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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不会告白

2021-10-28谢衿

花火B 2021年8期
关键词:云水

谢衿

作者有话说:我偶然间在网络上刷到关于泰国清迈天灯节的视频,漆黑的夜空中无数的孔明灯飞起,真的太漂亮、美好了,于是有了这个故事,希望喜欢呀!

说到底,他也只是喜欢了一个人而已。

十一月,昭川下了暴雨,学校的排水系统近乎失效,校园里的积水漫过了膝盖,看天气预报,雨水没有要停止的趋势。为了学生安全,A大停了两周课,顾沅被室友拉着去了泰国旅游。

黎初南那时在做家教,结束工作时已经很晚了,回学校的路上收到了顾沅发来的一小段视频。

视频里是泰国清迈天灯节的场景,无数孔明灯缓缓升起,僧侣们坐在台上诵经,地上的人们低头祷告,万盏灯火飘向漆黑宁静的夜空,如星空绚烂,如银河璀璨,美好又震撼。

“有生之年你一定要来一次!”

“真的太美了!”

顾沅的消息跳出来,黎初南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激动,他唇角微勾:“好啊,以后有机会再一起去。”

在消息快要发出去的那一刻,他又倏地移开了指尖。

华灯初上,夜色里车辆川流不息,道路两旁还有积水,淹至脚踝,黎初南站在路边感受着帆布鞋里潮湿,慢慢清空对话框,重新打字:“很好看。”

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加上:“晚上在外面,注意安全。”

天空飘着细雨,整个昭川被笼罩在一层雨雾里,黎初南撑着伞往学校走,忽然间想起他和顾沅初见,也是这样的雨天。

那还是三年前,他独自一人从云水镇赶来昭川一中,因为母亲离世,他报到的时间晚了半个月,学校保安以为他是上学迟到的学生,非拉着他登记姓名、班级。

顾沅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她撑着伞跑到他身边,笑容满面:“原来你在这啊?”

保安和黎初南俱是一脸莫名,顾沅笑得眉眼弯弯:“叔叔,这位是我们班的学生,因为家里有事,今天才来报到,我们班主任怕他因为不熟悉周围迷路,特地让我来学校门口接他。”

顾沅说完,不等保安反应,便抓着黎初南往学校里走,等到了高一教学楼下,她才给他指了一个方向:“那栋就是行政楼,你去三楼找政教主任报到就行。”

说罢便转头往楼上跑,上了几级台阶又停下来交代:“千万别跟人说你遇见了我,被发现我迟到,还撒谎骗保安,我可就惨了。”

直至顾沅的身影消失,黎初南才慢半拍地明白她不是来接他的。她是上学迟到,不想被保安记名。

那时黎初南还疑惑顾沅的谎话居然一编一个准,后来才知道政教主任是顾沅的父亲,开学前,他打电话到学校请假,顾沅恰好在场。

政教主任温和儒雅,瞧见黎初南衣服湿了大半,办了入学手续后便带着他去了教职工宿舍,让他洗了澡、给他烘干了衣服,又带着他去宿舍放行李、回教务处领课本,妥帖又周到。

等黎初南走进教室,已是早间最后一节课,他站在讲臺上做自我介绍时,顾沅抱着一沓练习册出现在教室门口,笑着冲他挑了挑眉。

他们是真的很有缘分。

中考时,黎初南以两分之差压了顾沅一头,成了省中考状元。入学前,顾沅去跟老爸打探黎初南中考的单科成绩,偶然知道了他延期报到的事。开学后,她看到分班名单,发现他们是同学。那天她贪睡迟到,撞见来报到的黎初南,逃过一劫。

甚至后来,在老师的安排下,他们成为同桌。

黎初南错过了大半个月的学习内容,老师不可能为了个别学生耽误所有人的进度,就安排顾沅帮助黎初南学习。

他们经常在放学后一起自习,两个人不常聊天,大多时候是黎初南自学,顾沅在一旁安静地看书。偶尔黎初南有不懂的问题,低声询问,顾沅便耐心讲解。

渐渐地,黎初南发觉顾沅好像没什么朋友,这个年纪的女生大多都有自己的小团体,聊明星八卦、手牵着手上厕所,顾沅却做什么都是自己一个人。

直到月考结束,黎初南才知晓缘由。

那天是周五,班长李琦过生日,邀请大家一起去吃烧烤。黎初南和李琦的交集不多,听到邀请时颇为惊讶,下意识就想拒绝,然而话没出口,去卫生间的顾沅回来了。

顾沅瞧见站在自己座位旁边的李琦愣了一下,大大咧咧道:“你站在这儿干啥?让让,挡道了!”

“我过生日,邀请大家去吃烧烤。”

李琦话音刚落,顾沅便摆手拒绝:“不去!”

旁边有人笑了一声,李琦被驳了面子不服气:“我又没邀请你,我邀请的是黎初南,自作多情!”

两个人就这样较起劲来,周围人皆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十六七岁正是觉得面子大过天的年纪,顾沅也不甘示弱:“我就是替黎初南回答的,他不去!”

眼看“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黎初南连忙出声:“今天我们要做值日……”

“做完值日也不去!我们晚上还要补课、学习的,对吧?”

黎初南话说到一半被顾沅抢白,她的语气斩钉截铁,看向他的目光却惴惴不安,可怜得像只受惊的小鹿。

黎初南的基础不差,几周下来,他已经完全跟上了班里的进度,不再需要顾沅的帮助,他却顺着顾沅的话,点头肯定:“对。”

顾沅瞬间得意,李琦气呼呼地走了。

等到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顾沅才别扭地过来向他道谢:“谢谢你啊,这么讲义气。”

黎初南笑起来:“正好我也不想去,不过,你好像和同学关系都不好?”

顾沅撇撇嘴:“因为我爸是政教主任呗。”

黎初南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跟老师的孩子做朋友,抱怨作业太多、随口吐槽老师太严厉,或是分享自己的小秘密,都得提心吊胆,怕她告密,就算她不会告密,也难保她不会一不小心说出去。

顾沅低垂着眉眼,一副恹恹的模样,察觉到黎初南的目光,她又强打着精神笑起来,自嘲道:“连个好朋友都没有,我做人真是太失败了!”

“原来我们还不算朋友啊?”

顾沅愣了一下,一抬头对上黎初南求知的目光:“那请问,我要怎么做,才能成为顾沅同学的好朋友呢?”

黎初南幼稚拙劣的把戏仿佛在哄小孩,顾沅却还是压不住勾起的唇角:“黎同学今天如此讲义气,被破格提升为本人的好朋友啦!”

“哦。”黎初南配合她演戏,“那真是谢谢顾同学了。”

夕阳的余晖洒进教室,两人站在黑板前对视,双双笑出声来。

那之后,他们才真正地熟络起来,顾沅会在听歌时分他一只耳机,看书时与他分享自己喜欢的句子,有好吃的总会记得给他带一份。

而黎初南与顾沅分享的第一个秘密,是他每日放学后会去学校外面的奶茶店兼职。

在高中这种重要的阶段中,顾沅劝黎初南专注学业,他却态度强硬:“我已经满十六岁了,在法律上可以视为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顾沅被他说得一噎,反问:“是,法律上允许你这样做,但你觉得学校会不管吗?”

黎初南算好了高一不上晚自习,认识他的除了班上的同学就是任课老师,于是选择了晚上兼职,上班的时候还总是帽子、口罩齐齐上阵,心存一丝侥幸:“我小心一点,应该没事。”

顾沅无奈:“没事?那个奶茶店每天人来人往,相信我,你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好的不灵坏的灵,没过一星期,黎初南就被偶然路过的班主任逮住了。

他被叫到政教处谈了一下午,回来时声音无奈而疲惫:“顾沅,我真的很需要那份工作。”

那天放学后,他们在学校操场上走了一圈又一圈,黎初南第一次敞开心扉,说起他家里的事。

黎初南的父亲和顾沅的父亲是大学同学,毕业后,黎父前往云水镇支教,原本计划只待一学期,可后来认识了黎母,一辈子也没离开。

黎初南六岁那年,黎父溺水身亡,黎母独自抚养他长大,中考过后母亲积劳成疾,撒手人寰,他再没有一个亲人。顾沅的父亲对他颇多照顾,昭川一中也免除了他所有学杂费,可他还要吃饭、生活,要为以后大学做准备。

秋日的阳光温暖和煦地洒遍人间,顾沅却觉得黎初南整个人都陷在阴影里,她没有说任何安慰的废话,只是在后来的期末考试上,没做数学最后一道大题。

成绩出来后,黎初南的排名是年级第一,他因此获得了学校的最高奖学金。

高一快结束时,就要进行文理分科,黎初南选了理科,顾沅却纠结至极,趴在桌子上问他:“黎初南,你将来想做什么?”

“我想做像我父亲一样的人,回到云水镇去。”

黎初南给她讲云水镇想上学却没钱的孩子,讲那里漏雨的教室,讲荒草长得有人高的学校操场。

黎父在世时组织募捐、翻新学校,甚至无偿授课,目的就是要改变整个云水镇,可云水镇经济条件落后,又坐落于大山中,外面的人不愿进去,里面的人出来了就不想回去,情况很难得到改善。

这些年新闻一直在报道宣传,也有不少志愿者前往,可他们待的时间都不长,老师换了一任又一任,老师们的教学方法又各不相同,学生学不进去,没法获得进步,很多人一辈子都走不出那个小镇子。

未来是很远的不确定命题,黎初南的未来却是早已注定好的,他从小到大的目标就是完成父亲的遗志。

顾沅听后眼睛一亮,郑重地在文理分科表上勾了“文科”。

“那我读文科吧,将来去学新闻!”

顾沅眉眼弯弯地看着他:“新闻人——传播文化正能量,引导公众看事实,你當老师身先士卒,我当记者为你保驾护航!”

幼稚又天真的话惹得黎初南一笑,他没把她的话当真,那双带笑的眸子却落进了他心里。

文理分科后,他们不在同一个班,却会经常一起吃饭。

顾沅给他吐槽政治、历史有多难背,他给顾沅讲数学、物理怎么都解不出的题,两人吃完饭,又各自回归书海和题海。

那段日子好像过得特别快,黎初南事后回忆起来,印象最深的场景是他和顾沅作为文理科第一名,每周一站在升旗台上,仰头看着鲜红的国旗展飞于风中,再对视一笑,从对方眼中看到意气风发的自己。

高考结束那天,黎初南拿着笔袋刚走到楼下,就瞧见无数的纸张碎屑从楼上撒下来,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嘶吼,有人在他身旁抱头痛哭。

顾沅跑过来,一把抱住他,在他耳边大声道:“黎初南,我们毕业啦!”

女孩撞了他满怀,他抬手回抱,好像拥抱了整个夏天。

高考结束后,黎初南没有回云水镇,白天在奶茶店兼职,晚上帮人补习功课。没过多久,顾沅也来了奶茶店,以她的家庭情况根本没必要打工赚钱,若是为了锻炼自己,也不用来奶茶店这么累的地方。

黎初南什么都懂,却什么都不敢问,他想起文理分科时顾沅的话,害怕她真的为了自己放弃所有。

有人为你放弃一切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事,可若为你放弃一切后却后悔了,那就是世上最煎熬、最绝望的事了。

他的父亲远没有他描述的那么伟大,一时热血留在云水镇娶妻生子,信誓旦旦要改变整个云水镇,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当生活的不如意将所有爱意和志气消磨,留下的就只有怨恨和绝望。

黎初南回忆着幼时父母的争吵,想着父亲看向母亲逐渐失去爱意的眼神,他不想和顾沅变成那个样子。但他从顾父那里得知,顾沅拒绝出国留学,还将自己的高考志愿填报成新闻学。

面对黎初南的询问,顾沅明显心虚,语气却坚定:“出国留学是我爸妈给我定的计划,又不是我自己想要的,还有学新闻也是我自己愿意,我喜欢这个专业,我才没有为了谁,也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那高一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没做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也是因为自己喜欢、自己乐意?”黎初南望着她,开始细数那些事,“高二时英语竞赛,你装病也是因为喜欢、乐意,才故意输给我,让我得一等奖?”

若不是那年意外看到了她的数学答题卡,若不是那年竞赛结束后,着急忙慌地跑去给她买了药,回来却看到她神色如常地和同学说话,黎初南大概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些事。

顾沅答不上话,黎初南接着道:“顾沅,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和别人没有关系,也不应该照着别人的轨迹走。”

“那我不学新闻,去国外留学,我们以后再也见不了面,你也觉得没有关系吗?”

顾沅红了眼眶,执拗地看着他,黎初南转开头,答非所问:“你的父母是真心为你好、为你着想的人,你不应该伤他们的心。”

话音落下,顾沅便气恼地推了他一把,头也不回地跑开。

顾沅最终还是没出国,那次不欢而散后,她生了好久的气,工作时不和黎初南说话,晚上下班也不肯让黎初南送她回家。黎初南不放心,每天远远地跟着她,见顾沅安全到家才離开,一连好几日,顾沅才终于消了火气。

去大学报到的前一天,顾沅借机耍赖,让黎初南陪她去看钢琴演奏会,演奏者是顾沅父亲曾经的学生,算是他们的师兄。

黎初南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周围人衣着光鲜,他穿着牛仔裤、白T恤,显得格格不入。

顾沅大概看出了他的局促,拉着他坐下后,小声给他讲故事:“好几年前,师兄的爱人因为心脏病离世了,留学归来后,师兄每年都会在昭川开一场演奏会,以此纪念他的爱人,散场时会给每个人送上一枝红玫瑰,因为他爱人最喜欢的花就是红玫瑰。”

毛姆在《月亮与六便士》里写:“人生漫长转瞬即逝,有人见尘埃,有人见星辰。”尘埃随风而逝,星辰却亘古长久,仿若盛大而浪漫的爱意,不曾宣之于口,却永不消逝。

黎初南看向顾沅,顾沅也望着他,一双黑眸清亮,唇边满是笑意,台上传来优美动人的音乐,明明氛围那样好,明明他可以说些什么,可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散场时,果然有工作人员在门口分发玫瑰,顾沅去和师兄打了招呼,两人出来时已是最后,顾沅走在前面,接过自己的那一枝玫瑰花,到黎初南时刚好没有了。

黎初南一个大男生,倒是不在意有没有花,工作人员却解释:“今天剧院有活动,没有玫瑰花的顾客可以免费抽奖一次。”

说完工作人员就抱来了抽奖箱,黎初南随手一抓,打开一看居然是一等奖,他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手机盒子就被塞进他手里:“恭喜帅哥,获得手机一部。”

黎初南有些无措,下意识地偏头去看顾沅,忽然瞧见她和工作人员挤眉弄眼,他心下了然,迅速把手伸进抽奖箱又抓了一把奖券。

众人始料不及,黎初南已经打开其中一张,同样写着一等奖。

他抓了十一张,每一张都是一等奖。顾沅讪讪,不敢说话,黎初南却已经抓起她的手,带着她往路边走:“手机在哪里买的?”

“不记得了,小票也扔了。”顾沅猜到他的意图,回答得斩钉截铁。

黎初南停下来回头望着她,顾沅无畏地同他对视,不一会儿便败下阵来,一把抢过手机盒子,开口带着哭腔:“不要就算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话音尚未落下,顾沅的眼泪便流下来,她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有时候我觉得你在装傻,有时候我又觉得,你或许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黎初南心里纷纷扰扰的念头一空,脱口而出的是:“喜欢的……”

顾沅猛地抬头看他,乌黑眸子里犹带泪痕,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将黎初南一颗心搅得生疼。

黎初南想,算了吧,未来那么遥远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为什么要让不确定的事情来影响现在的判断。

这个念头一起,所有的顾虑都被他抛至九霄云外。他伸手将顾沅揽入怀中,又重复了一遍:“喜欢的。”

说到底,他也只是喜欢了一个人而已。

黎初南回家后才拆开手机盒子,按着顾沅给他写的纸条,将顾沅的电话号码存进去。想了想,又将顾沅的备注改成了一个小月亮符号。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他们一起念了昭川最好的大学,黎初南的经济条件不足以支持他去更远的地方,顾沅则表示:“我刚找到男朋友,怎么舍得异地恋?”

她说这话的时候偏头看着他笑,漂亮的眸子里尽是狡黠,将黎初南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

可惜,他们相处的时间依然不多。

黎初南修了双学位,课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即便不上课的时候,他也是在打工挣钱,一年到头连约会都没有几次,顾沅却从不抱怨。

她会在自己空闲的时候陪着黎初南去上课。期末的时候,两个人会一起在图书馆温书复习。

很多时候,黎初南都想,他再碰不到比顾沅更好的姑娘了。

她从不会给他压力,从不会同他抱怨。他没有时间陪她的时候,她去参加了学生会,筹办活动的时候,会在电话里跟他吐槽,遇到有趣或者难过的事情,也会一点一滴地和他分享。

偏偏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一次次失约,一次次让顾沅失望,看着顾沅眼神里的期望慢慢变成失望,他却毫无办法,好像什么都来得及,又好像什么都无能为力。

大四那年,顾沅进了电视台实习,没两天就被派去了偏远山区拍纪录片。她和黎初南打电话的时候,明明一脸憔悴,却还是反过来安慰他:“我这是在积攒经验,等以后我给云水镇也拍一个纪录片……”

“你可拉倒吧!”

话未说完便被人打断,镜头前出现一张熟悉的脸,是她同系的同学季帆,他刚进大学不知道他们关系的时候,曾向顾沅表白过。

季帆抢过顾沅的手机,镜头一转,露出顾沅手臂上的绷带:“今天要不是我,你这手就断了!”

顾沅反驳:“哪有那么严重?明明只是摔了一跤!”

季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顾沅却已经转头同黎初南解释,说在电视台碰到了同样来实习的季帆,两个人便搭了伙。

黎初南倒不在意这个,他急切地问起顾沅的伤,她却坚称自己只是摔了一跤,是季帆说话太夸张。

季帆忍在一旁忍不住道:“行!是我多事,是我小题大做,真不知道你找男朋友什么眼光,都不能随时随地陪着你保护你,有什么用……”

他后面的话被顾沅打断,她抢回自己的手机:“这是我的手机!我要和男朋友视频,你快走开!”

季帆翻了个白眼,骂骂咧咧地走了。

挂了电话后,黎初南一直没有睡着,一闭上眼睛,季帆的话便在耳边回响。

他不是不相信顾沅,相反,他们之间足够喜欢,也足够信任,但季帆说的对,再没有比他更不称职的男朋友了,不能随时陪着她,不能保护她。就像那年天灯节,他明明答应了要和她一起去,最后还是失了约,连个承诺都不敢再许。

决定和顾沅在一起的时候,他自私地想未来很远,可现在,未来就摆在他眼前。他注定是要回到云水镇去的,顾沅却不该为他放弃更多。

或许他该放手了。

大学毕业后,顾沅留在了昭川电视台,黎初南则回了云水镇,两个人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异地恋。

然而不到半个月,黎初南就在来云水镇采访的记者里,瞧见了顾沅。

顾沅从进电视台起,目标就很明确,不然实习期也不会被派去贫困山区采访拍摄,黎初南瞧着她拿着话筒、扛着相机的模样,才惊觉她真的在兑现那年说过的话。

他以为的玩笑,却是她的目标。

为期一个月的采访拍摄,他们走遍了整个云水镇,黎初南终于有机会带着她看看自己长大的地方。他们一起去山里挖野菜、采蘑菇,一起在学校印刷的墙面上画唐老鸭,黎初南教那些孩子做珠算,顾沅教他们背古诗。

黎初南将这一个月当作告别,放下了所有的事,对顾沅有求必应,想弥补那些年的缺失,想着等顾沅离开后,隔着遥远的距离,他们会慢慢疏离,感情慢慢变淡,等失望积攒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分开是早晚的事。

他自以为计划得很好,想给这段感情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却低估了顾沅对他的感情。

一个月后,季帆离开时,顾沅没和他一起走。

进入雨季的云水镇连连下起大雨,顾沅缩在屋子里耍赖:“你看那么大雨多危险,我怎么走?”

“知道危险你还留下,还有电视台那么好的工作,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校舍里暖黄的灯光映着黎初南紧皱的眉头,顾沅放软了语气,却异常认真:“黎初南,我想留下来,好不好?”

黎初南没来得及回答,屋外突然传来呼喊,两人出门发觉是学生家长。

云水镇大雨不停,山路湿滑危险,怕学生出事,学校这边已经停了好几天课了,但还是有些孩子冒雨前来上学,黎初南原本想留他们住在校舍里,可那几个孩子都说家里还有活要干,坚持离开,黎初南还交代他们要结伴,结果还是出了事。

黎初南召集了几个村委会的人,一起拿着手电筒出去找,最后在一棵大树上找到了人。连日大雨引发了小型山洪,道路被淹,几个孩子害怕就躲到了树上。

大人们淌在水里接孩子,见几个孩子哭得厉害,顾沅也忘了黎初南的叮嘱,跑过来,刚把一个孩子抱在怀里,忽然听到有人喊“小心”。

大雨将山坡上的泥土一层层冲下来,导致山石滑落,顾沅还来不及反应,石头已经滚落下来。

“顾沅!”

伴随着黎初南声嘶力竭的喊叫声,硕大的石头砸到顾沅肩膀上,又磕到脑袋,顾沅一个踉跄,抱着那个孩子就滚了出去。

黎初南心胆俱碎,不管不顾地冲过去,紧接着又有山石砸下来,在他手臂上划出又长又深的口子,他却好像感受不到疼,跑过去抱起顾沅和孩子,整个人都在发抖:“顾沅、顾沅,你醒醒,看一看我……”

黑暗中雨水不断,黎初南视线有些模糊,顾沅好似醒了,又好似没醒,他抱着她,浑身发抖。有人在打电话喊救护车,有人把孩子接了过去,有人递过来布条,让他捂住顾沅流血的伤口。

黎初南浑浑噩噩地照做,又好像什么都听不进去,嘴里不停地喊着:“顾沅,你别吓我……顾沅……”

那一晚,救护车的声音,响彻了云水镇。

黎初南醒来时身处医院,一睁眼瞧见了顾沅的父亲。

顾父一脸疲惫,见他醒来,眼中满是欣喜,连忙按铃叫了医生,黎初南的思绪渐渐回笼,他抓着顾父的手臂,急切道:“顾沅呢?”

顾沅的情况比他严重得多,至今还在重症监护病房里没醒,顾父拗不过黎初南,医生来看过后就跟医院借了轮椅,推着他来看顾沅。

重症监护病房外,顾母哭红了眼睛,见到黎初南时将头扭到了一边,涵养让她说不出责问怪罪的话,可对着黎初南却也没什么好脸色。

当年顾沅为了黎初南放弃出国留学,跑去学新闻,和家里闹得很不愉快,现如今又瞒着家里人辞了在电视台的工作,跑到云水镇去,还出了意外,任何真心爱护孩子的父母在这种情況下,都不会无动于衷。

黎初南不觉得委屈,他只是后悔,他应该再坚决一点,在季帆离开的时候,就坚定地让顾沅和他一起走,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顾父顾母请了假,整天守在医院里,季帆接到消息来看望顾沅,瞧见满身颓丧的黎初南忍不住开口安慰。

“谁都不想这样,这只是一个意外。”

“其实,我听到过她打电话。”黎初南靠在病房外的墙上,脸上说不清是嘲弄还是愧疚,“我听到她撒谎骗父母,说自己过得很好,说领导给她放了假,说她和同学在外面玩……”

季帆闻言噤了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黎初南仰头看向屋顶,依旧阻止不了眼泪涌出眼眶,他笑起来:“等顾沅醒来,你好好照顾她吧。”

季帆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黎初南没有回答,他在顾沅醒来那天离开了昭川,回了云水镇。顾沅给他打的电话他再未接过,直到顾沅身体康复出院,他才又出现。

医院门口,顾父顾母去开车了,季帆扶着面色还有些苍白的顾沅。顾沅一瞧见他,欢喜地扑上来,他却猛然退后一步。

顾沅僵在原地,黎初南面无表情地开了口:“你上次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

“没必要。”

那个雨夜,在昏黄的灯光下,她小心翼翼地问他:“黎初南,我想留下来,可以吗?”

他当时没来得及回答,如今的答案是:“没必要。”

顾沅怔怔地瞧着他,红了眼眶,黎初南垂下眼眸不去看,一字一句:“顾沅,一切就到这里吧,你现在好好养病,以后好好生活,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黎初南说完转身要走,顾沅却猛地拉住了他的手,带着哭腔喊他:“黎初南……”

话音止于黎初南猛然甩开她的手,顾沅一下没站稳,被后面的季帆扶住。

黎初南没有回头,平淡的话犹如刀子,悉数砸在顧沅心头:“我讨厌别人为我牺牲、为我放弃,你也一样,你付出得再多,能感动得只有你自己。”

“还有,我们只是谈了一场恋爱,现在分手了,我也不想再看到你了。”

《人间失格》里有一句话:“你过得再快乐,你突然想到那些瞬间的时候,你都会以最快的速度黯淡下来,多少束光都照不亮。”

黎初南幼时在河边戏水,拖累父亲为救他而溺亡,长大后因为学业,拖累母亲积劳成疾,永远离开。他是真的讨厌别人为他牺牲,为他放弃,可顾沅不一样,那个阳光明媚的女孩从一出现,就是他生命里的光。

当初他半是冲动、半是任性地承认喜欢顾沅,下定决心会好好保护她,无论发生什么,只要顾沅愿意,只要顾沅还喜欢他、还愿意和他在一起,他就永远不会放手。

可爱到骨子里才知晓,顾沅是他的盔甲,亦是他的软肋。

黎初南独自回了云水镇,那场山洪不算大,却将云水镇多栋的老房子损毁,还有不少人受伤。

灾后重建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黎初南白天忙得没有时间想,夜里闭上眼睛,脑海里便浮现顾沅苍白的脸,然后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很多时候,他都是累到昏睡过去,才能暂时将那些事遗忘。

重建工作结束那天,他独自去了泰国,在清迈等了五天,等到了天灯节。

人们放飞手中的天灯,在漆黑的夜幕下交织成一片璀璨的灯海,他终于瞧见了顾沅口中世间最美的场景,他想说“真的很漂亮”,可那个小姑娘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天灯节过后,黎初南回了云水镇,他继续留在那里当老师,顾沅也再未出现过,可他依旧能听到她的消息。

在最开始的一两年,从来云水镇的志愿者口中、关于云水镇的报道里,黎初南都能察觉顾沅的存在,她不再出现,却依旧做着曾经许诺过他的事情。

云水镇的情况一点点变好,关于顾沅的消息也在一点点变少。

后来,黎初南喜欢用收音机听新闻,专注地只听昭川电视台,听着主持人偶尔念到“前方记者顾沅”的时候,愣一下神,然后又接着做自己的事。

第六年的时候,黎初南收到一封昭川寄来的信,里面只装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顾沅穿着婚纱,靠在季帆怀里,笑得温柔又甜蜜。

照片背后写了一段话,是顾沅的笔迹:“年幼不知事,我总想当拯救别人的英雄,却忘了我做得越多,反而会成为你的负担。那些年真的很谢谢你,只是以后的日子,我们不同路喽!”

黎初南温柔地笑开,将那张照片收了起来,锁在柜子最深处。

第七年,黎初南最后一次去泰国清迈,他与顾沅互相陪伴了七年,他便用了漫长的七年前来告别,以前放飞天灯的时候,他总会祈祷“希望顾沅平安喜乐”。

这一次,他望着逐渐远去的孔明灯,轻声道:“谢谢。”

他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有两件。

一件是时间终于让所有人释然。

一件是在很多很多年前,他遇见了顾沅。

编辑/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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