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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林的政治功能研究

2021-10-29张雅丽

理论观察 2021年6期
关键词:韩琦统治者园林

张雅丽

关键词:统治者;韩琦;园林;政治

中图分类号:J59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 — 2234(2021)06 — 0110 — 04

中国园林萌芽于殷周,形成于秦汉,历经魏晋隋唐,至明清达到鼎盛。园林作为园林主的精神寄托,首先承载起其自然观,包括自然的本原、构成和演化。魏晋南北朝时期,社会思想的演变促使了文学自觉的崛起。文学成了表现人生、人的命运、人的心灵的文学,园林的功能也随之变化,逐渐表现出园林主对于人生意义和价值的思考。

10世纪到15世纪,中国文明扩大到东亚之外,与其他文明上演着冲突与融合。五代的各国是胡汉混合军事集团蜕变的势力。从史学角度上来说,赵宋王朝虽属于政治、经济、文学大爆发的时代,但环顾内外,宋人于辽、金、元、西夏都处于劣势,于东亚的高丽和日本也失去了唐朝天朝上国的地位和普世帝国的格局。换一句话说,北宋人随时面临着来自周围强邻的挑战,在与周围各国的合纵连横中,尽力保持着安稳的生活状态。

经历唐末五代,士族门第观念已经日趋单薄,平民的地位逐渐提升。宋朝重文抑武的国策再加上统治者以岁币维持着与稳定的贸易关系,这让北宋的国内政治、经济达到繁荣阶段,统治者与官僚士大夫形成了“与民同乐”的政治理念,公园应运而生。但与此同时,北宋和辽、西夏等各国的边境一直存在着大大小小的冲突和战争,统治者要想治理一个稳定的国家,就需要人民对国家产生认同。如贾雷德·戴蒙德所言:国家认同是国家自豪感的源泉,也是一国民众所共享的价值观念。〔1〕有这层需求,园林安民的军事和政治意义渐显。

韩琦是北宋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历经仁宗、英宗、神宗三朝,为相十载,有定策之功。可以说,他兴建园林,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统治者的意志。本文主要从韩琦在定州兴建的两个园林出发,分析其知定州期间,赋予园林的政治功能。

与韩琦同时代的园林家主要是欧阳修、苏轼等人。苏轼极其仰慕陶渊明的旷达,所以他在园林文学中体现出来更多的是惜时和归隐的思想,欧阳修则是偏向于阐述道家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韩琦则主要遵从儒家思想。他建造园林,不仅让它们承担着日常休闲饮宴的功能,而且利用园林来实行政治思想的传播,这体现了韩琦超乎常人的智慧。

一、定州阅古堂、众春园的兴建和发展

庆历八年夏五月,仁宗因为河朔地大兵雄而没有专门的节制,令儒将分别担任魏、瀛、镇、定四路元帅兼本道安抚使,韩琦当选定州。〔2〕在定州任内,韩琦修建了三个园林——阅古堂、众春园和州署后园。但由于后园主要作韩琦休憩之用,故在此不做赘述。

韩琦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建造的园林就是阅古堂。自五代以来,定州政权交叠①,到了北宋也与辽国分庭抗礼。阅古堂建成之后,他将古代良守将的事迹刻于壁上,并作《定州阅古堂记》和《阅古堂》诗。表达对古代将领以身报国的敬佩,借此对宋王朝表白心迹。

韩琦在定期间,执政为民、竭力做事,不以丰功伟绩自居,王素、宋祁等人后来知定州,也对韩琦所建的阅古堂和众春园赞叹不已。

明代重建公署,古州署废置;万历四十四年,知州宋子质建续阅古堂于署东,祀韩琦木主于堂。〔3〕明末清初名士王士祯尝寻阅古堂、众春园旧址而不得,说明此时阅古堂不存。〔4〕清代知州王仲槐、宝琳皆尝重建,曰:复阅古堂,择定之名臣乡贤可法者亦足三十事图之两壁,撰记勒石;民国三年,中学堂拓地,毁之,由此阅古堂不复存。2014年,定州市复建州署。今之所见“复阅古堂”,即当时所建。

众春园原名不详,在定州城东北隅,是真宗朝李昭亮任知州时所建造。百余亩池塘、柳数万,有亭榭花草之盛,后来逐渐荒废。韩琦知定州時改建此园,还亲拟园名,曰:“众春园”。寒食佳节,韩琦与吏民同享一日之适。②

众春园在经历战火之后,后南宋、元两朝如何已不可考证。明朝正德十四年,州牧王琼将苏公祠移于众春园,将旧祠改为宦祠,之后众春园被豪右霸占。万历十六年,州牧唐祥兴获其遗趾,再复其园,并建祠于中,以韩琦旧祠改为乡贤祠。万历四十五年,州牧宋子质对众春园进行修缮,同时建苏公祠于韩祠之左。清康熙四十一年,知州韩逢庥新建韩苏祠和雪浪斋,移雪浪盆石以置园内,又构从舍八楹,以司典守,视堂殿尺寸加式廊,植花木,畜禽鱼,方塘曲榭,幽秀爽垲。在康熙四十一年,圣祖仁皇帝西巡,驻众春园。③凭借地理优势,众春园自此成为皇家行宫。

道光初,诏罢各行宫。④州牧宝琳捐俸修葺之于东偏,镌石曰:古众春园,大门曰:韩苏公祠,祠之左即雪浪斋,斋之南为御书亭,西北为九曲房⑤,东北隅建方亭,颜曰:驻春寿石之亭,东南建台曰:熙然台,挑浚池沼栽植花木,琳自制诗记,并州同劳沅恩诗具刻石嵌壁;同治六年,在众春园韩苏祠前建马佳君祠,即宝琳之祠,张之洞为其撰写碑文;至光绪十四年,由于年久失修,雪浪斋破败重修;清末民国初,由于小学和县立师范的入驻,众春园由于施工被大量破坏,已名存实亡。如今众春园旧址被改为部队医院。

二、阅古堂、众春园的政治功能

宫城建置,三官分任,构成内外相互牵制的局面。以皇帝为中心划分内、中、外朝,集中体现以皇帝为中心的建筑目的。“筑城以卫君,造廓以守民”,在韩琦看来,建筑承担着军事和政治为主要功能,园林也要载以道,此道为忠君爱国之道,有学者称之为“比德”〔5〕。韩琦所建阅古堂,也承担着统治者中心的地位。阅古堂在郡署废址基础上建成,供官员办公和居住,与樵门、仪门、大堂、二堂等建筑连成州署的中轴线,处在中心位置。在建筑格局上,阅古堂显示着其重要的政治地位。

复原后的州署全景图

众春园属于公园。“公园”的称谓在汉代就已经出现,但此时的“公园”还是指皇家园林。真正将“公园”赋予“公共园林”含义的最早应该是在北宋。

城市是政治和资本博弈的场所,在城市发展过程中,性质从行政型到商业娱乐型转变,形态也从封闭坊市变化为开放街市。平民化城市带来的游赏方式,推动了政府政策的建设。公园建设呈现皇家和官员在政治上的主动性、空间分布上的地域普遍性。〔6〕

(一)独乐不如众乐:以民为本

中国古代很早就有“与民同乐”一词,《孟子·梁惠王下》便提到了“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在唐宋大变革的背景下,统治阶级的统治思想及治国理念发生了深刻的变化。

承接大唐盛世,宋朝统治者希望带给人民的是安逸和愉快的感受。在这个大背景下,各大园林纷纷开放,宴赏活动也持续开展。站在统治者角度上来说,开放园林,供人游赏,最根本的目的就是“乐民”。“与民同乐”在宋代成为官员考核和百姓评判官员优劣的依据。受到统治者的影响,官员纷纷建造公共园林并开放给百姓,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欧阳修醉翁亭①。太守与民游,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至兴而归,至性如斯,潇洒如斯。

宋代像醉翁亭这样的开放公园有很多,大都在每年的重要节日,譬如寒食,向公众开放,供他们玩赏。如皇家公共园林金明池、玉津园②,园内养育各种奇珍异兽,韩琦的众春园也是此类。

韩琦在《定州众春园记》中将公园“乐民”的本质叙述得很详尽:

中山之地,自唐天宝失御,盗据戎猾,兵革残困,民不知为生之乐者,百有余年。至我朝而后,始见太平。亭障一清,生类蕃息。不有时序观游之所,俾是四民间有一日之适,以乐太平之事,而知累圣仁育之深者,守臣之过也。非公于其心,而达众之情者,又安及此乎?

定州这个地方,自安史之乱以来,盗贼横行,将士镇压早已疲惫,州民无法欢乐起来,直到宋朝建立,这里才开始逐渐太平。所以韩琦修建园林,让州民能够有一日的尽兴,感受着太平盛世带给他们的快乐,从更深层意义上来讲,也更有利于宋廷统治。这里的“乐民”也是教化的一种方式。韩琦在另一首诗中写道:“曰非时之康,还得此乐不?”如果不是太平之时,还能不能这么快乐?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国泰民安是修建园林的政治基础,统治者用开放游园的方式从民之欲,不失为一理想的统治之道。

(二)安民:边境之地,告示久安

除了乐民,韩琦建造众春园还有另一层含义,便是“安民”。

自后晋割燕云十六州之后,宋代的国防线退到今日河北中部与山西东北部。定州处于宋辽边境,自古以来便是边关要塞,因为长期以来的战争,人民不能安心享受太平盛世的乐趣。景德元年( 1004年) 正月,宋辽边境冲突加剧,给宋廷带来严重的威胁,为应对辽朝导致的边防危机,宋廷大力加强了对缘边的经略,自嘉山东引唐河三十二里至定州,以作国防之用。

韩琦身处的北宋中期,战争已经鲜少发生,人民生活也平定下来。他被派往定州,自然是被皇帝委以重任。不仅要起到威慑敌军的作用,還要承担安民兴邦的职责。

定州人对于战争非常胆怯,这让韩琦在“与民同乐”的政治主张下又不得不考虑人民内心的安定。所以,他又提出了园林“安民”的主张,定州众春园自然是承担了此政治功能。众春园是如何承担起“安民”的政治功能的?在这里我认为可以分三个方面。

首先,平匪患。梅贽在滑州修建西溪园,韩琦作《寄题滑州梅龙图西溪园》诗送之。诗中,他就明确提出“陪京高选得名卿,勤葺公园匪自宁”,“我亦治园同众乐,夹河相望称为邻。”的主张。修建公园,与民众在此游玩,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生活在太平盛世,食足以温饱,食足以避寒,游足以尽兴,自然很少再去偷盗。

其次,彰显国力强盛。韩琦建造的众春园面积广阔,这是为了让百姓看到太平的迹像。一个国家要想让人民感受到强大国力,建造小园是不可的。“城野四望间,万景如在手”,这是韩琦想让百姓看到的场面。站在楼台仰望,欣赏壮阔的山河,北宋辽阔的疆域,向百姓诉说着国家的繁盛,保证着他们生活的太平和富裕。

第三,定有良守将。其在《众春园》一诗中写道:“谁知酩酊心,自有制胜策。”韩琦告诉州民,不要害怕敌军来袭,就算他们攻打过来他也自有应对之策。这一方面说明了韩琦对于自己的领军打仗能力非常自信;另一方面安定人心,鼓励人民不要担心。这不仅反映出边城良将的英雄气概,而且还显示出韩琦超人的政治智慧。他并没有因为儒将的出身而少一份魄力,也没有因为将帅的身份而多一份急功近利,而是从容淡然地采取朝廷的“修园”政策,达到安民、乐民目的的同时,还将宋朝国富民安、欣欣向荣的国情展示给敌人。

(三)教化与历史观:示人以道

一个朝代的变迁意味着社会秩序的打乱和重组。公元8世纪后半期,唐朝的分裂让学者们不再将“圣人之道”归于宇宙,而是转向“人事”。在唐宋变革的大背景下,仅仅用秦汉的“国家层面礼治空间阐释”的教化机制已经不足以满足社会教化的需求,此时中国古代城市空间也寻求转型,向平民化、世俗化发展。园林的功能也随之发生改变。

这时的宋廷,一片“勤求古道、启迪化源”的声音,他们希望通过教育来实施教化。庆历四年,仁宗下旨天下郡县建立州学,但定州以往是武将镇守,他们认为定州是“用武之地”,不需要施行这项政策。韩琦深受儒家思想熏陶,认为身为臣子,当维护着三纲五常和帝王的统治。他上任之后,看到文庙破败不堪,他翻修庙宫,又建造庙学,为之作记。后来韩琦在并州也建造庙学,亦有记留下。

建造祠堂也是教化的一部分①,定州阅古堂就是一个例子。庆历八年,韩琦在定州署建造阅古堂②,并将前代贤良守将的事迹刻在堂上,在《定州阅古堂记》中,他叙述了此举的原因:“道未充而君之禄殊厚,任重途远,惟仆踣之是虞,故在燕处之间,必将监古以自勉”。他提醒自己和后来者,守边任重而道远,虽然定州已经安定,但依然处在宋辽之界,不能完全放松警惕。看到良守将的事迹,官员能够时刻具备忧患意识,不安于享乐。“如阅旧史,俾人人知为治者莫先于教化,用兵者莫贵于权谋,而俱本之于忠义。”韩琦当时所刻英雄姓甚名谁已经不知,后来阅古堂果真如韩琦所希望,被后代官员后代官员增葺。③也因为韩琦个人的地位和在定州的影响力,后人将韩琦画像刻在堂壁,又在州署建韩琦祠。元代纳新《河朔访古记》记载:

中山府文庙西宋丞相魏忠献王韩公琦祠堂存焉。琦为帅,有惠政。州人为立祠,祠下有碑,一通其略曰:仁宗朝出知定州。〔7〕

王素任職定州之时,将阅古堂诗刻寄予时在相州的韩琦,韩琦作诗感谢。在诗中,他不忘提醒自己要时时牢记建堂初心,向前贤看齐:“好胜时多尚已为,前人勤力必随惰。所图营葺犹如是,欲树功名即可知。昔慕先贤形藻绘,本同来哲作箴规。得公诗刻增光焰,定警媮风变俗漓。”

后来,阅古堂又增修苏公祠,成为人们纪念宋朝两位杰出政治家的象征。韩琦刻良守将于阅古堂壁,后人又修韩、苏祠于其中,都让阅古堂起到了一定的教化作用。

三、结语 

园林自产生开始,就象征着身份和地位。它浓缩了中国古代帝制时代的文化特征,充分体现了传统礼制下中国封建社会的传统精神。从秦汉开始直至唐宋,统治者有意赋予园林意义和价值,让其服务于统治阶级的利益,巩固中央王权。

除了韩琦的众春园和阅古堂,之前提到,北宋建造的金明池等皇家园林,在特定的时期开放,供人民玩乐。但其余的时间,皇家园林仍然是显示身份尊贵的象征。首先,能够进入的乃皇室贵戚、学士大夫,皇家园林定期举行观稼、习射活动。作为国家礼仪重要组成的宴射,其功能乃兴举兵备,不忘武功,且以观德。凸显帝王观德教化、期许太平,礼遇四夷、民族交流的政治姿态。皇家园林斋戒祷祭功能突出。金明池是祷雨活动的重要场所,瑞圣园、琼林苑、玉津园则主要承担祈求天子福寿康宁,国运绵延悠长,太岁诸神降福庇佑的职能。

但随着其发展,越来越多的官员开始建造园林,园林的政治功能被传承和发展。到了唐宋时期,已经逐渐产生了“园林”和“民”之间关系的概念。唐代也著名诗人柳宗元的园林思想也具有鲜明的政治意识。他认为,造园与为政有相通的地方,都是立真善美,除假恶丑。他推崇的当地官员建的几座园林均考虑到政治,都是德政的体现。

宋代以后,由于统治者的营造思想发生变化,再加上前朝园林的颓败甚至销毁,政府主导修建的园林数量减少,园林的政治功能减退。

总之,园林的政治属性是统治者意志的体现,统治者将园林赋予政治意义,园林便拥有了其存在的政治价值。

〔参 考 文 献〕

〔1〕〔美〕贾雷德·戴蒙德.剧变〔M〕.北京:中信出版社,2020.

〔2〕李之亮,徐正英.安阳集编年笺注〔M〕.成都:巴蜀书社,2000.

〔3〕中国方志丛书〔M〕.台湾:成文出版社,1966.

〔4〕王士祯.带经堂诗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

〔5〕刘彤彤.中国古典园林的儒学基因〔M〕.天津:天津大学出版社,2015.

〔6〕毛华松.论中国古代公园的形成——兼论宋代城市公园发展〔J〕.中国园林,2006,(01).

〔7〕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M〕.台湾: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

〔责任编辑:张 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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