在开与合之间,隔开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一面打开的是扑面而来的现实,一面打开的是沉静而不失波澜的内心世界。可是这扇门为何会紧闭,缘何伤痕累累?紧闭与伤痕都不过是立在开合的两面世界所产生抵触、冲突的痕迹。而什么使得这扇门能伫立在两个世界之间?我想那仍然是爱。只是,我们常常看见它开与合、看见它门板上的伤痕,却很少感受到这扇“门”也不过是我们内在的那颗“心”而已。打开是面对世界纷繁的勇气,关上亦是面对内心脆弱的勇气。
桥梁坚固 隧道光明
湖北赤壁/程向阳
从“望断天涯路”的迷茫,到“为伊消得人憔悴”的煎熬,从“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豁然开朗再到“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悲欣交集,这是当代中国家庭教育的泥泞之路,也是无数家庭必须经过的情感历程。当然,我们有理由坚信,那就是一座时代的桥梁,一条光明的隧道。读完斤小米的纪实散文《骨骼:遗落、捡拾和重建》(《作品》2021年第6期),作为一个有过同样教育困惑的家长,我便有了这样的感悟。
散文以一个母亲的口吻,从多个维度讲述了一个叛逆少年的成长过程,把互联网时代孩子成长的烦恼和教育的困惑,毫无保留地呈现给读者。全文线索清晰、层次分明、语言简洁、叙述明白晓畅、情感理性节制,以细节的再现和场景的还原,着重记录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同时又穿插了一个母亲复杂微妙的心理变迁,把零散点滴的思考不动声色地串联起来,替人们深刻反思了家庭教育的成败得失,既有案例之警示意义,又有方案之解决路径。古人云,“修辞立其诚”,说的就是这种真实的质感和强烈的共鸣。
文章以“骨骼”的“遗落、捡拾、重建”为标题,是独具匠心的。一方面,“骨骼”是全文的核心意象,是指母亲另一个自己,一个需要不断与之斗争的自己,隐喻教育的过程本质上是一个不断战胜自我的过程,正好契合了文章的前言——阿多尼斯的诗句。另一方面,这个醒目的标题,又把母亲思绪的变化与少年成长的过程形象地揭示出来。俗话说,“题好一半文”,这样的标题,如同桅杆上的灯盏,巧妙地引领读者进入作者的精心布局,去体验亲子关系的遗落之憾、捡拾之痛、重建之喜。
反复阅读文本,我们不难发现,九个分标题围绕“骨骼”重构这条主线,重在对教育理念和教育方法的探索和确认,使读者能够从经验和教训的正反两面同时获益,特别是记录、反思、感悟等多种思维方式的叠加融合与交替运用,从分标题——这个小小的切口——可以折射出更多丰富的信息,达到了多元化表达的效果。
如第二节“我的骨骼,遗落了第一根”写出“雪地撕书”的故事,从表面上看是“说教+棍棒”的粗暴模式,其本质是方法的简单和理念的陈旧。又如,第三节“紧闭的伤痕累累的门”中讲述“怒踹房门”的场面,其实是家长因失去耐心,由焦虑不安发展到丧失理性,最终导致孩子把房门和心灵之门同时关闭,。如果此刻我们能把成长的主动权交给孩子,不是“堵而抑之”,而是“疏而导之”,也许我们能看到“当青春的声音愈大,世界就愈洁净”的景象。再如,面对第七节“一场毁灭性的恋爱事故”中描述的恋爱事故,家长的冷漠看似在亮明不支持早恋的态度,实际上是一种精神关爱的缺失,我们甚至有理由相信,相当一部分孩子之所以迷恋网吧和游戏,导致学业荒废,这种心理的叛逆,是一种精神虐待,本质上是报复和反抗。
“骨骼”的重建,得益于母子之间的相互信任和良好沟通,无论是雪夜逃离培训机构,还是精心选择心理学博士,无论是齐心应战高考,还是最终选读军校,都印证了这一点。母亲的信任、理解和适当的包容,是滋养“骨骼”重建的最重要的情感元素,也是“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的具体实施。
特别喜欢文章的最后一节,夕阳下的母子充分沟通的场景,虽有一丝悲凉的底色,但是场面平静,充满对未来的期许,让我想起一句诗来——“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控制、引导、陪伴和自由
湖北荆州/苌楚
父母和子女是最重要最特殊最普遍的一种人际关系。他们之间有血缘,养育和被养育着,无论如何都不能断绝,父母强大而孩子弱小。
尤其,中国古代讲“三纲五常”,把本来就不平等的家庭关系的不平等强制化,父母是子女的生命主宰,为儿女的必须绝对服从于父母,说“百善孝为先”,说“顺者为孝”,儿女在父母面前是不可能有自己的想法的……几千年来,观念不断变化,时至今日,这种潜意识仍然延续在中国父母的基因里。
然而,生而为人,都是独特的个体,有自己的个性意志,有棱有角。所以,在狭小的家庭空间里,父母子女之间的情感纠缠、碰撞和牵扯,上演着许许多多或动人或悲情的故事。
散文《骨骼:遗落、捡拾和重建》中的母亲斤小米,是不是也带着中国传统的潜意识呢?父母永远是对的,不听话的孩子都是错的,她和丈夫曾试图用控制的手段教育孩子。幸而,作者是一个善于自我反省的知识分子,她大胆深刻诚实地从为人之母的角度,讲述了自己与青春期儿子之间的剧烈冲突,由分离到试图互相理解,最终和解,重建亲子关系。
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冲突究竟有多可怕呢?文中的父亲在暴怒中,把孩子绑在家里的椅子上;撕掉烧掉孩子买来的心爱的漫画书,读到这里,迅速引起我自己不快乐的童年回忆,心中充满对这对父母的谴责。然而,仔细一想,不禁令人毛骨悚然,这些事情不是正发生在千千万万家庭中么?为什么我们觉得天经地义习以为常呢?无数个暴躁的家长和痛苦的孩子在文本之外的世界里挣扎着:你不懂我的心!
好在,青春的生命是向前的,父母如何将自己的爱传递给叛逆的孩子,這是一条艰难曲折的道路,斤小米是一个富有自我反省意识的家长,她发现了自己的焦虑,听到了孩子内心的呐喊,她开始试图放下各种情绪,把孩子当作一个独立的个体来理解他,引导他,让他认清自己的责任和担当。
“你的儿女,其实不是你的儿女。他们借助你来到这世界,却非因你而来,他们在你身旁,却并不属于你。你可以给予他们的是你的爱,却不是你的想法,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纪伯伦说,这是哲人清醒的认识,也是作者所要传达的思想。在文章中,这位睿智的清醒的母亲陪伴着孩子,引导他,祝福他,和孩子一同成长。
这不是一篇叽叽歪歪的歌颂母子之爱的情绪化的唯美的散文,它不美化生活,而是在场,写真相,写不完美的家长和不完美的小孩,写爱的难于沟通和理解,写母亲的觉醒和孩子的觉醒,写出父母之爱的沉重和责任。这篇散文有振聋发聩的现实意义,为当代散文的写作,拓宽了新的空间。
叛逆的青春在博弈中成长
山东聊城/杨林鸿
一场无数家庭曾经演绎或者正在上演的青春较量大戏,一场灵魂的大战与救赎。斤小米散文《骨骼:遗落、捡拾和重建》以自己独特的情感体验,以真诚的创作态度,用质感真实的文字,记录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刻骨的疼痛:骨骼的遗落、捡拾和重建。那难忘的生命体验,那失去骨骼的疼痛,那捡拾过程的艰辛,那重建母子互信时的反思,让我们跟随着作者的文字,触摸,探寻,关切。
沉迷网吧、买漫画书、拒绝妈妈买的衣服、父亲怒砸手机、儿子被网曝等一系列围绕着青春期儿子发生的事件,让这位妈妈措手不及。聚焦于儿子的成长,母亲重新审视自我,终于领悟到:人的独立和自由会加剧人与人之间的隔绝。我们付出是出于对一个人本能的愛。我们都需要反省,在反省中不断确认正确的路。这是一场对儿子的救赎行动,同时,也是对自己精神的救赎。特别是那场发生在儿子身上的,毁灭性的恋爱事故,在心理博士的干预下,才慢慢得以平复。成长的不仅仅是青春期的孩子,更应该是那些因为孩子的青春期焦虑的家长。
作者把自己的伤疤揭开,给读者看,其中有懊悔、有爱有恨,但更多的是焦虑。父母给孩子的爱太多,或者说,父母太过于关注孩子,会让孩子感觉窒息,这也正是存在于父母与孩子之间的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这不仅是家庭问题,牵连的是更多的社会问题。多少个父母在叛逆的孩子面前,束手无策,最后只能采取极端措施,把孩子推给学校或者推向社会。
散文中,父亲对儿子的“教育”,更准确地说是打击,令人痛心,也是触目惊心的。父亲烧书的行为,烧掉的不仅仅是书,焚毁的还有孩子对大人的信任,看到那个在雪地中跪着哭泣的男孩,谁的心能不流泪?一个鲜活的灵魂会在这个时候,关闭起自己,并在自我世界里逐渐枯萎,这是多么残酷的社会现实,有许多家庭在不知不觉地制造着类似事件。现实中的门可以无情地踹开,那扇心灵之门却会因此关紧。
散文的生命力是真实。鲁迅曾说过,写作要“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作者用手中的笔,剥开了家庭中孩子与家庭冲突的硬痂,不仅有真意,更没有卖弄,对出现的问题和矛盾不回避,不掩饰,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真实事件,以真诚的写作态度,用真情似水的情感把读者引入共鸣。读这样的散文,我们就像呼吸到了没有污染的空气,真挚自然。你会被作者的真情牵着,在文笔的脉络走向里,一同见证着一位母亲对骨骼的捡拾和重建的过程,感受一位母亲的情感起伏。
作者用自己的生命体验带我们一起触摸叛逆青年的心灵状态。散文中的细节,是作者心底情感潜流的真实体现,神态的刻画、环境的描写、人物心理状态的描摹等,可以看出作者的文字功底深厚,对生活的观察和洞悉。两代人的精神碰撞,使得两方都体无完肤,作为青春期的一方总是最为致命!那真切的情感流露,那刻骨的生命体验,那失去骨骼的疼痛……让人回味和沉思。
责编:胡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