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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不住星星

2021-10-28茶洛汐

花火B 2021年8期
关键词:奶奶

茶洛汐

作者有话说:前几天去理发,给我洗头的学徒技艺生疏,一个劲地向我道歉。面对他真诚的态度,我的火气瞬间就灭了,甚至觉得有些心酸,于是就构思了一个菜鸟学徒逆袭成为“明星理发师”的故事。他是幸运的,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却又是不幸的,失去了他的全世界。

这是他迟来的告白,也是他最后的告别。

00

在第十间连锁店开张后,“朝暮”理发店的创始人喻辞终于答应接受采访。

从普通学徒到小有名气的“明星理发师”,喻辞只用了五年时间。偏偏他为人低调,鲜少出现在镜头面前,业界不乏对他高超技艺和逆天颜值的讨论,他却始终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如今终于有机会见到真人,众人自然要将他身上的谜团一一解开。其中问得最多的,便是店名的寓意。

“‘朝暮是我奶奶的名字,她是一位很厉害的理发师,开了大半辈子的理发店,所以我想沿用这个名字,来纪念她。”

场内顿时掌声雷动,片刻后,又有记者提问:“您被业界誉为‘天才理发师,从没有过失败的案例,想必第一个作品就很成功吧?”

有不知名的情绪在喻辞眼底转瞬即逝,他笑着摇了摇头:“不,我的第一个作品很失败。”

01

喻辞第一次给人剪头发,是八岁那年。

顾奶奶的理发店“朝暮”是汀南镇的招牌,一开就是几十年,熟客、新客络绎不绝。喻辞某天起了玩心,偷偷拿了把剪刀,兴致勃勃地给路过的小狗设计造型。

不到一星期,镇里的小狗就被喻辞祸害了个遍,他顿感无趣,准备寻找下一个目标。

阮厘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小姑娘扎着两根乌黑油亮的辫子,夹着蝴蝶发卡,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嗓音清脆:“阿辞,你在干什么呢?”

喻辞灵光一现,朝她钩钩手指:“厘厘,我给你剪头发好不好?”

街坊邻居都知道,阮家的小姑娘打小就喜欢跟在喻辞身后,他的话对她来讲比圣旨还管用。果不其然,喻辞话音一落,阮厘便小鸡啄米般点点头:“好啊。”

于是,喻辞拉着阮厘坐下,绕着她打量几圈后,跑到厨房拿了个碗,罩在她的头上,回想奶奶剪头发的场景,有模有样地学着剪。

三分钟后,喻辞将碗拿下来,摸着下巴审视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厘厘,你变得更漂亮了!”

阮厘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乐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直到晚上,阮母带着阮厘来到“朝暮”,无奈地和顾奶奶讲述事情的经过。

看到阮厘那狗啃般的锅盖头,顾奶奶气得面色铁青,当即让喻辞到门口罚站,又尽全力为阮厘修复发型。

可惜她能够发挥的空间太少,好好的一个漂亮小甜妹,硬生生变成了个假小子。

喻辞的母亲改嫁,父亲早逝,这些年由奶奶拉扯长大。顾奶奶心疼孙子,却不溺爱,狠狠罚了他一顿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

一想到阮厘全然信任自己的模样,喻辞就满心愧疚,用私藏的零花钱买了阮厘最喜欢的橙子味棒棒糖,打算去负荆请罪。

却不料刚走到一半,他就看到不远处的巷子里,阮厘正和一个男孩打成一团。她表情凶狠,配上那头短发,还真像个假小子。

他不过愣怔片刻,阮厘便落了下风,发出惨痛的哀号,喻辞急忙上前拉架,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两人分开。

“你们为什么打架?”回去的路上,喻辞将棒棒糖的糖纸撕开,递给阮厘。

阮厘嘴里叼著棒棒糖,含糊不清地回答:“沈寒枫太讨厌了,竟然说我的头发丑!”

没想到是这个理由,喻辞顿了顿,正准备道歉时,阮厘转过来,眸子清亮,似乎装着一整条银河:“阿辞,你以后再给我剪头发好不好呀?”

02

喻辞答应了。

为了不再酿成上次那种惨剧,他向奶奶虚心求教,对着模型勤奋练习。他天资聪颖,又有阮厘自告奋勇给他当小白鼠,所以进步飞快。

那时阮厘每天晚上都会对月亮许愿,祈祷自己的头发能长得快一些、再快一些,这样就能让喻辞给她剪头发啦。

自那之后,樱桃小丸子同款短发就成了阮厘的标配,一剪就是八年,喻辞也就当了她八年的私人理发师。

男生进入青春期后,如同抽条的小白杨,如今给阮厘剪头发,喻辞需要俯下大半个身子。阮厘叹了口气,故作老成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大十八变啊。”

喻辞被她吓得手一抖,将她的刘海剪掉了大半,顿时黑了脸:“别乱动。”

阮厘悄悄做了个鬼脸,乖乖噤声。

直到五分钟后,她悲痛地捧着镜子,尖叫声似乎要掀翻屋顶:“这刘海也太丑了吧,沈寒枫见到肯定又要取笑我!”

“你不懂,这是现在很流行的露眉刘海。”喻辞一本正经地解释。

“喻辞,我今年十六了。”言外之意便是,她不像小时候那样又好骗又没有审美了。

喻辞无视她幽怨的眼神,将桌上的理发用具整理好,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去放风筝吗?”

“去!”她回得干脆,尾音染上不加掩饰的欣喜。

如今正是放风筝的季节,阮厘每天放学回家都能遇到好多人在河边玩,早就心痒难耐,为此磨了喻辞很久。

然而他的玩心却随着年龄逐渐减少,每天待在房间里看书、玩乐高,话也越来越少。

阮厘倒是一直没怎么变,明明已经十六岁,却还跟个小孩似的,一副娇憨模样,让人无法省心。

喻辞也没想到,他不过离开几分钟,阮厘就和一个小学生吵了起来。他叹了口气,认命地过去做调解员。阮厘扬扬得意的声音在这时传过来:“你认识喻辞吗,他可凶了,你要是欺负我,他就会揍你!”

喻辞:“……”

再三和小学生强调自己不是坏人后,喻辞才知道争吵的源头是两只打成死结的风筝,而阮厘的风筝在拉扯过程中,不幸“骨折”。解开是不可能了,喻辞用剪刀把阮厘的风筝线剪断,才解决了问题。

看着风筝的残骸,阮厘的眼眶倏地红了,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喻辞见状,急忙从兜里掏出棒棒糖,安慰道:“等明年春天的时候,送你一只我亲手做的风筝好不好?”

阮厘瓮声瓮气地反问:“为什么要这么久?”

“我得慢慢学啊。”

认识喻辞这么久,阮厘自然知道他凡事要求完美,求精不求快。所以她只能答应,同时嘱咐道:“不要让我等太久啊。”

阮厘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恢复了叽叽喳喳的属性。明明每天都能见到喻辞,她还是有不少话想对他说。正说到兴头上时,额头突然撞上一堵肉墙,疼得她嗷嗷大叫。

“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阮厘揉着额角上前,才见到停在巷子口的外地车。那辆车她认得,车主是一个漂亮阿姨——喻辞的媽妈。

自打喻父去世,她每年都会来劝喻辞和她一起生活,然而每次都不欢而散。

“听说这次她过来是想带喻辞移民到英国……”

阮母话还没说完,阮厘便拍桌而起,扔掉手中的作业,朝喻辞家的方向跑去。

喻辞甫一打开门,便看到阮厘端端正正地坐在板凳上,神情严肃。

“干吗呢?”

阮厘伸开手臂,义正词严道:“拦着不让你离开。”

喻辞失笑,递过来一盒巧克力,是阮厘最喜欢的牌子。可她却看都不看,十分抵触:“我才不吃敌人的东西。”

心里某个地方柔软地下陷,喻辞蹲下身,视线与阮厘齐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会离开的。”

阮厘却仍然蹙着眉头,她深知,这个年纪的他们,羽翼尚未丰满,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要是你不得不离开怎么办?”

喻辞被问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你要是离开了……”阮厘想了想,“那我就去找你。”

03

在那个星光烂漫的夜晚,他们信誓旦旦地做下约定,却不知道,有个词叫作“事与愿违”。

变故发生在那年冬天,路滑,顾奶奶不幸摔了一跤,多亏邻居及时将她送往医院,可情况依旧不妙。

彼时喻辞正在学校上课,老师叫他到黑板上答题,他刚捏起粉笔,就被赶过来的阮父叫住。“吧嗒”一声,粉笔断成两截,他的脑海里顿时生出不祥的预感。

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刚结束,医生从急诊室出来,摇了摇头:“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喻辞僵在原地,他想不明白,早上还乐呵呵地给他做早餐的奶奶,怎么就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了呢?

他颤抖着握住奶奶的手,嘴唇几度张合,始终说不出话来。见奶奶有话想说,喻辞将耳朵凑到她嘴边,只听到两句话,一句是“照顾好自己”,一句是“朝暮”。话音一落,她便没了气息。

喻辞紧紧地抱住奶奶,拼命汲取她身上最后一丝温暖。

亲戚和喻母很快赶到,顾奶奶的葬礼在两天后举行,来祭拜的人挤满了屋子,大多是她生前的顾客。

喻辞上一次参加葬礼还是父亲去世的时候,也是一个冬天。他单薄的身影立在墓前,呆滞地凝视着上面的照片,是奶奶将他纳入怀中,给了他温暖,也给了他一个家。

“以后就由奶奶来照顾我们阿辞。”

葬礼上,喻辞身着黑色西装,给前来祭拜的人鞠躬。阮厘就待在他旁边,眼睛哭得通红,脸上满是担忧。

自打顾奶奶去世,喻辞就没有好好吃饭休息,如今脸色苍白,身材也清瘦了不少。阮母心疼,让阮厘陪喻辞回去,监督他吃饭睡觉。

雪下得不大,他们便没打伞,阮厘知道他心情低落,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冬夜寂静,只听得到脚步落在雪地上的“嘎吱”声。

到了家门口,喻辞的脚步顿住,沉默着看着面前的空地。

顾奶奶就是在这个位置摔倒的。

像是被针扎到,心中一阵刺痛,阮厘上前抱住喻辞,轻轻地拍打他的后背。几秒过后,她感觉到被喻辞回抱住,他的胳膊一点一点收紧,有液体落在她颈侧,一时分不清是雪还是别的东西。

“我没有家了。”喻辞沙哑的声音融入雪间,轻飘飘落下,却拉着阮厘整颗心下坠。

他的身形明明比自己大这么多,可阮厘此刻却觉得,他脆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04

事后喻辞回想,总觉得那年的冬天格外漫长。

葬礼过后,他将自己锁在“朝暮”里。店铺过段时间便要转卖出去,他将奶奶钟爱的器具都收拾好,回忆着这里的点点滴滴,以及,赶制一只风筝。

离开汀南镇已经成为定局,喻母做事雷厉风行,很快便办好需要的手续。

离开的那天早上,喻辞陪阮厘吃了早餐,热气腾腾的灌汤包,阮厘吃得满嘴油光。

“你今天还不去上学吗?”

喻辞“嗯”了一声,给她递过去一杯豆浆,却不小心手抖了一下,洒了几滴到阮厘的衣服上。

“对不起。”

阮厘抽出几张纸,一边擦一边回:“口头道歉可没用,给你一天的时间,好好考虑怎么补偿我。”

时间不早了,阮厘几口将豆浆喝了个精光,背对着喻辞挥挥手:“我去上学啦,下午见!”

喻辞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低声重复:“对不起。”

我要失约了。

随后他站起身,坐进在旁边等待已久的车里,赶往另一个城市的冬天。那里没有“朝暮”,没有奶奶,也没有阮厘。

他的世界从此一片荒芜,寸草不生,永远停留在那个冬天,那个漫长的冬天。

没想到故事的结局如此令人唏嘘,记者为了活跃气氛,又提了几个有趣的问题,采访在半个小时后结束。

喻辞和众人告别后,驱车回到新开的分店,脱下西装外套,将衬衫纽扣松了几颗,甫一进门,助理便迎了过来:“阮小姐来了。”

喻辞卷袖子的手顿住,准备走向办公室的脚步转向了洗发室。分店还没正式营业,所以没有客人,洗发室里落针可闻,只见阮厘平躺在洗发椅上,妆容精致,衣着得体,却稚气未脱,拿着一顶假发玩得不亦乐乎。

很突然的,喻辞想到了那个冬天过后,她第一次和阮厘重逢的场景。也是在洗发室,也是在这样闷热的天气,小姑娘就这样不老实地躺着,等着洗头。

那已经是分离三年后,喻辞到一家连锁理发店做学徒。他一开始并没认出阮厘,她留了一頭长发,化了淡妆,丝毫看不出当年假小子的影子。可当她清脆的声音落下,喻辞整个人定在原地,花了几秒消化后,他心里生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慌乱,转身从包里掏出一个口罩,抢在另一个同事之前来到阮厘身边。

“麻烦你啦。”阮厘配合地将身体往后挪了挪,乖乖闭上眼睛。

此刻近距离接触,喻辞才发现她其实变化不大,不过是五官长开了些,比三年前多了几分稳重。

“小哥哥。”

阮厘的声音将喻辞出走的思绪拉回来,他急忙开水龙头,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你为什么戴口罩啊,不闷吗?”

喻辞咳嗽了一声:“感冒了。”

“那你要多注意休息啊,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阮厘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

喻辞默默将刚才觉得她稳重的评价删掉,被口罩遮挡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

怕被她认出来,喻辞回得很敷衍,整个洗头的过程战战兢兢,可结束的那一刻,他心底却有些不舍。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头发包裹好,示意她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她拉住胳膊,低头就撞进那双晕染着笑意的眸子里:“记得吃药哦。”

因为宿舍停水,阮厘才会和舍友一起来理发店洗头,并没要求其他服务。吹完头后,她们便手挽手出了店门。

喻辞收回视线,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见到她时生出怯意,只是心里一直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决不能让阮厘见到他这副模样。

喻辞晃了晃脑袋,尽量将这段插曲从脑海里剔除,专心工作。打烊之后,他照常留在店里对着模型练习一小时,才收拾东西离开。

刚关上店门,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喻辞的脖子被禁锢住,他下意识地想反击,拳头刚伸出去,熟悉的声音抢先一步落下,使得他动作生生顿住。

“阮厘?”

挂在他身上的人冷哼一声:“原来你还记得我啊。”

虽然已是午夜,可路上仍有不少行人,这样的动作实在不雅,喻辞花了好大的劲才把阮厘扯下来,小姑娘气哄哄地盯着他,开始兴师问罪:“你怎么这么晚才出来,害得我在这儿喂了好久的蚊子。”

“你怎么……知道是我?”

阮厘伸出食指,对着他画了一个圈:“你这张脸,化成灰我都记得。”

05

重逢来得猝不及防,喻辞还处在恍惚状态,阮厘却已经明火执仗地闯入他的生活。

她就读于A大,距离理发店不过一条马路,为她每天过来报到提供了有利的地理条件。即使课程繁忙,阮厘也会在下自习之后赶过来,等着喻辞下班。再以“天黑危险”为理由,让他送自己回宿舍。

每次见面,她都会事无巨细地对他讲述最近发生的趣事。仿佛回到了几年前,他们的关系一如既往那么亲密,并没因为三年的分离而变得生疏。

可并不是,她的话题于喻辞而言十分陌生,无意中将他们的隔阂变得更大。她试图将他拉回春天,可他将自己锁在了冬天——贫瘠的土地要怎么开出花呢?

“阿辞,你帮我剪头发好不好,和以前一样的短发。”

喻辞的动作停了一瞬,阮厘的长发便从他指尖滑落,他将头发抓回来,打上泡沫,漫不经心地开口:“你留长发比较好看。”

他的声音很淡,没有泄露一丝情绪,可阮厘却听出几分埋怨,让她凭空生出几分背叛感。她轻轻叹了口气,小声道:“因为没人给我剪头发了啊。”

阮厘永远忘不了喻辞离开的那天。

她甫一回到家,就看到了放在书桌上的风筝,蓝色的底,图案是一只可爱的小喜鹊,构造精良,是她见过的最特别的风筝。

无暇细想喻辞为何提前送她礼物,阮厘只兴冲冲地抓着风筝往喻家跑,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她知道喻辞总有一天会离开,可没想到这么突然,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她一向笨手笨脚,没有他帮忙,风筝根本飞不起来。一气之下,她将风筝扔到储藏室,再也没碰过。

也因为赌气,她留长了头发。

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喻辞抿了抿嘴,还是拒绝:“我现在只是学徒,没有资格给你剪头发。”

“那我就等你成为理发师以后,做你的第一位顾客。”阮厘回得很快,语气坚定。

似乎从小她就是这样,认准一件事后就绝不改变立场,十分倔强。以前的喻辞包容她的莽撞,现在的喻辞,却不知道还有没有能力和资格守在她身旁。

沉默一时间蔓延,最终还是阮厘打破沉默,提出从重逢时就想问的问题:“你见到我,是不是一点也不开心?”

该怎么回答呢?

——不开心,因为一见到阮厘就会想到那个冬天,想到奶奶,以及,在光鲜亮丽的她面前生出自卑的情绪。

——开心,因为一见到她,那片贫瘠的土地就悄悄冒出了绿芽,久违的欣喜一点一点袭上心头。

过去三年,他曾无数次期盼和阮厘重逢,可是现在,太不是时候。

大脑里闪过无数措辞,最终他只回了一句:“你应该把心思多放在学习上。”

话音一落,阮厘就猛地爬起来,顶着一头湿发,头也不回地跑开。喻辞身形顿了顿,还是没有追出去。

之后几天,阮厘一直没出现。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在喻辞第四十八次望向窗外的时候,店长让他把器材送到A大的分店。

“别总让小姑娘主动,给你放半天假,不用急着回来。”

喻辞沉默了一瞬,抬起箱子往外走:“我很快回来。”

A大是本市占地面积最大的一所高校,喻辞导航了半天才找到分店,到了门口,他又觉得学校其实并没那么大,毕竟他轻而易举就碰见了阮厘。

此时她正拿着一顶金色的假发在镜子面前试戴,假发材质很好,卷发及腰,和她的脸型很搭,活脱脱一个“迪士尼在逃公主”。

阮厘正为自己的“盛世美颜”惊叹时,发现镜子里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见小姑娘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抽离,喻辞心里咯噔一下,正准备解释时,被她抢先一步:“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分上,我就原谅你吧。”

喻辞:“……”

06

小时候的阮厘很好哄。

一根橙子味棒棒糖、一个抹茶冰激凌,或是一瓶冰镇可乐,都能让她的心情立即多云转晴。

既然小姑娘主动给了台阶,喻辞也没打算端着,毕竟是他有错在先。刚好附近有个甜品店,他进去买了个冰激凌。

阮厘笑着接过,兴致勃勃地拉他去逛校园,像个小导游似的介绍路过的建筑。

“这儿是我们学校的小礼堂,下周六我们要在这儿表演舞台剧,你来给我捧场吧。”

下意识要回绝,可对上阮厘亮晶晶的眸子,他欲出口的话转了个弯:“看情况吧,我那天不一定有空。”

“那你明天晚上有空吧,陪我一起排练啊。”

“没空。”

“少骗人。”阮厘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上面是喻辞的排班表,“你明天晚上调休哦。”

第二天晚上,阮厘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到喻辞租的房子。房間不大,甚至有些简陋,但打扫得很干净,就是缺少点生机。

下次要带几盆花过来,阮厘想。

她只扫了一圈,便收回视线,将手中的包放下,里面是她在舞台剧上要穿的服装。

阮厘读的是服装设计专业,这次舞台剧的服装都是由他们本专业的学生亲自设计的,之前去理发店也是为了借假发。

阮厘饰演的是公主,服装是欧式复古风,配上长长的卷发,漂亮得不像话。她站在客厅中央,灯光自上而下倾泻,仿佛为她加上了柔光特效。

喻辞脚步微滞,凭空生出几丝怯意,还是阮厘朝他招了招手:“我们开始吧。”

今天几个同学都有事,所以取消了排练,好不容易能有休息时间,阮厘自然要贡献给喻辞。她把剧本递给他,让他念王子的台词。

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们很钟爱玩扮演游戏,阮厘和喻辞长相最出众,自然是出演公主王子的不二之选。也许是从那个时候起,阮厘就默许了他是自己的王子。

“可惜不能让本校以外的人参加表演,不然我才不跟沈寒枫合作呢!”

沈寒枫就是那个总喜欢欺负阮厘却又阴魂不散的男生,他们从小学到大学一直是同学,堪称孽缘。

喻辞垂下眼眸,开始照着剧本念,是一首莎士比亚的诗,明明意境浪漫,却被他念得毫无感情。阮厘忍不住打断:“你是在cosplay(角色扮演)机器人吗?”

见小姑娘一副快要奓毛的样子,喻辞叹了口气,扫了几眼台词后,抬眸,视线牢牢锁住她:“能否把你比作夏日璀璨/你却比夏季更可爱温存/狂风摧残五月花蕊娇妍/夏天匆匆离去毫不停顿……”

夏日的夜晚宁静,可以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略显聒噪的蝉鸣,少年的嗓音清朗,眸子里潋滟着温润的水光。

心跳就在这一刻冲破阈值,台词早被阮厘抛到脑后,她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心中涌起一阵冲动,想借这个机会表明心意,却不料肚子抢先一步出了声。

台词在这时候结束,窗外的蝉也开始罢工,“咕噜咕噜”声显得尤为突兀,暧昧的气氛被打破,阮厘恨不得原地消失。

看了一眼埋下头装鸵鸟的“公主”,喻辞勾了勾嘴角,起身去煮夜宵。等他捧着一碗面回来时,她已经抱着剧本呼呼大睡。

喻辞无奈地笑了笑,俯身为她盖上被子,轻轻地将她头顶的小皇冠摆正,他看着她,低声呢喃:“我们厘厘,要当永远的公主。”

07

舞台剧表演很成功。

想到喻辞还在台下等,阮厘风风火火地跑到后台卸了妆,以最快的速度弄好,喻辞却不见了踪影。

阮厘急得团团转,刚掏出手机,就看见喻辞和沈寒枫并肩从卫生间出来,气氛貌似很和谐。

顿感不妙,她护犊子一般挡在喻辞身前,凶神恶煞地看向沈寒枫:“我可警告你,不许打喻辞的主意!”

沈寒枫赏她一个白眼,上前催促大家去聚餐。

“阿辞,你和我们一起去吧。”阮厘扯着他的衣角,笑容讨好。

喻辞点点头。

“你要是去的话,我就……”说到一半,阮厘才反应过来,“欸,你这就同意了?”

喻辞睨她:“不然需要我欲拒还迎一下?”

“不用!”阮厘慌忙摆手,心想今天的喻辞太好说话了,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对她总是有着不同于旁人的纵容。

那时她还小,尚不懂感情,就觉得喻辞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后来长大了,她才知道有一个词叫作偏爱。

他今天按时来看表演,答应和阮厘一起去聚餐,甚至在她把罪恶的小手伸向果酿时,也没阻止。只是在聚餐结束后,他拉着她的胳膊,送她回宿舍。

果酿的度数不高,可阮厘却喝得满脸通红,眼角眉梢向上扬,像个喜庆的年画娃娃。时间尚早,两人漫步在繁华的街道上,一个在前面试图走直线,另一个手插着兜在后面笑。

夜晚的风很大,阮厘被吹得清醒了几分,她停下脚步,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献宝似的递给喻辞。

“里面有我这几年存的零花钱,过几天比赛的奖金会打进去,以后我还会存好多好多钱,用来给你投资好不好啊?”

喻辞眸中闪过一丝错愕。

去年他高考失利,喻母又一次提出移民的要求,他果断拒绝,两人为此大吵了一架。最后,喻母无力地蹲在喻辞面前,哭着说道:“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可是你就不能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吗?”

喻辞摇了摇头,嗓音冷淡:“从你离开的那一天起,就失去这个资格了。”

喻母顿时泣不成声。喻辞把手放在她颤抖的肩上,语气也有些哽咽:“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你可以帮我吗?”

奶奶生前最挂心的就是“朝暮”,它见证了她的一生,也是她和爷爷初次相遇的地方。喻辞之前没能守住,如今他想靠自己让“朝暮”重新绽放光芒。

所以他不会移民,也不打算复读,而是立志从学徒做起,等有能力,就开一家叫作“朝暮”的店。

而如今喻母能给他的,只有自由。

她妥协了。

自打相遇以来,阮厘从没问过喻辞这方面的事,却清楚地知道他想做什么。大人们总说她不懂人情世故,却不知道她不过是把所有的心思都倾注到一人身上。

不会有人比她更懂喻辞了。

可是……

喻辞把卡放回她的钱包,淡淡开口:“留着到法国花吧。”

阮厘表情瞬间凝住:“你都知道了?”

因为成绩优异,阮厘获得了到法国交换学习的机会,但她却放弃了这个名额。学院的老师觉得惋惜,给了她一星期时间考虑,刚才沈寒枫找喻辞谈的便是这件事。

“沈寒枫这个叛徒!” 阮厘气得转身就跑,却被喻辞抢先一步抓住,语气严肃:“阮厘,不要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

“你为什么总是要推我走呢?”阮厘眼眶通红,语气里尽是委屈,“因为我来得太晚了吗?”

他們曾在那个夜晚做过约定,一个说了不会走,一个说了会去找对方,那么,是谁先失了约呢?

“阮厘,”喻辞闭了闭眼,轻飘飘的语句却如同利剑,砸在她耳边,“那个约定早就不作数了。

“早在十六岁那年后,我的人生规划里就没有你了。”

08

那段时间,阮厘总会想起《爱在午夜降临前》里的一段台词。

“我们出现,然后我们又消失,我们对于一些人是如此重要,但我们只是匆匆过客。”

她也不清楚用来描述她和喻辞的关系是否准确,她只知道,在他说出那番话开始,她便决定放下了。

她不是不知道喻辞的目的,相反,她太了解他了。家庭缺失的缘故,他骨子里倔强又高傲,不愿给任何人带来一丝困扰。他自以为是地将她推开,她不感激,也不怪罪。但他今后的人生,她注定会缺席。

阮厘花了三年的时间才彻底释然。而后,她谈恋爱、出国,又回国,在此时此刻,给喻辞递上结婚请柬。

刚给阮厘洗好头,喻辞的手还没擦干,水珠滴到请柬上,将手写的毛笔字晕染开,并排的两个名字尤为显眼。

——新郎沈寒枫,新娘阮厘。

“不知道喻先生百忙之中是否有时间出席并且担任我的造型师呢?”阮厘笑着坐到座椅上。

喻辞扬起嘴角:“荣幸之至。”然后他拿出吹风机给她吹头发,轰隆隆的声响掩盖了此时的沉默。

喻辞曾不止一次想过阮厘出嫁的时候该梳什么发型,她的脖颈修长,把头发盘起来比较合适,额头饱满,全露出来会很好看。

只是那时候,他以为自己会是和她执手一生的人。

嘈杂的声音中,阮厘闭着眼昏昏欲睡,喻辞看着镜子里的她,低声说道:“我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你。”

他也曾经有机会延续这份喜欢,交换她等量的爱意。可是一切都败给他的骄傲与懦弱,他的自私与拖延,所以无论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也只能全然接受。

这是他迟来的告白,也是他最后的告别。

恍惚间,身旁传来一声叹息:“我知道啊。”

09

奶奶曾经和喻辞说过自己名字的典故。

“朝暮”取自李白《将进酒》中的“朝如青丝暮成雪”,表达了人生短促,一去不复返。

“所以我们要珍惜时间,该做的事情及时去做,免得将来后悔。”

这是奶奶的劝诫,可是喻辞没能做到。

所以最后,他失去了他的全世界。

编辑/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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