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创业型民营企业家的创造力结构及影响因素研究

林羽霄，贾绪计，罗 良

1.天津大学 管理与经济学部, 天津 300072；2.天津师范大学 心理学部，天津 300387；3.北京师范大学 发展心理研究院，北京 100875

一、前言

改革开放后历经40多年的发展，民营经济从小到大、从弱到强，不断发展壮大，已经成为推动我国经济发展不可或缺的力量，是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的重要主体(1)习近平：《在民营企业座谈会上的讲话》，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3页。。而民营企业家作为企业的领路人，对民营企业的生存、发展与壮大做出了重要的贡献。习近平总书记指出：“长期以来，广大民营企业家以敢为人先的创新意识、锲而不舍的奋斗精神，组织带领千百万劳动者奋发努力、艰苦创业、不断创新。我国经济发展能够创造中国奇迹，民营经济功不可没！”(2)习近平：《在民营企业座谈会上的讲话》，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3页。这不仅肯定了民营企业家带领民营企业对我国经济发展所做出的重要贡献，也强调了民营企业家勇于创业、不断创新的企业家精神对民营企业发展壮大的重要意义。作为特殊和宝贵的人才资源，民营企业家所处的制度环境、自身的社会网络关系以及个人特质对其成长和发展的重要作用受到了跨学科的广泛重视(3)S.P. Dai, Y.Y. Wang and Y. Liu,“The Emergence of Chinese Entrepreneurs: Social Connections and Innovation”, Journal of Entrepreneurship in Emerging Economies, 2019, 11(3), pp.351-368.。但在实证心理学研究中，相对于其他领域的高创造性人才，对那些以敢为人先的创新意识取得商业领域成功的民营企业家的创造力结构关注却很少。对此，本研究试图以“商业领域取得杰出成就的创业型民营企业家”作为研究对象，致力于从内部观察的角度探讨其创新能力特质并从多维度去考察影响其创新能力特征的关键性因素。

创新(亦称创造力或创造性)即根据一定的目的，运用一切已知信息，产出某种新颖、独特、有社会意义或个人价值的产品的智力品质(4)林崇德：《创新人才与教育创新研究》，北京: 经济科学出版社，2009年，第1-2页。。心理学界有关创新理论的主流思想——汇合理论(integrative approach or confluence approach)在描述创新的产生与发展时认为，创造性并非灵光乍现，而是一个有脉络可寻的心理结构，具有领域特殊性、多维性的基本特征，并受到个体因素与环境因素相互作用的影响。由此出发，在创造性的结构特征上，学者Gardner认为创造性由小到大、由内至外、由个人至社会可以分为四个层次：第一层次是遗传及生物水平，第二层次是人类智力发展，第三层次是知识领域的发展，第四层次是互动领域之社会脉络的发展(5)H. Gardner,“Creativity: An Interdisciplinary Perspective”, Creativity Research Journal, 1988,1(1), pp.8-26.。在影响创造性产生与发展的关键因素上，学者Yeh提出创造性发展的微系统(microsystem)、中系统(mesosystem)、外系统(exosystem)和宏系统(macrosystem)，将创造性的产生和发展置于更加广阔的社会文化背景，考察个人特质与环境系统如何相互作用影响创造性(6)Y. C. Yeh,“The Interactive Influences of Three Ecological Systems on R & D Employees’ Technological Creativity”, Creativity Research Journal, 2004,16(1), pp.11-25.。综上，汇合理论从理论层面阐释了个体因素和环境因素在创新产生与发展中的重要性，其理论思想受到研究者广泛的认可，为创造性的结构特征以及关键影响因素的实证研究提供了理论基础。基于汇合理论的框架，已有很多研究对不同领域人才的创造性结构进行了探索。张景焕和金盛华以具有创造成就的科学家为对象的研究发现，他们关于创造成就的概念结构由“成就取向/内心体验取向”、“主动进取/踏实肯干”两个维度构成，而取得科学创造成就的重要特征是“成就取向”和“主动进取”(7)张景焕、金盛华：《具有创造成就的科学家关于创造的概念结构》，《心理学报》，2007年第1期。。而人文社会科学与艺术领域的杰出人士在创造性方面表现出了思维的综合性、思维的连续性、思维的系统性、思维的批判性、思维的对比性、类比迁移能力等14个特征点，在人格特征方面表现为积极的自我状态和良好的外界适应力(8)王静：《人文社会科学和艺术创造者创造力特征及其发展机制研究》，北京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7年，第36-40页。。

分析上述研究可以看出，不同领域的人才由于知识经验不同而对创造性持有不同的心理表征。理论上，创新是一个具有领域性的多维结构，这意味着商业领域人才的创造性结构区别于其他领域人才的创造性结构。在商业领域，近年来也有研究者开始关注影响企业家创新行为与创新精神的关键因素。例如，贾敬远对新生代企业家创新行为的主要影响因素的研究揭示，创新精神、创新能力和认知社会资本等内部因素对于其创新行为具有最直接的正向影响，而是否拥有充分的决策权会对新生代企业家的创新能力产生重要的调节作用(9)贾敬远：《新生代企业家创新行为影响因素及引导策略研究》，江苏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8年。。针对部分农业企业家创新精神的影响因素分析发现，积极乐观、不畏挫折、善于学习、冒险精神、开拓精神、执着等个性特征都与企业家创新精神显著相关。创新水平、人力资本、金融发展、法治水平和市场潜能也会对他们的创新精神发展水平有正面影响(10)朱雅琪：《荆州市农业企业家的创新精神研究》，长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9年。。总结这些研究可以看出，尽管企业家群体的创造性已经开始逐渐受到关注，但是仍然存在两方面的不足。一方面，当前研究仅从外部观察的角度对影响企业家创新的因素进行了探索，然而很少有人关注企业家内在创造力结构的多维性。另一方面，尽管当前研究开始探讨包括新生代企业家和农业企业家在内的企业家群体的创造性，但对创业型民营企业家的创新能力仍然很少被关注到。创业型民营企业家，特别是取得巨大创业成功的民营企业家，是打破现有均衡的创新者。他们带领企业从无到有、由弱变强，并通过有效的资源配置使企业在市场中获得竞争优势。而且，他们在市场经济的大海中经过摔打磨练的洗礼之后，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对未来的判断会更加精准，因而创新力、创造力明显与其他群体有所不同。因此，需要有更多的研究去深入理解在商业领域取得杰出成就的创业型民营企业家内在的创造力结构及影响因素。

综上所述，为了解决当前研究未涉及的问题，本研究以创业型民营企业家为研究对象，通过质性研究和量化研究相结合的方法探讨以下三个问题：第一，创业型民营企业家具有哪些创造性特征，这些创造性特征的潜在心理结构是什么；第二，创业型民营企业家的创造性受哪些外界环境因素的影响，这些因素中哪些起到积极促进作用，哪些起到消极阻碍作用；第三，在创业型民营企业家不同的发展阶段，外界环境因素对其创造性的产生与发展分别起到哪些作用。

二、研究方法与步骤

(一)研究方法

创造力是一种内隐的能力特质。从内部观察的角度看，在探讨创造性人才内部的创造力结构时，如果能够让创造者根据自己进行创造活动的体验去看各个特征的意义，将更能反映创造力的本质特征(11)张景焕、金盛华：《具有创造成就的科学家关于创造的概念结构》，《心理学报》，2007年第1期。。而扎根理论作为一种定性的研究方法，要求研究者直接从实际观察入手，从原始资料中归纳出新的经验和概括，然后上升到理论。该方法能够用丰富的情境视角来“捕获”创造者内部的创造过程，因而更加适用于创业型民营企业家创造力的探索研究。鉴于此，本研究以扎根理论作为方法论框架，通过样本选取、数据收集、数据编码和概念提炼来揭示创业型民营企业家创造力的内在心理特征以及影响其创造力产生和发展的关键因素。然而，单纯的定性方法只能揭示创业型民营企业家的创造性特征，还需要结合定量研究分析才有助于探索创业型民营企业家创造性特征的心理结构。因此，本研究在原有方法论框架的基础上，采用探索性因素分析来进一步考察分析其创造性特征的潜在心理结构。

(二)研究步骤

1.样本选取

(1)访谈对象的界定和选择范围

本研究以“创业型民营企业家”为研究对象。为了确保选取的访谈对象是商业领域的“杰出”人才，本研究确定的标准为：民营企业家的企业创立时间至少在七年以上；且企业的利润在同行业同等规模企业中处于前20%。另外，考虑到本研究更关注企业家创造性，而成功创业无疑是企业家创造性的集中体现，因此，我们在界定民营企业家的所在行业时，以其创业成功的企业所在的行业作为标准。访谈对象来源主要分为两部分：一是2013、2014年全国富豪排行榜中属于自主创业成功的民营企业家，他们都是改革开放以后成长起来的杰出民营企业家；二是通过北京市、上海市、浙江省、山东省商会和驻京办的推荐。按照上述标准选取访谈对象，我们获得了包含240名来自不同行业、不同规模企业的杰出创业型民营企业家的推荐名单。然后，我们邀请了一位企业家和一名创造性研究专家对240位民营企业家的创造性成就作评定，根据评定结果，最终选取60人作为正式的潜在访谈对象。

(2)访谈对象的确认

研究人员给60名合乎要求的潜在访谈对象发邮件或打电话，说明研究目的，恳请他们能够接受访谈。在商会和驻京办的推荐和沟通协调以及研究团队所有成员的共同努力下，历时六个多月，研究人员共访谈了34名杰出的创业型民营企业家。其中，一名企业家只接受电话访谈，但由于访谈效果不理想，因此在样本中予以删除；其余33名企业家都是面对面单独进行访谈。企业家所属的行业类别，参照国民经济行业分类(GB/T4754—2011)进行划分，最终样本中，小型企业9个(27.3%)，中型企业13个(39.4%)，大型企业11个(33.3%)。访谈企业家的性别、受教育程度、年龄、企业规模、行业类别等分布情况详见表1。

表1 访谈对象样本分布表(N = 33)

2.数据收集

采用半结构化深度访谈来收集数据。在实施访谈前，研究人员首先通过查阅文献、参考前人研究、设计预访谈等步骤形成正式的创业型民营企业家访谈提纲。在确定访谈提纲后，研究人员对33名创业型民营企业家进行一对一的半结构化深度访谈，每次访谈时间约 90 分钟。访谈采用开放式问答的形式，访谈过程中会根据访谈具体情境适当调整访谈问题的顺序，以使访谈过程更加顺畅。访谈中，会采用追问的方式，方便企业家能更加清晰地阐述自己的观点，同时也会采用反思的方式。

3.数据编码

采用基于扎根理论的内容分析(content analysis)方法，将电子文本导入Nvivo 10.0软件中进行编码。根据材料的抽象程度不同，对文本进行三个不同层次的编码：开放式编码、关联式编码和核心编码。在编码过程中，本文作者之一作为主编码者与一位硕士研究生共同对文本资料进行编码。为了验证编码表的可靠性，请另一位研究生参照编码索引表重新进行独立编码，然后根据两者的编码结果，计算编码一致性。结果表明每个创造性特征及其影响因素的编码一致性在85%以上。

(1)开放式编码

在该分析中，采取的是完全开放式的态度，不带任何理论框架的全身心地投入到原始资料之中。在Nvivo 10.0中，通过将创造性特征、影响因素两个大的主题作为自由节点，将每个与主题相关段落的句子放入相应的节点中。例如，“逆向思维”、“跨学科跨界知识”、“要有豁出去的心，勇敢的心”、“不怕失败”、“终生与不确定性打交道”这些与创造性特征相关的表述置于“创造性特征”节点中。“我从商比较早，原来也是摆地摊开始，但是我从小家里经济条件不错，因为父母也是经商的”这些与影响因素相关的表述置于“影响因素”节点中。

(2)关联式编码

主要任务是对开放式编码中的资料进行抽象和概括，即努力找出不同表述之间的联系，将相同或相近意思的资料编码成一组，从而产生一些范畴，使得这些范畴之间既有内部一致性又有外部异质性。如将“诚实守信”、“信誉”、“说话算话”等归入“诚信”范畴中；将“讲规则”、“对每个员工公平”、“规则意识”等归入“公平正直”范畴等。

(3)核心编码

进一步根据范畴的属性做归纳概括。如将“诚实守信”、“公平正直”、“言行一致”归入“德行修为”类别；将“面对困难和挫折时的坚持”、“甘于寂寞的坚持”、“执着追求目标的坚持”归入“坚持性”类别。此处的核心编码结果作为正式的企业家创造性特征以及影响因素的编码索引。

4.量化分析

为了进一步探索创业型民营企业家创造性特征的心理结构，本研究基于编码结果采用二分变量的探索性因素考察分析其创造性特征的潜在心理结构。在研究中，根据企业家在访谈过程中是否强调某一特征，将每个特征分成两类：0(未强调)和1(强调)。如果某一特征被同一位企业家在不同情境中多次强调，也记为“1”。在确定因素数目时，主要的参考标准是：(1)公因素的特征值大于2；(2)每个因素至少包括三个项目；(3)理论上易于解释。

三、研究结果与分析

(一)创业型民营企业家的创造性特征

本研究在资料编码的基础上，统计出企业家强调的创造性特征所出现的频次(12)为突出企业家比较重要的创造性特征，本研究对“比较重要”作了界定，即以某一特征出现频次不少于五次作为入选标准。。由表2可以看出，创业型民营企业家的创造性特征有18个，其中排在前十位的是：坚持性、德行修为、有理想和抱负、全局思维、责任心、勤奋、胸怀宽广、创新思维、团队合作、自信和知识广博(频次在10次以上，占总人数的30.3%)。而以坚持性和德行修为最为重要，频次分别为21次(63.64%)和15次(45.45%)。

表2 民营企业家创造性特征的频次分布表(N= 33)

(二)创业型民营企业家创造性特征的心理结构

探索性因素分析后确定了四个公因素。其中，公因素1、公因素2、公因素3、公因素4分别可以解释方差总变异的19.51%、 15.88%、 14.50%、 12.14%。四个公因素共解释方差总变异的62.03%。如表3所示，公因素1包括知识广博、全局思维、创新思维、沟通协调和坚持性五个特征。由于这些特征都在个体创造性的产生和发展中起基础性作用，命名为“创造性基础素养”。公因素2包括终身学习、机会识别、自信、团队合作和执行力五个特征。由于这些特征更多地与创造性观念或产品的获取以及执行过程有关，命名为“创造性领域技能”。公因素3包括勤奋、德行修为、责任心和胸怀宽广四个特征，由于这些主要与个性品质等有关，命名为“个性与品德”。公因素4包括冒险性、独立自主、有理想和抱负以及感染力四个特征，由于这些都具有明显的驱动力特征，命名为“创造性驱动”。

表3 旋转后的因素载荷表

(三)影响创业型民营企业家创造性的关键因素

1.创业型民营企业家创造性的促进因素

本研究根据访谈文本对民营企业家提及的对创造性的发展有促进作用的因素进行编码。结果如表4所示。家庭因素(父母职业、家庭环境)、学校教育(中小学教育、高等教育)、丰富的职业经历、宏观环境(时代特征、国家政策扶持)、伯乐和贵人的扶持、良好的社会网络、团队与组织文化、市场需求以及机遇这些是促进创业型民营企业家创造性发展的关键因素。

(1)家庭因素

父母的职业和家庭环境对企业家创造性的发展有重要影响。很多企业家的父母的职业是商人(8人，占24.24%)或事业单位人员(14人，42.42%)，他们都具有一定的经济基础，能为企业家兴趣的培养提供良好的硬件条件；另一方面，父母营造的自由、民主、宽松的家庭环境，鼓励他们以各种形式从事探索性活动，也为兴趣的培养提供了自由发展的空间。另外，也有企业家(6人，18.18%)出生于农民家庭，根据他们的描述，他们出身贫寒，贫寒的家庭虽然无助于个人兴趣的培养，但是对于独立性、坚持性的养成是非常有帮助的，这为他们日后创造性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2)学校教育

学校教育是影响企业家创造性发展的又一关键因素。在访谈中，有企业家(10人，30.30%)提及中小学教育对其创造性的促进作用。这具体表现为，企业家都强调中小学教师(尤其是班主任)对自己的激励、赞赏和支持，增强了自己的学习自我效能感，从而在学习上取得优异成绩。这种“最优体验”对企业家创造性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促进作用。也有企业家(8人，24.24%)提到高等教育对其创造性发展的积极影响。而这种影响主要是通过大学教师的角色榜样和有效激励来实现的，根据企业家的描述，大学教师的角色榜样作用突出表现在指导自己如何做人和指导自己如何做事两个方面，对其创造性特征(如胸怀宽广、知识广博等)的形成有促进作用。

(3)宏观环境

有些民营企业家提到了时代背景对自己取得当前成绩的作用。13位企业家(39.39%)提到了改革开放和互联网时代对他们创造性发挥的作用。也有10位企业家(30.30%)强调政府为了鼓励创新创业采取的一系列措施，既为他们创造性的发挥提供了必要的政策性环境，又在一定程度上为其创新创业提供了重要的发展资源(如启动资金)。

(4)丰富的职业经历

有14位企业家(42.42%)明确表示，以前的职业经历对自己创造性的发展有促进作用。这种积极作用主要表现在，以前的工作经历丰富了企业家的领域知识经验和技巧，这些经验和技巧能够指导企业家的行为和思考方式，激发其创造性。另外，根据企业家的描述，前任领导勤奋的态度、以集团利益为核心、不顾个人得失的精神等都对他们产生了深远影响，这种角色榜样力量对他们创造性的发展有着重要作用。

(5)伯乐和贵人的扶持

有13位企业家(39.39%)提到伯乐和贵人对自己的扶持和帮助(尤其是在创业阶段)对其创造性发展的作用。这种扶持帮助主要体现在，第一，通过提供重要市场信息，使企业家了解行业发展趋势；第二，为企业家提供发挥创造性所需要的资源。

(6)良好的社会网络

良好的社会网络为企业家创造性的发展提供了重要资源。在访谈中，有9位企业家(27.27%)提到同学或朋友对自己的帮助和支持，为自己创造性的发挥提供了各种资源(智力资源、资金资源、情感资源)。4名企业家(12.12%)明确表示与家庭良好的关系能为创造性的发挥提供重要资源。8名企业家(24.24%)强调企业或企业家与政府的关系，会为企业的创新发展提供很多隐性福利，能够更方便地为企业创新获取信息、资金等重要发展资源。

(7)团队与组织文化、市场需求和机遇

基于访谈结果，本研究发现企业家还认为团队与组织文化、市场需求和机遇对他们创造性的发展有着直接的影响。具体体现在：团队与组织文化为民营企业家创造性的发展提供了重要的人力资源和文化资源；市场需求决定了企业家是否有资格继续留在市场中，即起到“守门人”的角色；而机遇是偶然性与必然性的结合，是民营企业家发挥创造性的重要条件。

表4 民营企业家创造性的促进因素编码结果

2.创业型民营企业家创造性的阻碍因素

在访谈中，企业家不仅谈及对创造性有促进作用的因素，也谈到阻碍企业家创造性的因素。人才资源匮乏(提及次数12次，占比36.36%)、融资困难(提及次数8次，占比24.24%)、法制有待健全(提及次数8次，占比24.24%)以及职业压力大(提及次数5次，占比15.15%)抑制了民营企业家创造性的发展。其中，根据具体的访谈内容，缺少人才资源、缺乏有凝聚力的团队打击了企业家创新积极性；缺少资金、缺乏好的融资平台制约了企业家的创造性行为；目前我国法制某些方面的尚待健全影响了企业家的创新活力；职业压力大降低了企业家的创造性动机。

3.在不同发展阶段影响创业型民营企业家的关键因素

基于访谈资料，结合前人对创造性人才发展阶段的划分(13)张景焕：《科学创造人才心理特征及影响因素研究》，北京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5年。，本研究进一步将创业型民营企业家创造性的发展划分为自由探索期、领域定向期、才华初现期、才华绽放期四个阶段。结果发现，在企业家创造性不同的发展阶段，发展任务不同，因而影响创造性发展的关键影响因素也不同(具体分析如表5所示)。

表5 创业型民营企业家创造性发展阶段

结束语

根据创造性的汇合理论，创造性是一个多维的心理结构，在不同的领域表现为不同的结构特征，其产生和发展是包括家庭、学校以及社会环境在内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从这一理论视角出发，前人对不同领域的创造性人才的创造性结构及其影响因素进行了研究。作为企业主体的企业家，其创新能力影响着企业的创新程度，决定了企业的兴衰成败，甚至对经济的发展都有着重要影响。然而，当前很少有研究关注到企业家创造力的心理结构及影响企业家创造力产生与发展的关键因素。为此，本研究采用扎根理论的分析方法探索了创业型民营企业家的创造性结构及影响创造性发展的因素，弥补了以往研究的不足，很好地拓展了创造性研究的“理论版图”，对民营企业家创造性的培养具有重要的实践价值和启发意义。

具体地，本研究基于扎根理论分析发现，不同于其他领域创造性人才，我国创业型民营企业家的创造性由创造性基础素养、创造性领域技能、个性与品德、创造性驱动这四个维度构成。而在这四个维度下，我国创业型民营企业家的创造性包括坚持性、德行修为、有理想和抱负、全局思维、责任心、勤奋、胸怀宽广、创新思维、团队合作、自信、知识广博、感染力、终身学习、冒险性、沟通协调、机会识别、执行力和独立自主这18个特征。并且，相对于其他领域的创造性人才，我国创业型民营企业家的创造性最重要的特征是“坚持性”和“德行修为”。这一结论进一步支持了汇合理论的基本思想，突出了创业型民营企业家的创造性结构的多维性和领域特殊性。

值得注意的是，Csikszentmihalyi认为复杂性是高创造者的特征(14)M. Csikszentmihalyi, Creativity: Flow and the Psychology of Discovery and Invention, New York: Harper Collins,1996.，既然创造性是复杂系统的属性，那么其中任何一个单独的构成要素都无法解释它。而且，高创造者具有良好的适应性，能适应特定的专业以及特定领域的条件，将很多看起来彼此冲突的特征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本研究中，杰出创业型民营企业家的创造性也呈现出几个貌似冲突，但又有机融合的特征：(1)既强调独立性，又重视团队合作，能在保持自身思想和决策独立的同时又尊重团队的意见。(2)能在自信、坚持性与自我否定之间进行灵活转换，做决策时，既能坚信、坚持自己的判断和决策，又能及时否定自己，修正自己的错误。(3)能在保持高创造性的同时，兼顾良好的个人道德修养。有研究表明，独创思维水平高者，更容易且擅长为自己的行为找出合理的辩护理由，因此更容易出现欺骗或不诚实行为(15)F. Gino and D. Ariely,“The Dark Side of Creativity: Original Thinkers can be More Dishonest”,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2012,102(3), pp.445-459.，这说明高创造者也存在“阴暗面”。而杰出创业型民营企业家在进行高创造性活动的同时又兼顾个人的道德良心，在二者之间找到了平衡点。(4)能将个人责任与冒险性结合起来。敢于冒险是企业家的天生特质，从某种角度讲，创新也是一种冒险，冒险是把双刃剑，可以为企业带来更大利益，也可以带企业走向灭顶之灾。但是，企业家的责任又要求必须对员工、对股东、对合作伙伴负责，要保证企业的利益。因此，在冒险的同时评估自身抗风险能力，是责任心的重要体现。总之，杰出创业型民营企业家，能够根据情境需要，灵活地从一个极端转变为另一个极端，却又不会感觉到内心冲突。因此，他们秉持的是创造性的“均衡模型”，这种均衡模型，并不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中庸”，而是随情境变化的动态平衡。

另外，本研究采用了动态的视角，从民营企业家创造性的发展历程来分析影响民营企业家创造性特征的因素。结果发现，在民营企业家创造性发展的过程中，家庭因素、学校教育、丰富的职业经历、宏观环境、伯乐和贵人的扶持、良好的社会网络、团队与组织文化、市场需求以及机遇这些因素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而人才匮乏、融资困难、法制环境尚待健全和过高的职业压力这些因素则起到了消极的阻碍作用。并且在此基础上，本研究以不同发展阶段的主要任务为标志，通过对影响民营企业家创造性发展的关键因素进行进一步分析得出，不同的因素在民营企业家创造性各个发展阶段影响作用也不同。根据以往研究，家庭因素、学校教育、宏观环境、良好的社会网络等因素是影响着民营企业家成长和发展的重要因素(16)S.P. Dai, Y.Y. Wang and Y. Liu,“The Emergence of Chinese Entrepreneurs: Social Connections and Innovation”, Journal of Entrepreneurship in Emerging Economies, 2019, 11(3), pp.351-368.。而本研究从内部观察的角度进一步验证了这些因素对民营企业家内在能力发展的重要影响以及这些因素影响力的阶段性差异。这不仅说明了个人与环境互动在创造性产生与发展过程中发挥的重要作用，而且也符合Bronfenbrenner生态系统理论的观点，即我们每个人都不是生活在单一的社会环境中，而是处在复杂多变的环境中，这些环境既包括家庭、学校、社区，也包括自己生活的城市和国家(17)U. Bronfenbrenner, The Ecology of Human Development: Experiments by Nature and Design，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79.。每一种环境都给个体提供了一种给养，并能预测个体心理与行为的变化。因此，我们必须从复杂的环境中认识企业家的发展与变化，同时从个人与社会联系的角度出发去促进企业家内在创造力的提升。

虽然本研究依据了科学的理论框架，并遵循了较为严格的程序和标准进行研究，但是不得不承认，这其中仍然存在一些局限。

第一，本研究的对象是创业型民营企业家。尽管该群体的创造性这一主题的研究具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但未来仍然有必要从性别、受教育程度、企业所处生命周期等多角度扩大样本范围，以增强研究结论的普遍性。

第二，本研究从内部观察的角度采用了扎根理论的方法来探索民营企业家创造性的心理特征以及影响因素。其中的编码分析过程虽由多名研究者共同讨论完成，但分析结果仍不可避免地受到主要研究者主观经验的影响。因此，未来研究可以将外部观察与内部观察有机结合，有助于判断从内部观察角度所提出的特征是否反映了创造者的真实情况。

第三，民营企业家创造力这一主题的研究，无论是在管理学还是在心理学的研究中都具有较高的理论和实践研究价值。本研究虽然揭示了创业型民营企业家创造力的心理结构及其关键影响因素，但也仅仅揭开了民营企业家创造力丰富研究内容的冰山一角。未来可以借助本文的研究成果进一步比较民营企业家的创造力与其他企业家群体创造力的差异性以及影响因素的差异性，在探讨这种差异机制的同时，不断丰富和拓展民营企业家创造力的理论和实践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