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父亲的峥嵘岁月
2021-10-28刘东利
刘东利
我的父亲1916年8月出生,原名叫刘福喜,入伍后自己把名字改为刘耀。我的爷爷刘锡乃是个以打铁为生的匠人,奶奶郑机波是个朴实厚道的家庭妇女,他们养育了一儿一女。爷爷靠给乡亲们打制一些小件农具,间或外出打点零工,艰难地维持着一家四口人的生计。父亲从小就非常懂事、孝顺,经常干些力所能及的杂活,主动为父母分忧。爷爷奶奶在父亲5岁的时候,就把他送到镇上的学堂念书。由于家境贫寒,父亲10岁的时候就不得不辍学跟着爷爷开始学打铁。
自1929年开始,位于茶陵县秩堂乡马首村的苏维埃红军兵工厂在茶陵一带招募工匠,主要是为井冈山的红军制造武器弹药。刚满13岁的父亲跟随爷爷去应聘,与爷爷一起被聘用。由于父亲勤奋好学,表现突出,1932年2月就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3年1月被兵工厂派往江西永新红军大学学习,也就是毛主席在井冈山时期创办的“红军军官教导队”。
1934年5月,父亲在江西永新红军大学学习期间,自愿加入了萧克、王震领导的红六军团。1934年8月,父亲正式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随红六军团西征。1934年10月,红六军团和红三军(后改为红二军团)胜利会师,共同开辟了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1935年11月,父亲跟随贺龙、任弼时指挥的红二、六军团开始了战略转移。他们渡过了金沙江天堑,翻越了玉龙、中甸等大小6座雪山,穿过松潘草地,成功摆脱了国民党反动派几十万大军的围追堵截,战胜了千难万险,最终胜利到达了革命圣地延安。全面抗战开始后,父亲被编入一二O师三五九旅七一七团,奔赴抗日战场。1940年12月至1942年5月,父亲被组织派往河北邢台抗日军政大学学习。
毛主席曾经说过:“茶陵同志很勇敢,很会打仗,茶陵牛嘛!”父亲参加过很多著名的战役,例如龙家寨战役、陈家河桃子溪战役、乌蒙山回旋战、保德马家河战役、忻口阻击日寇战、辽沈战役等。在几十年的戎马倥偬中,父亲的足迹遍布神州大地的十几个省区,从湖南、湖北、江西、贵州、广东、广西、云南、西藏、四川、甘肃,到陕西、山西、河北、吉林、辽宁、山东、福建、江苏……经历了无数磨难。1957年,父亲荣获了国防部授予的三级八一勋章、独立自由勋章和解放勋章,国防部还给父亲颁发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勋章证书。
父亲打过很多大仗、硬仗,经历过无数生死考验。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他和战友们跟国民党反动派较量,跟日军厮杀。父亲在九死一生的战斗中,先后负过4次伤,分别为左手掌、左大腿1/3处、右臂关节和右胸肺尖处。
父亲曾亲口跟我们讲过他左手掌那道大伤疤的来历。1938年6月,父亲受上级委派,担任工作团团长,深入敌后开展抗日救亡活动。11月,工作团在山西忻崞一带跟日军发生了一场激战,父亲的左手掌不幸被流弹打中了。由于战场伤员众多,缺医少药,医疗条件简陋,父亲要想尽快取出子弹非常困难。略懂中医药知识的战友向他建议,不妨采用土办法试一试。于是,战友们硬是用刺刀把父亲手掌中的子弹给抠出来了,然后用盐水消毒,用一种叫灰包菌的中草药敷在受伤的左手掌上包扎起来,伤口居然慢慢地痊愈了。可想而知,当时要是父亲没有坚忍不拔的超常毅力,绝对难以忍受如此剧烈的疼痛!后来,我们查询资料才得知,灰包菌的学名叫马勃,是一种药、食两用的菌类,外观跟马粪很相似,具有止血、抗菌、消炎等功效。这种药材,成熟的时候外皮呈灰褐色,柔软如海绵,所以俗称“马粪包”,在山上的树林中就可以采摘到。
让父亲吃尽苦头的还有残存在他右肺尖的一小块炮弹片。1940年5月6日,父亲所属的晋西北二分区五团接到上级要求立即转移的指令,正当他们行进在山西省保德县马家河附近时,突然遭遇了上千名日军对我抗日根据地的疯狂“扫荡”,双方随即展开了火力交锋。战斗进行得异常惨烈,从早晨5点钟开始,一直打到晚上8点钟。在长达15个小时的激烈战斗中,不少战友都壮烈牺牲了,父亲也不幸被迫击炮弹的碎片炸伤。在被担架运往后方的途中,借助朦胧的月光,父亲发现在不远处有很多日军待在树林中休整。长期的对敌斗争,使父亲养成了高度的警惕性,马上觉察到了危险。于是,父亲果断地捂着伤口从担架上翻滚到地上,在黑夜的掩护下,赶紧抄小道快速徒步绕行,又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后方的临时救护所医疗条件非常有限,只对父亲的伤口进行了一些简单的处置。由于炮弹片没有取出,所以一直残留在父亲的肺里。新中国成立后,多次X光透视显示,弹片已被肺部的结缔组织包裹了,父亲如果开刀手术,则会危及生命,所以还是无法取出。这个隐藏在父亲体内的“祸害”,使父亲的肺功能受到很大的损害,摧残着父亲的身心健康。每当阴雨天或天气发生变化时,他的伤口都会隐隐作痛。父亲年轻的时候还能忍受伤痛的折磨,等到年老体弱之后,只要稍微剧烈活动一点,就会感到胸闷、气短、呼吸急促,令全家担忧不已。父亲却宽慰我们说:“你们别难过,这点伤不算什么,跟牺牲的战友们相比,我已经很幸运了,起码看到了革命的胜利,真的很知足了……”
新中国成立初期父亲享受的是供给制,后来才改为薪金制。因为父亲是伤残军人,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给他颁发了“三等乙级残废军人证”,每年可以领取一笔抚恤金。记得小时候,我们最盼望的就是父亲领抚恤金,因为他会用这笔钱为我们买好吃的。每当我们几个孩子津津有味地吃着父亲给我们买的糕点和水果时,父亲总是用慈爱的眼神,在一旁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们,自己从来舍不得吃一口。
1951年2月,父亲满怀希望地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本以为迎接他的是日夜思念的亲人,没想到却是接二连三的噩耗!我的爷爷、奶奶被敌人杀害了,唯一的姑姑也因为难产离开了人世,家里一个亲人也没有了。父亲无比悲痛,心情久久难以平复……在乡亲们的帮助下,父亲把爷爷和奶奶的墓地迁到一起,合葬在松江村。
后來,父亲才了解到爷爷、奶奶被害的经过。当年,爷爷把父亲送去当红军,自己继续留在兵工厂为红军打造土枪、土炮。由于国民党反动派对革命根据地的封锁越来越严密,红军兵工厂的原材料日益短缺,兵工厂委派爷爷携他的徒弟彭冬冬秘密外出收购铁矿石和废铁。为了躲避敌人的搜查,他俩不得不在黑夜翻山越岭,经常担着原料往返于崎岖的山路,一次至少需要两天时间。后来,他们的行动不幸被敌人的巡逻队发现了,师徒俩均被残忍地杀害于江西省三湾的河水坪。敌人把奶奶和另一位红军战士的母亲捆绑起来,抓到茶陵县松江村羊角寨龙氏祠堂严刑拷打,逼迫她们交出当红军的儿子。奶奶被打得遍体鳞伤,气息奄奄,不久就与世长辞了。
父亲的一生是苦难、顽强、传奇的一生。他从少年时代就投身革命,南征北战,戎马倥偬,为共产主义信仰奉献了自己的一切。他虽然不是什么叱咤风云的大人物,没有什么丰功伟绩,但正是千千万万朵像他一样的小浪花,才汇成了汹涌澎湃的革命洪流,彻底推翻了蒋家王朝,取得了全国胜利。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旗帜上,有父亲血染的风采;在中国革命的历史丰碑上,镌刻着父亲的汗马功劳。《茶陵人民革命史》一书和红二方面军纪念馆,都收录了他的名字。
如今,父亲已长眠在南京市雨花台功德林的红星园内。那儿,松柏常青,庄严肃穆,父亲九泉之下的英灵坦然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