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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变局下中国与世界的复合生态关系及中国的责任担当*

2021-10-28李慧明

教学与研究 2021年9期
关键词:转型人类生态

李慧明

一、问题的提出

2018年 6 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外事工作会议上提出“世界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这一重大判断,后来又在多个场合论及这一问题,引发学术界和政策界的广泛关注。但对于百年大变局的具体内涵,学术界和政策界从不同的视角出发,有着各种认识和理解。(1)张宇燕:《理解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国际经济评论》2019年第5期;王文:《如何理解“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人民论坛·学术前沿》2019年第7期;朱锋:《近期学界关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研究综述》,《人民论坛·学术前沿》2019年第7期;张蕴岭:《百年大变局:世界与中国》,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19年。本文认为,这些认识和理解对于我们认知百年大变局的内涵与本质具有重要价值,但正如有的学者已经指出,这些讨论更多地停留在世界政治的“结构性要素”,更多强调国际力量对比的“东升西降”和中国力量增强的“物质性要素”,(2)朱锋:《近期学界关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研究综述》,《人民论坛·学术前沿》2019年第7期。或多或少忽略了某些相对“软性”或“社会性”的要素。除却其他因素,从人类社会可持续发展的长历史来看,当前的百年变局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传统发展范式的危机所凸显人类社会发展的可持续性受到严重损害而引发的全球性紊乱。当世界各国都面临着全球性问题的严峻挑战,国家的真正强大并能够赢得国际社会的支持,不单纯在于力量有多大,而在于这种力量能否顺应全球潮流,有效应对这种全球性挑战,引领世界各国开辟出一条新的发展道路。就此而言,中国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就是要跳出国际体系几百年历史中的“大国赶超陷阱”(3)张宇燕:《跨越“大国赶超陷阱”》,《世界经济与政治》2018年第1期。和传统发展范式,凝聚最大的国际力量,共同应对人类面临的全球性挑战,为人类文明赢得一个新的美好未来。在很大程度上,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一个重要的促动因素就是中国的崛起,这种物质性力量的上升对于当前国际秩序转型的重大影响自不必说,这也是我们观察和理解当前世界大势的必不可少的因素。但另一方面,在当今这种世界各国普遍遭遇发展难题、人类社会整体性地遭遇前所未有的全球性挑战(比如2020年初以来全球蔓延至今仍未见尽头的新冠肺炎疫情,还有全球气候变化日益严重的影响)的情况下,理解和把握这种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深刻内涵必须跳出这一思维定式,而从全球视野、从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长河来看待当前的全球形势。如果我们从当今人类社会遭遇的普遍性发展难题以及人类文明本身遭遇的全球性挑战及其应对来看,中国在其中是什么角色,中国能够发挥什么作用?中国与当前世界在生态层面上已经形成一种怎样的关系?从这一重要视角来看,我们应该如何领会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战略全局与这种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互动关系,如何理解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战略内涵及其行动战略?面对如此复杂的国际国内形势,中国使命与担当是什么?最后,中国在推进自身发展转型和实现这些使命过程中将会面临哪些内外制约因素?如何克服并破解这些制约?

二、人类社会可持续发展视野下的百年变局

(一)传统发展范式危机亟需人类生产生活方式做出根本改变

西方工业文明在推动人类社会大发展,创造巨大成就的同时,也带来了严重的发展后果。“人类进入工业文明时代以来,在创造巨大物质财富的同时,也加速了对自然资源的攫取,打破了地球生态系统平衡,人与自然深层次矛盾日益显现。”(4)习近平:《共同构建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在“领导人气候峰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21年4月23日。现代工业(现代科技支撑的机器大生产)与无限追逐利润的资本相结合,产生了严重的生态危机。尤其是这种生产方式在很大程度上与国家实力相联系,在一个自由主义占据主导地位的全球化时代以及国际体系的无政府状态下,产生了两个极为严重的后果:一个是当资本在社会力量和民众生态环境意识较强的西方发达国家受到约束的时候开始大量转入生态环境标准较低的发展中或欠发达国家,使得生态退化和环境破坏问题日益全球化;二是在无政府体系中,当现代科技和工业本身就是国家力量核心要素的时候,当国家间的现实主义逻辑依旧强烈存在的时候,在很大程度上以牺牲生态环境为代价实施快速赶超的工业化发展模式似乎就是不可避免的,更何况还有全球化时代迅速(模仿与攀比)蔓延的现代化生活(消费)和商业推动下形成的复合结果,进一步加剧了国家之间的竞争和相互赶超,尤其是后发国家的现代化,基本上就是这种典型的赶超型现代化。哈耶克对此曾站在西方文明的角度有点无奈地论述过:“世界上大多数人的愿望都只能通过迅速的物质进步来满足。……世界和平以及文明自身都依赖于持续不断的高速进步。……我们的任务就是继续领先,在进步之路中继续领先,要知道,已有愈来愈多的人追随我们踏上了这条进步之路。……只要我们把进步的速度稍稍放慢,都可能对我们造成致命的打击。”(5)[英]弗里德里希·奥古斯特·冯·哈耶克:《自由宪章》,杨玉生、冯兴元、陈茅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第80页。在一个无政府体系下的这种赶超型现代化带来了一系列严重生态环境问题。正如有的学者已经指出:“这种追赶型现代化导致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出现了综合性危机,包括资源危机、能源危机、生态危机等。”(6)张蕴岭:《对“百年之大变局”的分析与思考》,《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5期。世界自然基金会发布的最新一期《地球生命力报告2020》指出,在不到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哺乳动物、鸟类、两栖动物、爬行动物和鱼类的全球种群数量平均减少了68%,“我们生产和消费食物以及能源的方式,以及公然无视作为当下经济模式中根基的环境,已将自然界推向了极限。”(7)世界自然基金会(WWF):《地球生命力报告2020:扭转生物多样性丧失的曲线》,摘要,http://www.wwfchina.org.传统现代化发展范式的严重破坏性后果已经暴露无遗,最终会危及人类自身的存续。可以说,人类自有文明以来的几千年发展史从未像今天这样遭遇生死存亡的危机,人类社会必须作出抉择,采取重大行动已经刻不容缓。正如习近平主席在联合国大会上呼吁:“人类不能再忽视大自然一次又一次的警告,沿着只讲索取不讲投入、只讲发展不讲保护、只讲利用不讲修复的老路走下去。”(8)《习近平在第七十五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上发表重要讲话》,《人民日报》2020年9月23日。

正是在这种情形下,许多科学家和研究人员认为,现今的地球已经进入所谓的“人类世”(Anthropocene)。“人类世”是对地球所处地质时代的一种科学界定,其基本含义是指,由于全球人口的增长以及人类技术的突进,人类活动已经成为地球系统动态变化的主要驱动力,地球已经成为一个由人类主导的、日益复杂的系统。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荷兰大气化学家克鲁岑(Paul Crutzen)和美国生物学家斯托莫(Eugene Stoermer)在2000年提出,鉴于人类对地球环境造成了巨大影响,地球进入一个全新的地质时代——人类世,认为人类活动已经成为影响地球生态系统的主导力量。(9)引自滕菲:《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对人类世时代生态哲学的价值》,《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20年第3期;滕菲:《人类世的到来与生态现代主义的后自然思想》,《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5期。此后,尽管对这一概念还存在一定的争论,但科学界积累了越来越多的共识。2019年5月,由科学家组成的“人类世工作组”投票决定确立这一新的地质时代概念,并指出20世纪中叶是“人类世”的起点。(10)陈心涵:《地球年代进入“人类世”》,《新京报》2019年6月2日。“可以预见到,在多种力量(包括富裕人口的增长、信息技术和生物技术的进步、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启动以及气候变化等大规模环境变化造成的破坏)的共同推动下,这一发展将在全球尺度上重新安排政治经济事务,这种重新安排将使当今许多核心问题都不再处于主流位置。”(11)[美]奥兰·扬:《复合系统:人类世的全球治理》,杨剑、孙凯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中文版前言。人类世的到来,正在急剧改变地球生态系统与人类社会经济系统的复杂互动关系,使得人类与地球自然系统的关系更加复杂,而且人类活动所导致的不可预见的影响和风险更加突出,传统的政治应对模式已经不足以应对人类世的风险与挑战。一方面是人类世地球复合系统本身剧烈变化的巨大影响,另一方面也是应对这种复合系统所要求的全新治理模式的强烈需要,可以说,当前全球治理体系也到了必须作出相应改变的关键时期,亟需人类社会为了自己的存续和一个世人所希望的未来而在治理理念、制度和行动等方面作出全面而深刻的调整与转型。“当人类社会越来越接近于一种看似处在自身掌控之中的地球文明的同时,却在遭到地球所不断发出的关乎人类文明未来的最严厉警告,即生存还是毁灭。”(12)郇庆治:《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视域下的生态文明史观》,《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20年第3期。因此,人类社会已处于深刻的大变局时期,这种变化不仅仅是表层的国际格局的物质性变化,也不仅仅是主权国家体系下国家利益与全球性生态危机冲击下全球利益之间的激烈冲突,更深层次的或者说根本上的变化是人类自身传统的发展范式以及这种范式所导致的严重(如果不能说是致命的)危机亟需世界各国为此作出抉择与改变,这可能是当前百年大变局更加深刻的一个方面。

(二)全球气候变化导致人类文明遭遇全面危机

全球气候变化是一个从更加深层次凸显出来的百年大变局的重要表现。它与人类社会传统发展范式危机既相互交织,在某种程度上讲也是这种发展危机的根本体现,但又有一定区别。从一个更加根本或危急的情形来看,气候变化危机的风险和影响可能更具有根本性和深远性,它从一个更加宏观和系统性的层面凸显出人类文明的全面危机。正如有的学者已经指出:“气候变化可能是21世纪最具影响的变局,因为它所影响的是整个人类的基本生存环境。”(13)张蕴岭:《对“百年之大变局”的分析与思考》,《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5期。众多的国际科学研究和科学评估机构已经指出,气候变化对人类社会的影响是全局性的,一旦越过气候变化的临界点,可能将是灾难性的、不可逆转的局面,因为气候变化的根本原因在于人类的生产和社会活动,但这种变化本身是客观的、自然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如果人类不改变目前的生产和生活方式,这种灾难性变化将是不可避免的。正如有学者指出,气候变化的风险是没有任何妥协的,它是一种自然存在。(14)潘家华:《气候变化经济学》,上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年,第7页。当前正在日益显现的极地冰川融化、极端天气频现以及地球北方永久冻土层的消融等严重情况已经十分清楚地表明全球气候变化的严峻性和紧迫性。有的研究人员指出,当前的气候变化甚至已经越过了某种临界状态而向更加危险的方向发展。(15)姚喆:《为什么说气候变化是全球面临的最大风险之一》,《中华环境》2020年第4期。

气候变化危机从根本上讲就是传统发展范式的危机,也是当前人类社会面对的影响最深,最为棘手的难题。(16)李慧明:《全球气候治理的“行动转向”与中国的战略选择》,《国际观察》2020年第3期。这主要在于,一方面,它要求人类社会对其当前的发展方式,尤其是支撑现代经济社会发展的核心要素——能源——作出根本性转型(替代),这对于仍然处于传统经济社会发展模式下的当代人类社会是颠覆性的,需要世界各国作出全方位的改变,其成本与代价,其未来的不确定性也将是无法预计的。在人类社会的科学技术手段及相应的生产生活理念得以根本性改变以前,应对这一难题仍将是最具有挑战性的。另一方面,更加棘手的是,鉴于当前国际体系仍然是一个以主权国家为核心的无政府状态,世界各国国家利益之间的纷争,尤其是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利益冲突难以调和,在没有世界政府协调和分配全球气候治理责任义务的情况下,全球气候治理的目标难以实现。正如有的学者指出,鉴于各方面的矛盾、利益的非调和性,在现有范式下难以解决当前的气候危机,必须在发展范式上有新的、全面的、根本上的转型,(17)潘家华:《气候变化经济学》,上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年,第11页。这显然并非易事。然而,全球碳排放依然在持续增长,尽管由于2020年以来的新冠肺炎疫情影响,这种增长有所放缓,但并未成为常态,随着各国经济的复苏,全球碳排放又有所反弹。(18)World Meteorological Organization, State of Global Climate 2020, WMO-No.1264, 2021.全球碳排放距离《巴黎协定》设定的温升控制在工业革命前水平2℃(更别提1.5℃)目标还有巨大的差距。(19)UNEP, Emissions Gap Report 2020, United Nations Environment Programme, Nairobi, November 2020.“是时候在世界范围达成‘人与自然和谐新共识’了,即承诺在2030年之前停止和扭转自然的丧失,并建立一个碳中和、自然向好的社会。从长远来看,这是我们对人类健康和生计的最佳保障,并确保我们的孩子有一个安全的未来。”(20)世界自然基金会(WWF):《地球生命力报告2020:扭转生物多样性丧失的曲线》,摘要,http://www.wwfchina.org.全球气候变化可以说从一个更加根本的维度反映出传统发展范式的危机,折射出百年大变局的深层次内涵。

三、百年变局下中国与世界的复合生态关系

鉴于中国庞大的人口规模、高速增长的经济以及快速的城镇化进程,中国的发展已经成为影响世界的一个关键性变量。作为一个正在崛起中的发展中大国,中国不但受这个急剧变化世界的重要影响,而且更是这个世界急剧变化的重要推动力量,中国的世界观(国际理念)及其指导下的国际行动已经日益成为影响并塑造这个世界的关键因素。无论是中国的海外资源和能源需求,还是中国日益增加的海外投资和“一带一路”建设,再或是中国占比甚高的二氧化碳排放,以及中国日益活跃的海洋和极地(科考)活动,都深刻反映出中国与世界不断加深的生态互应关系。这从生态向度上反映出中国与世界的休戚与共,也昭示中国与世界的生态关系是复杂而深刻的,这既是中国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现实基础,也是中国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必要条件。我们可以大致从以下三个层面来理解和把握中国与世界的复合生态关系(如图1)。

图1 中国与世界的复合生态关系(21)该图为作者自制。

第一,物质互通层面。在物质性互动关系的经贸领域,中国与世界已经形成深刻联动的响应关系。2001年至2018年,中国货物贸易进口额从2 436亿美元增至21 358亿美元,年均增长13.6%,高于全球平均水平6.8个百分点;服务贸易进口额从393亿美元增至5 250亿美元,年均增长16.5%,占全球服务贸易进口总额的9.4%。(22)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新时代的中国与世界》,2019年9月,http://www.scio.gov.cn/zfbps/32832/Document/1665426/1665426.htm.中国在2009年成为了全球最大的商品出口国,2013年又成为全球最大的商品贸易国,在全球商品贸易总额中的占比从2000年的1.9%增长到2017年的11.4%。在物质互通关系的能源和碳排放领域,中国与世界有着更加强劲的相互影响关系。当前,中国在世界能源领域具有双重身份,既是世界上最大的化石燃料生产国,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化石燃料进口国。2011年,中国赶超日本,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煤炭进口国。2013年,煤炭进口量超过3亿吨,成为世界上有史以来单年煤炭进口量最大国家。(23)2000年,中国原油进口约140万桶/天,比美国当年进口量低15%,(24)而到2016年,1 150万桶的日均需求量和400万桶的日均产量之间的差距,使中国一跃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石油进口国。(25)预测显示,2040年,中国的原油进口量会继续增长,达到1 130万桶/天,是美国进口量的两倍。(26)国际能源署编著:《世界能源展望中国特别报告》,石油工业出版社,2017年,第25、121-122、2、121-122页。到2019年中国连续19年成为全球能源增长的最主要来源,2019年中国能源消费占全球总量的24.3%,消费增长占全球净增长的四分之三。(27)BP, Statistical Review of World Energy 2020, 69th Edition,2020.与此同时,自2006年以来,中国一直是全球第一大碳排放国,如今已占到全球年排放总量的28%以上。而另一方面,为了减少对化石能源的依赖和降低温室气体排放量,中国一直在大力投资开发可再生能源,2017 年共计投入了约1 270亿美元,占全球投资总额的45%,相当于美国或欧洲(均为410亿美元)的3倍,(28)参见麦肯锡全球研究院:《中国与世界:理解变化中的经济联系》,2019年7月。中国可再生能源的装机容量和可再生能源投资总量已经居世界首位,并在全球多个清洁能源技术开发和利用方面处于世界领先水平。(29)李昕蕾:《清洁能源外交:全球态势与中国路径》,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9年,第183-190页。

第二,制度互构层面。经过改革开放40多年的发展,中国已经成为世界上几乎所有国际环境(气候)国际协议的重要缔约方和参与者。迄今为止,中国已经是世界上50多个国际多边环境条约的缔约方,(30)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网站的“条约数据库”多边环境条约数据。参见http://treaty.mfa.gov.cn/Treaty/web/index.jsp.并积极参与构建了绝大多数全球或国际性多边生态环境(气候)制度,在其中发挥日益重要的作用。(31)王之佳:《中国环境外交》(上、下),中国环境科学出版社,2012年。比如中国与全球气候治理制度的互构就非常突出地反映出这一点。中国从国际气候谈判开始就参与其中,对《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及其《京都议定书》《巴黎协定》的达成都发挥了积极的建设性作用,对气候制度的核心原则“共同但有区别的原则”的确立以及减缓、适应、资金和技术四大议题的设置等都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32)肖兰兰:《互动视阈下中国参与国际气候制度建构研究》,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92-100页。在全球气候治理《巴黎协定》达成之前中国与美国、英国、法国及印度和巴西等国家发布的联合声明奠定了《巴黎协定》的重要制度基础,并与美国等国一道积极推动其快速生效。(33)李慧明:《全球气候治理新变化与中国的气候外交》,《南京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1期。当然,中国除了积极参与全球(国际)生态环境(气候)制度的建构以外,自身也被一些重要的制度所建构,内化为中国自身的治理制度和机制。也就是说,这些多边环境协议和制度不仅受到中国的影响和建构,而且对中国国内的制度建设和实践活动也产生重要的约束和限制,一些最后也被内化为中国的制度。如国际气候制度对中国的气候归口单位的调整和设置、政府议事日程的变动以及具体气候政策及实践应对等诸多方面都产生了非常重要的影响。(34)肖兰兰:《国际气候制度在中国内化的表现、动力及其影响》,《理论月刊》2015年第8期。

第三,理念互融层面。中国传统文化中有着非常重要的注重生态环境保护的思想和理念,无论是天人合一的思想,还是道法自然的哲学,对世界也曾有重要影响,这些思想和理念无疑仍然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当代中国的发展理念,(35)郇庆治:《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中的传统文化元素》,《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6期。进而也影响着当前中国与世界环境治理理念的互动。20世纪70年代以前,中国虽然认识到了环境(“公害”)问题,但在“人类中心论”和“人定胜天”哲学观的指导下,当时的中国在快速改变落后面貌的驱动下,积极践行“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价值理念,环境保护的意识相对淡薄。20世纪70年代以后,通过参加一系列国际环境气候会议,中国人开始接受西方的资源有限史观,从哲学层面重新审视人与大自然的关系。中国意识到人类的需求不能超越地球生态系统的承载能力,包括人在内的所有存在物的性质,是由它与其他存在物以及与自然整体的关系决定的。(36)曲格平:《从斯德哥尔摩到约翰内斯堡的发展道路》,《中国环保产业》2002年第12期。1992年,世界环境与发展大会在里约热内卢召开,提出了可持续发展理论。中国顺应这一历史潮流,将可持续发展定为基本国策,使中国的生态环境保护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深深体现了可持续发展的价值取向。(37)吴晓军:《改革开放后中国生态环境保护历史评析》,《甘肃社会科学》2004年第1期。2003年,时任国家环保总局副局长潘岳指出,“环境文化是人类的新文化运动,是人类思想观念领域的深刻变革,是对传统工业文明的反思和超越,是在更高层次上对自然法则的尊重与回归”。(38)潘岳:《环境文化与民族复兴》,《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03年第6期。2007年10月,党的十七大把生态文明首次写入了政治报告中,将建设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社会写入党章,十八届三中全会更是提出要划定生态红线,从制度层面推进生态文明建设。总体而言,党和国家的生态治理理念经历了从环境保护基本国策到可持续发展又到建设资源节约型社会、环境友好型社会“两型社会”最后到建设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的话语嬗变。(39)郇庆治:《改革开放四十年中国共产党绿色现代化话语的嬗变》,《云梦学刊》2019年第1期。在这一内在演化的过程中,随着中国与世界关系的日益深化,无论是在国际环境外交舞台,还是在一些重大的全球性生态环境问题的治理中,中国的影响力都在不断增强。当前,中国已经成为全球生态文明建设的重要参与者、贡献者、引领者,中国提出的生态文明、建设美丽世界以及在应对全球气候变化议题上作出的重要贡献,充分显示了中国与世界在生态治理的理念层面已经深入交融,中国已经成为全球生态治理理念的重要贡献者。(40)解振华、潘家华:《中国的绿色发展之路》,外文出版社,2018年;王毅、苏利阳:《绿色发展改变中国:如何看中国生态文明建设》,外文出版社,2019年。

从上述三个层面我们看到,鉴于中国本身的特殊性,40多年的改革开放已经使中国深入地融入了这个复杂联动的世界生态网络之中,在生态层面正在发生着深刻而强烈的互动关系。在这种复杂的复合关系中,一方面,中国庞大的能源消费和需求、中国日益步入国际高端消费链以及巨大的碳排放等,使得中国已经成为或正在成为许多全球性生态环境问题和气候变化的重要“贡献者”和驱动力量。换句话说,从全球性生态(气候)危机的成因来看,中国已经成为一个关键性影响因素,这是中国与世界复合生态关系中的消极方面。与此同时,另一方面,随着中国本身的生态环境意识和经济科技力量的增强,中国参与全球生态环境(气候)治理的意愿和能力也在增强,中国已经成为许多全球性生态环境(气候)问题最为重要的应对力量和解决希望之所在。换句话说,从全球性生态(气候)危机的应对和解决来看,中国也已经成为最为关键的影响因素,这是中国与世界生态关系中的积极方面。总体而言,当前,随着中国参与全球治理深度与广度的日益扩展,中国正在日益成为应对全球性生态环境(气候)问题的建设性力量,正在回归与世界良好生态关系的轨道,中国已经成为推动建设全球生态文明,凝聚全球可持续发展强大合力的重要力量。

四、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视域下中国发展转型的“多重使命”、主要制约因素及应对方略

上述分析表明,当前中国与世界在生态方面已经形成一种相互影响、相互交融的复合依赖关系。一方面,中国已经深深地嵌入外部世界,无论从积极还是消极方面来看,在这个日益“泛生态化”和环境国际化规制的世界,中国发展手段和方式的选择都已经受到严重的制约和限制,而不能再“自由地”或无所顾忌地行动,环境关切及其国际化制度和规范已经成为一种必须的考量。(41)郇庆治:《环境政治国际比较》,山东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3页。另一方面,随着中国日益增加的国际经济贸易活动以及参与全球治理意愿和能力的增强,无论是客观上还是主观上,中国都已经成为影响和塑造世界(从生态关联的角度讲,就是包括中国在内的整个世界,中国与世界并不能二元分割)生态状况越来越重要的一个因素,在某种程度上讲已经成为最为重要和关键的变量。在这种背景下,中国的发展转型(包括不久前对全球气候治理作出的“碳达峰”和“碳中和”承诺(42)《习近平在第七十五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上发表重要讲话》,《人民日报》2020年9月23日。)就不但对中国而且对世界都具有重要意义,肩负着多重使命。与此同时,我们也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在当前百年变局下,中国面临越来越复杂的内外环境,实现这些使命也面临着多种内外因素的制约,中国必须统筹国际国内两个大局,才能有效克服并化解这些制约因素。

(一)中国发展转型的“多重使命”

鉴于全球性生态危机(气候变化危机)的严峻性和紧迫性,中国的发展理念、发展方式和发展道路的选择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超出了对中国本身的价值和意义,而越来越具有世界性意义。也正是从这个视角而言,中国倡导并正在积极践行的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大理念才愈发具有战略性和道义性。因为,面对人类世的到来,人类社会遭遇的难题与挑战已经不能用传统的政治思维和方式加以应对,难题与挑战本身的全球性和普遍性需要人类超越国家、民族、种族甚至文化的界限,站在全人类的视角来看待和谋划相应的解决方案,应对范围、应对主体、应对思路和应对方式都必须要与我们正在遭遇的问题相适应,这也就是有关学者特别强调的解决思维与路径的“配适性难题”。(43)[美]奥兰·扬:《复合系统:人类世的全球治理》,杨剑、孙凯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也正是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重要理念出发,中国积极倡导的建设清洁美丽世界,与世界其他国家一道坚持环境友好,推动低碳转型,形成尊崇自然、绿色发展的生态体系,本身就具有重要的世界向度。就此而言,中国当下的发展转型、大力推行的生态文明建设以及在应对气候变化上所作出的努力就不光是为中国,而更有着其日益显著的世界价值。因此,面对这个正在急剧变化的、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中国的发展日益肩负着多重使命。而这也正是中国积极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要价值所在。从中国与世界日益复合化的生态关系来看,本文认为中国的发展转型至少具有以下四重使命。

第一,为解决新时代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应对和化解中国自身面临的生态环境挑战,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碧水、绿地、蓝天)的向往,建设美丽中国,为中华民族的永续发展奠定坚实基础。生态文明建设是关系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根本大计,生态环境越来越显示其支撑经济社会发展的基础性价值。一方面,随着民众生活水平的提高和环境意识的增强,另一方面,我国的生态环境恶化趋势没有根本改变,“生态文明建设正处于压力叠加、负重前行的关键期”,(44)必须加大环境治理的力度,回应民众的期盼。生态环境是直接关系民生的重大社会问题,从而最终成为关系党的使命宗旨的重大政治问题。习近平总书记深刻指出,随着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转化,“人民群众对优美生态环境需要已经成为这一矛盾的重要方面,广大人民群众热切期盼加快提高生态环境质量。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我们党的奋斗目标,解决人民最关心最直接最现实的利益问题是执政党使命所在。”(45)习近平:《推动我国生态文明建设迈上新台阶》,《求是》2019年第3期。因此,加快发展转型和生态文明建设,既是回应人民的强烈要求,完成执政党的使命,也是确保我国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迫切要求,具有重要的内在价值和意义。

第二,为广大后发的发展中国家探寻新发展道路提供经验借鉴和启示,拓展走向现代化的途径。当今世界,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都普遍面临着生态环境难题,尤其是处于后发状态的广大发展中国家,鉴于本身的发展基础薄弱和技术的落后,“不发展的难题”和“发展的难题”相互交织,迫切需要走出一条新型的现代化道路。鉴于中国独特的资源禀赋、人口规模和历史文化传统,中国的发展转型无疑具有自身的特殊性,但中国的成功发展对于广大后发的发展中国家无疑也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和启示。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在我们这个13亿多人口的最大发展中国家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其影响将是世界性的。”(46)习近平:《推动我国生态文明建设迈上新台阶》,《求是》2019年第3期。也正如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的,中国的成功发展“拓展了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的途径,给世界上那些既希望加快发展又希望保持自身独立性的国家和民族提供了全新选择,为解决人类问题贡献了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47)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0页。

第三,为推动全球性绿色发展潮流和低碳转型作出中国的贡献,推动世界经济社会发展从传统模式向低碳或零碳经济模式转型的“转型点”(transformation points)(48)一个“转型点”标志着一个以前的新技术、行为或市场模式达到临界质量以后,开始起飞并成为新常态的关键时刻。当前,由于气候变化的严重影响,一些低碳(零碳)技术及相应的产品实际上已经被一些国家(企业)开始使用并产生了很好的效应,但在全球范围内这样的新低碳(零碳)技术、行为或市场模式还没有(或条件还不成熟)被大规模使用,这需要一个缓慢的演进过程,但这种技术、行为或市场模式是一个必然的趋势,一旦被大规模拓展或铺开,有了一个量的增长,越过某一个时刻(转型点)被普遍使用,就达到了质的飞越,低碳(零碳)经济就不再是愿景而是现实。具体分析参见Climate Action Tracker, “Transformation Points: Achieving the Speed and Scale Required for Full Decarbonisation”, April 3,2019,https://climateanalytics.org.早日到来。在很大程度上,当今世界正处于发展转型的极端关键期,一方面,人类社会面临的发展范式危机和气候变化危机已经非常显著,转型势在必行,刻不容缓;但另一方面,支撑现代经济社会发展的传统因素还发挥着强大的作用,由于“路径依赖”和“锁定效应”等原因,在新型清洁能源和低碳技术取得重大突破之前,人类社会的发展道路很难扭转,转型将是艰难而长期的。但是,在低碳经济已经成为全球性潮流,人类掌握的新科技在某种程度上是能够加速这种转型的。“《巴黎协定》无异于一个重大的授权令,要推动全球能源体系转型,将其转入一个利用零碳技术支持经济繁荣和可持续发展的新状态。”(49)Climate Action Tracker, “Transformation Points: Achieving the Speed and Scale Required for Full Decarbonisation”,April 3,2019,https://climateanalytics.org.现在已经到了世界各国同心协力推动全球气候治理(低碳发展)的转型点早日到来的时候。因此,习近平主席在联合国舞台大力呼吁:“各国要树立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抓住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历史性机遇,推动疫情后世界经济‘绿色复苏’,汇聚起可持续发展的强大合力。”(50)《习近平在第七十五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上发表重要讲话》,《人民日报》2020年9月23日。从这个意义上讲,鉴于中国本身的巨型规模,中国的低碳转型和生态文明建设必定会推动并加速向低碳经济转型的“转型点”早日到来,其价值和意义无论如何评述都不为过。

第四,通过自身的成功发展转型,为维护全人类的共同利益、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下的新型世界秩序注入强大动力,作出中国的贡献。当今世界面临的危机是普遍的,任何国家都不可能独善其身,正如习近平主席强调,“我们生活在一个互联互通、休戚与共的地球村里。各国紧密相连,人类命运与共。”(51)《习近平在第七十五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上发表重要讲话》,《人民日报》2020年9月23日。这是当今世界秩序的一个基本事实。在这种背景下,如果这个能够实现成功转型,走出一条新型发展道路,不但中国能够壮大自身的力量,增加更大的硬实力和软实力,而且可以增强中国的感召力,动员和吸引更多的积极力量,促进人类和平与发展的伟大事业。同时,由于自身力量的增强,可以更加自信而坚定地履行自己“始终做世界和平的建设者、全球发展的贡献者、国际秩序的维护者”的庄严承诺,推动构建更加理想的新型世界秩序。正如习近平主席强调指出:“人类命运共同体,顾名思义,就是每个民族、每个国家的前途命运都紧紧联系在一起,应该风雨同舟,荣辱与共,努力把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的这个星球建成一个和睦的大家庭,把世界各国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变成现实。”(52)习近平:《论坚持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中央文献出版社,2018年,第510页。推动发展范式转型,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不能只靠中国自身的力量,这是全世界的事,需要各国的协调与合作。这就需要中国积极动员最大多数国家的参与,努力凝聚全球共识,共同维护全人类的利益。

(二)中国实现发展转型的内外制约因素

面对人类社会面临的普遍发展难题,“人类需要一场自我革命,加快形成绿色发展方式和生活方式,建设生态文明和美丽地球。”(53)《习近平在第七十五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上发表重要讲话》,《人民日报》2020年9月23日。这场革命的发生、推进及其最终的成功显然需要一场更加全面和系统的人类文明的变革。就中国积极推进自身发展转型并实现上述发展使命来说,从上述关于中国对世界巨大的生态影响而言,毫无疑问中国自身也需要一场更加深刻的自我革命。就此而言,中国的发展转型将既面临无法避免的外部挑战,也面临中国自身特有的内在制约。具体而言,从中国自身独特的国情出发,再把其置于全球低碳大转型的潮流下,本文认为中国将至少面临以下内部制约因素:

第一,煤炭占比较高的能源结构将是制约中国成功发展转型的最核心问题。现代社会经济发展的核心驱动力是能源,在一定程度上,人类社会的发展阶段就是以不同的能源来划分的。当前的全球性生态环境挑战与全球气候变化危机很大程度上就是传统化石能源的危机,寻求替代能源或至少传统能源利用的清洁化是应对危机的关键之点。而中国的能源禀赋和能源结构一直是以煤炭为主,近年来尽管采取各种举措限煤,煤炭在一次性能源消费中所占比重有所降低,但到2020年,煤炭总消费量占比仍达56.8%,煤电装机容量占比49.1%,煤电的发电量占比60.8%,煤化工还提供了千家万户需要的各种各样的产品。(54)中国电力企业联合会:《2020—2021年度全国电力供需形势分析预测报告》,《中国能源报》2021年2月2日。就此而言,中国要实现“双碳”目标,必须大幅度降低煤炭的使用或至少要把煤炭的使用实现全面清洁化。习近平主席在2021年4月22日的“领导人气候峰会”上特别强调,“十四五”时期严控煤炭消费增长、“十五五”时期逐步减少。这被认为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55)Climate Action Tracker, “Climate Summit Momentum: Paris Commitments Improved Warming Estimate to 2.4℃”, May 2021, https://climateactiontracker.org.但就中国当下的能源结构而言,要如期实现这一目标绝非易事。

第二,在维持经济平稳发展(增长)中全面减少碳排放,协调经济增长与降碳之间的“两难”是制约中国成功发展转型的另一关键问题。中国仍然处于现代化的道路上,庞大的人口规模和就业刚需一方面需要维持一定速度的经济增长,但另一方面支撑这种经济增长在短期内(在现有技术条件和能源结构下)仍然需要很大的碳排放空间,这就需要尽量缩短中国的碳排放时间。而跟第一点直接相关,现有能源结构和经济增长的刚需在某种程度上容易导致一定程度的“高碳锁定”和“路径依赖”,会影响中国减排目标的实现,这是一个真正的“两难”问题。与此同时,事实上,中国发展转型的关键总控制点就在于中国的“双碳”目标承诺,而这不仅仅需要与能源直接相关的工业生产、电力、交通等核心部门的去碳化行动,而且更需要教育、科技的大力支撑乃至普通民众生活观念的革命性转变,这是一个系统的经济社会工程。“双碳”目标的实现对中国将是一场深刻的经济社会革命,如何在社会稳定、高质量发展与碳中和目标实现之间维持有机的平衡,将是中国未来40年(到2060年实现碳中和)的一个重大考验。

从上述中国与世界的深刻复合生态关系来看,加之无政府体系下国际格局的重大变化与国际秩序的深刻调整,本文认为中国的发展转型将至少面临以下外部制约因素:

第一,美国维持其霸权的战略行动以及美欧在全球气候治理(清洁能源革命)领域的协调行动将会制约中国的科技创新和低碳转型。从根本上说,中国的低碳转型与减排行动同美欧在应对气候变化领域的行动是一致的,美欧实现其气候治理目标也需要中国的配合与协作。但正如上文已经表明的,应对气候变化问题最为突出的一个特征就是其与国家经济社会发展水平进而与国家在国际体系中的力量与地位直接相关,低碳技术及其相应的经济将越来越具有根本性影响。由此就决定了无法把应对气候变化的低碳技术从具有竞争性的科技与经济领域中剥离出来。正因如此,当前美国拜登政府尽管在气候变化问题上无比高调与积极,也寻求与中国的合作,但在一些关键的科学与技术领域,乃至在全方位的政治经济领域,都在采取与中国对抗的战略,竭力维持其全球霸权。与此同时,美国与欧盟在全球气候治理领域积极加强协调,一方面试图利用碳边境调节税之类的机制打压中国的国际经贸活动,加强对国际气候融资的监管,也试图依靠其较强的低碳经济技术通过大力提升其减排力度推高全球碳减排水平,迫使中国在较短时间内跟上全球减排节奏;另一方面,在诸多科技和经贸领域防范中国,推动与中国的脱钩,制约中国的科技创新。而中国在清洁能源的许多核心技术和关键技术方面仍然落后于和受制于美国。(56)赵行姝:《拜登政府的气候新政及其影响》,《当代世界》2021年第5期。这是制约中国发展转型一个较强的外部结构性因素。

第二,“逆全球化”背景下和新冠肺炎疫情冲击下传统现实主义政治回归对中国的发展转型带来较大制约。百年大变局的另外一层含义就是世界不确定性增强,国际秩序不稳定性上升。这一形势也表现在原先一直主导全球化的欧美西方国家出现了一些“逆全球化”行动,民粹现实主义兴起,出现了权力政治回潮、国家中心主义回潮和极端民族主义回潮。(57)秦亚青:《全球学与全球国际关系学》,《国际政治研究》2015年第4期;秦亚青:《世界秩序刍议》,《世界经济与政治》2017年第6期。这种形势在2020年全球蔓延的新冠肺炎疫情冲击下,使得国家安全更加扩大化,传统现实主义政治进一步回归,世界有可能会退回到“有限全球化”(58)郑永年:《有限全球化:世界新秩序的诞生》,东方出版社,2021年。的状态。这加剧了国际紧张局势,为中国的碳减排注入了一个不确定因素,可能会刺激进一步的财政紧缩和对能源安全的关注,从而可能使中国国内燃煤发电继续推进。(59)Sam Geall, “China’s Climate Commitments and Energy Ambitions Beyond COVID-19”,Oxford Energy Forum, 2020, 123:67-70, https://www.oxfordenergy.org.而且,在传统现实主义政治回潮的形势下,一些国家对中国积极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持更加怀疑的态度,尤其是美欧等西方国家,从一种更具竞争性和意识形态的视角来看待中国的行动,给中国的发展转型带来了更大的外部压力和限制。

(三)中国克服和化解发展转型制约因素的行动方略

在中国与世界已经形成复合生态关系的背景下,在某种程度上使得外部世界对中国在应对日益严峻的全球性问题中发挥积极作用更加期待,但这种期待一定程度上也是一种带着狐疑和担忧的期待。在这种背景下,中国要克服和化解这些内外挑战,必须统筹国际国内两个大局,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战略高度出发,以更加积极的姿态融入当前的全球“碳中和”潮流。第一,坚定贯彻落实2030年和2060年的“双碳”目标,立足国内能源结构,聚焦能源体系,加强顶层设计,积极推进以政策为主导,以教育、科技、市场、企业、民众为一体的协同创新机制,强化清洁能源技术研发,实现清洁能源革命,带动国家整体的高质量发展;第二,把低碳转型的中长期战略目标具体分解到“十四五”和“十五五”及之后的五年规划当中,形成分阶段、分行业、分领域、分地区的层层推进机制,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与碳减排目标的协同推进,顺利兑现“双碳”承诺;第三,积极开展对美欧的气候外交,以2021年在昆明召开的《生物多样性公约》第15次缔约方大会和在英国格拉斯哥召开的《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26次缔约方大会为契机,加强与美国及欧盟的协调,聚焦和强化共同利益和共同目标,促进中美欧合作应对全球生态环境和气候变化挑战的战略态势;第四,继续高举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大旗,以人类命运共同体统筹国家利益与全球利益、自我利益与他国利益、短期利益与长远利益,保持战略定力,在国际战略和外交行动中不以一时一地的利益得失为考量,切实从长远利益出发,以推动国内低碳转型为核心,顺应和引领全球低碳发展潮流,以实际行动增信释疑,加强中国在全球生态环境和全球气候变化问题领域对外行动的道义性,推动构建公平合理、合作共赢的全球环境治理体系。

五、结 论

综合以上分析,本文认为,当今世界面临的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不仅仅是传统国际政治下国际格局(国家力量对比)的重大变化,也不光是世界近现代历史进程中非西方国家的强势崛起,从一个全局的、系统的视角来看,随着人类世的到来,人类社会面临的普遍全球性挑战和危机更是前所未有的大变局。传统发展范式已经难以为继,全球性生态环境危机与全球气候变化危机已经充分表明这一点。鉴于中国十几亿级的人口规模和快速发展的城市化进程,中国已经与其所置身的这个世界在物质、制度和理念层面形成了一种复杂且相互影响的复合生态关系。这种背景下,一方面中国巨大的物质资源消费和温室气体排放正在成为当今世界面临的普遍生态和气候危机的重要“贡献者”,中国自身也正在遭遇生态环境退化的严重影响;另一方面,中国日益增强的经济和科技力量,以及中国作为一个负责任大国的政治胸怀与责任担当,尤其是中国正在积极倡导的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都强烈昭示中国已经成为当今世界面临的全球性危机的关键应对力量,在其中的作用将会越来越突出。正因如此,中国自身的发展道路和发展方式就具有了十分重要的世界性影响和意义,中国的发展转型本身就具有了多重使命。中国积极倡导的共谋全球生态文明建设以及积极倡导并践行的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大理念,都充分显示中国的全球视野和世界责任。与此同时,鉴于中国面临国际国内形势的复杂变化,中国推进自身发展转型和完成这些使命也面临着诸多内外制约。对此,中国必须采取切实措施加以应对。习近平主席强调指出,我们“要胸怀两个大局,一个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战略全局,一个是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这是我们谋划工作的基本出发点”,(60)《习近平总书记江西考察并主持召开座谈会微镜头》,《人民日报》2019年5月23日。只有同时站在这两个大局的视角,才能真正把握人类社会发展的重大趋势,才能真正从人类的整体利益出发,为应对人类社会面临的挑战贡献中国方案。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指导下,中国正在践行自身的重大使命与担当,相信凭借中国的智慧和中国的力量,中国也一定能够担当得起这一使命,为人类文明作出应有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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