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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声与笑声

2021-10-27张佳玮

意林原创版 2021年10期
关键词:钱德勒潘金莲谓之

张佳玮

哭本来该是悲哀的。

《红楼梦》里就有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什么的。

但如果真难过了,哭出来,也不一定是坏事。明尼苏达大学的威廉·弗雷以前有个调查说:长期不流泪者,患病概率,高过流泪者一倍。男性胃溃疡和精神分裂症患者,多数是长期不哭的人。

许多人还念叨“男儿有泪不轻弹”呢,却很容易忽略后面那句“只是未到伤心处”。哭不是原因,而是结果,是情绪积累到那块儿了。并不是不哭,事情就能自然解决的。当然,哭也有强制的,有表演的。

《水浒传》中有个经典的段落。潘金莲让大郎喝完了药,毒死大郎之后,施耐庵写道:“哭有三样:有泪有声谓之哭,有泪无声谓之泣,无泪有声谓之号。”

于是潘金莲就干号了一会儿。怎么说呢?这就是要个气氛。

《史记》里还有一段呢,窦太后终于和兄弟重逢,抱住哭。原文就说:“左右皆伏地泣助皇后悲哀。”

这个“助”字,就很有灵性了。

哭和不许哭,还是很有讲究的,很体现利害关系的。

笑声也是。

意大利那位什么都懂点儿的大学者翁贝托·艾柯说过一段话,大概意思是:乐观的人才敢每天严肃;悲观的人只能每天大笑度日。

细想来,确实有点意思。就以我们日常经验而言,大多数人阅读得下艰深严肃的文本时,多半心情不错、体能充沛。相反,筋疲力竭、精神萎靡之际,就只想看点俗套、无脑又熟悉的虚构作品。最好是能让人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将那些萦绕不去的悲观情绪暂时甩开,能姑且睡个好觉。

每个人遇到高兴的事都会笑,但不一定出声儿吧?当我们独自在家坐着,看一段好笑的电影,大多会勾起嘴角,嗯好。

类似的逻辑:如果在没人的时候不会笑出声,那么在有人时笑出声来,这笑声就有造作的意思了。不妨说,笑是不自禁的,发出笑声则是自觉自发带着意图的。

人发出笑声,是希望别人与自己听得见。用伦敦大学的索菲·斯科特的说法:人每次发出笑声,都是在一个满是镜子的大厅里。

張爱玲的《鸿鸾禧》里,有一段婚姻关系。一位事业有成极能干的娄先生,以及他不算能干的太太。当着人,娄先生习惯让太太三分。他的心理是:

“她平白地要把一个泼悍的名声传扬出去,也自由她;他反正已经牺牲了这许多了,索性好丈夫做到底。”

而娄太太很知道,她丈夫这姿态,是做给外人看的:

“若是旁边关心的人都死绝了,左邻右舍空空地单剩下她和她丈夫,她丈夫也不会再理她了。”

但二人也就这么搭伙过日子了。临了儿子出嫁时,娄先生当众说并不好笑的笑话,在场宾客都假笑;娄太太因为没听清楚,于是笑得最响。

在这里,笑声就带着凄凉与悲哀了。《老友记》里更有一段极妙。钱德勒有位上司,是地道的霸道美国人,喜欢讲点没意思的笑话。钱德勒每次总是夸张尖锐地假笑,来迎合上司。某一次他决定不笑了,老板立时不快:

“怎么了?我刚说了个笑话……你没听懂?”

所以到后来,笑声与掌声一样,也会受制于威严与服从。当上司决定说个笑话时,顺从的人连不笑的余裕都没有。总而言之吧,哭和笑本身,本该是情绪的自然流露。但笑出声和哭出声,情况就微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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