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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再爱几公里

2021-10-24长欢喜

花火彩版A 2021年8期
关键词:糖水同桌母亲

长欢喜

他好像天生具有这样的能力,不管什么样的人,都会被他俘虏。

01.

乌塘新开了一家糖水铺子。夏日傍晚,温榆背着书包从那边路过,一眼就瞥见木窗里男人忙碌的背影。

他很瘦,身子弓着,棉质衣料里印出一片嶙峋的骨头。但脖子很长,个子高,后脖颈发尾底下有三颗小痣,不大,但格外惹眼。

那是温榆第一次在心里用“性感”这个词形容男孩子。

晚上吃饭时,家人在饭桌上也在讨论他,大部分都是母亲在说:“可怜哟,他爸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就留一个老太太和他一起生活,结果前阵子老太太也去世了。这边房子还是老太太的,以前一直租给别人用,最近才收回来。”

这话表面听起来是同情,但语气里带着一股令人不大舒服的怪异感,温榆放下筷子,站起身,低声道:“我吃饱了。”

母亲的话被打断,抬头看了她一眼,话题又转移到她身上:“说我不做你喜欢吃的,我今天特地买了你喜欢的,结果你吃了两口就放下了,还怪我偏心你弟弟……”

母亲近来脾气越来越大,每一件事都能被她掰扯出好长一段话来,温榆抿着唇,目光落在小弟身上。

小弟还未到懂事的年纪,坐在桌边仍旧吃得很香。许是被母亲唠叨烦了,父亲突然用力拍了下桌子,母亲愣了片刻,转头便开始跟父亲闹。

温榆眨了下眼,小弟扯了扯她的衣摆,他刚啃完一块鸡腿,手上都是油,抹在温榆的校服衣摆上,白色衬衫瞬间被抓出一道油垢来。

好在明天就期末考试了,不用再穿校服去学校。等到了新学期,就念高三了,那时会发新的校服下来。

她在心里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停了几分钟,才转身回到卧室,塞上耳塞,拿出书本开始复习。

但第二天的期末考她还是考砸了,她语文一直不好,作文直接写离题了,英语考得还不错,但数学完全没发挥出她真正的水平来。

考完试去开班会的路上,班主任撞见她,问她考得怎么样,她全身软绵绵的,脸颊发烫,还没回答,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后来在学校医务室醒来,她手腕上扎着细细的吊针,班主任已经去给同学们开会,只有医务室的医生坐在旁边看电视。

见她醒来,他随口解释:“发烧了,烧到39度多,给你吊两瓶盐水。”

温榆“嗯”了声,嗓子干得厉害,想喝水,但又不好意思麻烦医生,只好忍下来。

等吊完水,班会已经结束有一会儿了,班主任看了看她,问她要不要打电话给家人,让他们来接她。

温榆站起身来,觉得自己的精神还不错,摇了摇头。班主任便说:“那坐我的车回去吧。”

那是一辆老式的自行车,车轮轧在地上,有“当当啷啷”的响声。车子行至那间糖水铺时,温榆又见到那个男人,这回他趴在窗口,单手支着下巴,正在假寐。

温榆拍了拍班主任的后背,说:“我在这里下吧,去买点东西。”

班主任停下自行车,温榆跳下去,先说了“谢谢”,然后才说“再见”。

等班主任的车子拐过巷口,她才转身走向那家糖水铺,店铺的名字很简单,一块木牌挂在旁边,上面用黑色墨水写着:有家糖水铺。

温榆刚走过去,靳以就睁开了眼,看着她。

温榆这才真正看清楚他的脸来。

方才他闭着眼假寐时,看起来只是清秀,鼻梁很挺,脸颊轮廓也好看,这会儿眼睛睁开,那张脸仿佛瞬间便生动起来。

他是标准的桃花眼,眼睛里好像时时刻刻都氤氲着潋滟的春色。

温榆脚步一顿,脸无端红了起来,然后她听见靳以淡声问道:“买糖水吗?”

02.

窗口下边就是一排菜单,菜单也都是用木牌写的,串起来挂在一根红绳上。

字体很好看,圆圆的,底下还配合着内容画了一些小涂鸦。温榆扫了一眼,往前走了一些,说:“我要一份冰激凌抹茶冻。”

靳以点了点头,转身开始给她制作糖水。

抹茶冻在冰箱里,拿出来,他问温榆:“打包还是在这里吃?”

温榆探头往里看了一眼:“有座位吗?”

靳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须臾,懒洋洋“嗯”了声。

温榆从旁边的小门走进去,坐到桌边,抹茶冻很快就做好了。

同温榆以前吃的类似款都不同,靳以做的糖水味道没有那么甜,抹茶味很浓,奶味也浓,但甜度很低,口感刚刚好。

吃完以后,温榆去付钱,靳以正站在旁边的水龙头边洗器皿,闻声,回过头来。

“这次就不收钱了,就当是新邻居的见面礼。”他的嗓音里帶了点漫不经意地笑,温榆手里攥着零钱,纠结了一会儿。

靳以说:“下次就收了。”

温榆便没再推脱,说了声“好”。

她沿着长街走回家,还没到门口,就听见弟弟在哭,母亲也在哭,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进去,听见母亲在说:“我到底欠了你们老温家什么?一个两个都叫我这么不省心。”

等他们安静下来,温榆才进去,母亲已经回了房间去睡觉,小弟还在抽噎,看见她,嘴一瘪,委屈极了似的:“爸爸又不回家,妈妈打……”

温榆把他从地上抱到沙发上,往母亲的卧室方向看了一眼,放下书包,独自去厨房开始忙碌。

等晚饭做好,温榆才去敲母亲的门,母亲没应声,她直接推开。屋子里很暗,她打开灯,刺目的光照下来,母亲翻过身,语气不大好地问她:“干什么?”

温榆顿了顿,说:“可以吃晚饭了。”

“不吃了,谁还吃得下去。”

温榆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重新关上灯,关上门,去厨房盛饭。

不知是不是吃了凉饮的缘故,到了夜里,她又烧起来。担心拖到天亮烧得太严重,她想了想,换掉睡衣,蹑手蹑脚走出门,准备去附近的药房买点退烧药。

原本医务室的医生给她开了药,她走得急,忘记拿了。

好在附近有24小时营业的药店,还没到地方,就看到靳以提着一袋垃圾,正和她迎面走来。

夏夜的晚风也是热的,空气又潮又闷,他穿着件黑色上衣,卡其色工装裤,额前的刘海被他随意抓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看见温榆,他微微挑了挑眉,下意识抬腕看了看表,凌晨一点。

凌晨一点,一个看起来很乖的小姑娘在街上晃悠,本就有点奇怪,何况,温榆现在还一身长衣长裤裹在身上。

她皮肤白,脸颊上泛着不大正常的红,整个人看起来虚弱得仿佛一阵大风就能把她吹走。

靳以把垃圾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转回头,单手插兜,看着温榆慢慢朝他走近。

温榆心里其实纠结得要命。

她性子温暾,不懂如何与人自然地交流,况且,对面站着的,还是靳以这样好看得甚至会给人带来一点压迫感的男人。

她咬了咬唇,硬着头皮走过去,还没想好要不要打招呼,就听靳以问:“怎么这个点还在散步?”

温榆张了张嘴,老老实实地交代:“出来买药。”

靳以皱了皱眉,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那一片红上,他顿了顿,说:“正好我店刚打烊,我准备去吃个夜宵,一起过去吧。”

温榆抬起眼,应了一声“好”。

药店就在巷口拐过去没多远的位置,靳以跟在她后面走进去,温榆注意到,店员看见靳以时,眼神明显亮了亮。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去货架上找药,听到靳以在身后跟店员交流。

“有体温表吗?先量一下吧。”

“吃药管用吗,还是说要去打针?”

温榆拿着一盒退烧药走回来,瞧见靳以手里正拿着一个未拆封的电子体温表。

她轻声道:“在家里已经量过了,38.3,下午刚打过吊针。”

这回,靳以眉头皱得更紧了:“刚打完吊针怎么又烧了?”他把体温计拆开,递给她,命令似的,“再试试。”

温榆抿了抿唇,接过来,坐到一边的椅子上试体温。

店员是新来的,没见过温榆,打趣道:“你哥哥对你真好。”

温榆摇了摇头,想否认,忽然又听靳以说:“可以拿出来了。”

温榆把体温表拿出来,又高了一点,38.5。

店员说:“今晚先吃退烧药压一压,明天还不好,再去医院打针。”

靳以点了点头,靠在一边,看着温榆在那里扫码付账,出门时,他才想到什么般,问她:“所以,你刚打完吊针,就敢来吃冷饮?”

晚風吹在温榆的皮肤上,像有一根根小针扎在上面,温榆自知理亏,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嗫嚅道:“当时太渴了……”

靳以轻笑了声,没再说话。

他一直把温榆送到家门口才离开,临进门时,温榆才想起他原本说要去吃夜宵的。

她抬头看他,他已经转身走向自己家的方向,留给她一道修长挺拔的背影。

在月色下,好像一段诗。

03.

可能是退烧药起了作用,第二天醒来时,温榆的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

小弟从清晨起就开始闹腾,母亲在客厅里喋喋不休。假期第一天,温榆本想多睡一会儿,但吵得她实在睡不着,只好起床。

吃完饭,她以要去同学家里写作业为由,出了门,但她并没有去同学家,而是拐进了靳以的糖水铺。

上午糖水铺的客人并不多,靳以正坐在柜台前打游戏,听见脚步声,他抬起眼,见是温榆,眼皮又耷拉了下去。

他是觉得两个人已经算熟人,不用刻意招待,温榆站在旁边,却觉出一点尴尬来。

好在不到五分钟,他一局游戏就结束了,他站起来,特别自来熟地探身摸了摸温榆的额头。

温榆本在发呆,没提防,男人的手猝不及防落下来。

店里开了空调,他的手是凉的,温榆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蹭了下他的掌心。

靳以收回手:“退烧了。”

温榆“嗯”了声,靳以又问:“刚退烧就来吃冰?”

温榆说:“有没有不凉的?”

也不是没有,但因为是夏天,靳以并没有准备,他说:“你还是别吃了。”话音落,视线落在温榆怀里的书本上。

温榆本就是想躲在他这里写作业,察觉到他的目光,她有些局促地往后退了半步,靳以指了指最里面的一张桌子:“坐那儿吧,那边离空调口远,没有那么凉。”

温榆又“嗯”了一声,走过去,靳以也跟在她后面走了过去,手里端了一杯热水放在她旁边,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这次怎么不说谢谢了?”

温榆把书放下,闻言,就从善如流地说:“谢谢。”

靳以强调:“谢谢哥哥。”

温榆耳尖一热,难得反驳他:“你也没比我大多少。”

靳以说:“嗯,没大多少,今年二十五岁而已。”

这下,温榆是真的惊讶了,靳以平时穿着都很随意,干净而清爽,她一直以为他还在念大学。

靳以看她发愣,唇角不由得往上翘了翘,笑问她:“现在可以叫哥哥了吧?”

温榆翻开书,低着头,没应他,只是说:“我要写作业了。”

那个暑假,温榆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靳以的糖水铺里,客人多的时候,她会去帮他打打杂。不忙的时候,靳以会对着电脑绘图,电脑就摆在她的对面,两人相对而坐,互不打扰。

那时温榆才知道,靳以真正的职业是装帧设计师,很多她买过的书籍的封面,都是他设计的,同时,他也会接一些设计明星的专辑封面的工作。

设计工作枯燥,温榆写完当天的作业时,有时会坐在旁边看他作图,他心里总是有着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像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小动物,对一切都充满了热爱与好奇。

她很喜欢靳以的设计,有一种沉默涌动的温情在里面。

偶尔,靳以也会同她说一些自己的想法。

每个周一,都是糖水铺子不营业的日子,等温榆作业写完了,他就带着她出去玩,有时是湖边,有时是闹市的咖啡店,有时则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主题市集。

而每一样事物在他眼里,好像都变得灵动了起来,他眼中的世界跟旁人眼中的世界总是不一样。

温榆嘴拙,往往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知道讷讷地点头,靳以就曲起手指点点她的额头,笑得无奈:“哎,小傻子。”

温榆以为他是嫌她笨,脸瞬间就红了,又听靳以软下了声音喃喃道:“怎么这么可愛啊……像只小猫。”

那晚温榆在床上辗转反侧很久都没睡着,最后在凌晨的月光照进来的时候,她坐起身,拿出手机,慢慢输入:如果一个男生说你像猫,是不是喜欢你?

但温榆整日同靳以待在一起,还是惹怒了母亲,那天晚上,她结束一天的功课回家时,就见母亲正绷着脸在沙发上坐着。

小弟坐在旁边玩玩具,温榆走过去,把她刚刚在小店里买的棒棒糖递给小弟,便听母亲冷声道:“一个两个,都不着家,我这么招人讨厌吗?”

温榆抿着唇,解释:“我写作业……”

“家里不够你写的?”

温榆低着头不知该如何接话,母亲停了两秒,叹声气:“算了,反正我是管不住你了。”

她说完,起身去厨房里做饭,温榆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忽然涌出一阵难过来。

母亲年轻的时候长得很好看,她记得小时候,一些阿姨来到家里做客,总会同她说起一些母亲读书时候的事情。

是班花,追求者众多,亦是很多人的白月光。

可现在,她已经很少能从母亲的状态里看出一点当初的模样了,不是时光让美人迟暮,是生活抽走了当初那个浪漫灵巧的她。

温榆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把书放进卧室里。

外面天已经黑透,路灯亮了起来,天边挂着一弯银白色的月牙儿。夏日的夜好像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般,整个世界都是朦胧的。

她站在窗边看了会儿月亮,那时的她,好想快点离开乌塘,想离开这个让她感觉无限压抑的家。

04.

准高三生的暑假只有一个月,刚到八月份,他们就开学了。

进入高三之后,她就彻底忙碌起来,虽然她底子好,但也不敢掉以轻心。

她开始锻炼,每天晚上晚自习放学后,就沿着马路跑步回来,路过靳以的糖水铺子时,他总会提前为她准备好不同口味的糖水。

熟悉之后,他就没再收过她的钱了,有时温榆非要给他,他便问:“你觉得我缺那点钱吗?”

温榆无言了片刻,老老实实把钱收回来。

相处久了之后,她不再怕靳以,在他旁边已经能够自如地做所有的事情。她觉得自己的性格好像也被他影响了一些,前两天同桌还跟她说,感觉她变了很多。

开朗了一些,自信了一些,最重要的是,比以前爱笑了。

同桌是个短发女孩,眯着眼,夸她:“才发现你笑起来这么好看。”后来,那一整天她都带着好心情。

那时已经到了冬天,十一月末时,初雪纷纷扬扬落下。

晚自习放学的时候,路面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学生们都兴奋得不行,一路笑着、闹着往外走,温榆和同桌一起出门,同行的还有其他几个同学,不知是谁先动的手,朝同桌这边扔来一只雪球,同桌立马反击回去,那边又反击过来。

结果,雪球不小心砸到了温榆,路灯下,她懵懵地眨了下眼,身后全是笑声。

靳以的车子停在马路对面,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瞧见她在短暂的怔愣之后,连忙蹲下身,也团起一只雪球来。

他降下车窗,想喊她,但不知因为什么,终究还是止了声音。

他发动起车子,原路返回,没走多远,又停了下来,他打开车门走下来,沿着马路走回去。

温榆刚和大家闹腾完,身上棉衣都被雪水浸湿了,但她心情很好,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同桌“哎”了声,说:“你就这样多笑笑,多跟大家玩玩,挺好的呀。以前他们都不敢跟你说话。”

“你成绩好,平时又不笑,看着特高冷,大家还以为你瞧不上我们。”

温榆一愣,解释:“我还以为你们都不喜欢……”

话音未落,手腕就被同桌握住:“哇!哪来的帅哥!”

温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眼就看到逆着人流正朝这边走来的、穿着一身黑色冲锋衣的靳以。

他最近一直在健身,身条比刚搬来那会儿壮了些,但整体看起来还是瘦的。加上他个子高,面容清冷,在这样的雪夜里,整个人的气质仿佛又更冷峭了几分。

温榆脚步一顿,瞧见靳以已经停在她面前。

同桌在旁边兴奋异常地压低声音问:“你哥哥啊?”

温榆含糊着应了一声。

靳以的目光落在她被冻得通红的脸蛋和印着水迹的衣服上,顿了片刻,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绕到她的脖子上。

“你妈妈说下雪了,路不好走,让我来接你。”

05.

围巾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以及他最常用的那一款洗涤剂的味道。

靳以同她说完,又转头看了一眼同桌,问温榆:“你朋友住哪儿?我一起送回去。”

同桌家在乌塘的另一头,与温榆家,刚好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等将同桌送到家之后,靳以和温榆才驱车返回。

温榆将座位换到副驾驶上,在车上坐了一会儿,她身上的体温已经回升。

这半年来,靳以不知怎么就开始和她妈妈也走得很近,又或者说,附近的住户,就没几个他不熟的。

他好像天生具有这样的能力,不管什么样的人,都会被他俘虏。

甚至,那年的年夜饭,靳以也被叫到了家里来。

可能是受了新年气氛的影响,那段时间父母总算没有再争吵,吃完饭后,小弟吵嚷着要出门放烟花。

城市里不能放烟花,靳以买了许多仙女棒,开车载着他们去海边。奈何小弟战斗力太差,没玩一会儿,就困了,靳以本来说要送他们回去,母亲可能是觉得太麻烦他,自己打车先回去了。

温榆没有跟他们一起回去,那晚她和靳以一起在海边守了个岁。

海边有很多人,到了零点的时候,旁边的人都对着大海呼喊、许愿。

温榆也许了,在心里,悄悄地。

“要去远方,要让靳以的愿望都实现。”

许完,他们才回家,温榆累了,靠在车窗上就睡着了。

醒来时,车子已经停在了靳以的糖水铺子门口,她身上盖了条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来的毛毯。她揉了揉眼,转过头,看见他正靠在店门前抽烟。

他靠着墙,半低着头,姿态懒散。

温榆见到的他从来都是茂盛生长的那一面,她没想过靳以也有这样溢满孤独的时刻。

她的心脏忽地一抽,开门走下去,靳以抬起头,方才略显寂寞的神情瞬间被收了起来,他微勾着唇角,笑她:“小姑娘很能睡嘛。”

温榆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凌晨两点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问他:“怎么不叫醒我?”

靳以浑不在意地“嗯”了声:“反正我现在也不睡觉。”

温榆问:“为什么不睡?”

“在等电话咯。”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机,语气有几分俏皮。

温榆问:“什么电话,要这么晚?”

靳以说:“小孩子,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他跟人约定,一年只打這么一次电话,倘若没有接到,就只能等来年再打,没有弥补的机会。

他用讲笑话一样的语气同温榆讲这些,可能真的把她当小孩,所以他很少同她说起自己感情的事情。

而许是因为今天氛围好,格外适合讲心事,他难得多提了一句。

温榆停在原地,喉咙一时哽涩起来,胸腔里好像有万千情绪在翻涌,可若要细究,她又一缕也抓不住。

她抿了抿唇,半晌,也只是轻轻地“啊”了一声。

靳以掀起眼皮,瞥她一眼,淡声笑:“就说你不懂。”

那之后,温榆更加埋头苦学起来,好像只有将自己放入烦冗的事物中,她才能暂时不去想靳以的事。

那个春天过得也快,梅雨季持续了整整个五月,刚到六月,高考的气氛就紧绷了起来。

那阵子靳以不准温榆再吃冰饮,他专门给她做了一些热的糖水,温榆叫苦不迭:“真希望高考赶紧结束。”

高考她考得还不错,虽然没有超常发挥,但也没有失常,如果不出意外,考到她想去的学校基本上没什么问题。

毕业聚会在8号晚上举行,刚考完最后一门英语,温榆就赶去跟大家集合,但等真正开席,天已经黑透了。

中间温榆出来去卫生间,在走廊里突然被班里一个男生拦住,男生递给她一个浅蓝色信封,脸颊爆红转身离去。

温榆捏着那封信,感觉手上沉甸甸的,她叹了口气,随手把信封塞进自己书包的夹层里。

那天他们玩到很晚,等散场时,已经零点过半了,她低着头,本想在马路边拦车,结果手还没伸出去,靳以就从对面走了过来。

不知他在那里等了多久,温榆看见旁边的垃圾桶盖上,已经堆了好几个烟头。

温榆坐进去,车里也尽是烟味儿,她刚一皱眉,靳以就把车窗打开了,外面黏腻的空气与空调的冷气撞在一起,显得更加湿黏了。

靳以问她:“高考完,想要什么礼物?”

温榆抱着书包,眼睛注视着前方的路,她说:“一起去旅游吧?”

靳以斜她一眼:“我生意不做了?”

温榆说:“你自己说的,你又不差这点钱。”

靳以便笑。

但第二天他就订好了两人的机票,旅行地点也是温榆选的,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她从攻略上随便找的。

反正她的目的并不是旅行,而只是和他一起出行。

那几天他们一起去看了沙漠,淋了暴雨,也徒步穿过长长的雨林,用了整整两天的时间。

中间她走不动了,靳以便背着她,她的下巴嗑在他的后脑勺上的时候,靳以问:“志愿准备填哪里?”

“北方,越远越好。”

靳以“哎”了一声,说:“那岂不是见不到了?”

温榆说:“我逢年过节会回来的。”

靳以说:“好吧,小姑娘长大了,要飞走了。”

温榆掐住自己的手指,鼻子忽而酸起来,她低“嗯”了声,没再吭声。

她的录取通知书在七月下旬就被寄了过来,九月刚过,她就坐上了去往北方的高铁。原本靳以说要送她,被她拒绝了。

临走前,母亲竟也落了泪,温榆的手腕搭在行李箱上,行至门口时,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纠结了很久,终究还是开了口:“什么都不能成为你的负担,我希望妈妈可以好好去过自己的人生。”

说完,她快步出了门。

06.

她选的学校真的很远,平时短暂的假期,根本不够路上来回,故而只有寒暑假的时候才会回家一趟。

念大学后,温榆更能体会到靳以在装帧设计界的名气,有时候她去蹭课,常听到老师拿他的设计做案例。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受很多人追捧的设计师,更多的时候,是窝在一个不知名的南方小镇里,做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糖水铺老板。

温榆有时给他打电话,会拿这件事来揶揄他,靳以便故作叹气:“妹妹长大了,开始嫌弃哥哥了。”

母亲在温榆大二这年,终于选择结束自己这场漫长但并不快乐的婚姻,手续办齐那天,她给温榆打了电话,母女俩坐在电话两头,虽然都没有说话,但气氛却很和谐。

最后温榆说:“希望妈妈下段人生,幸福丰盛。”

母亲“嗯”了声,说:“我女儿也是。”

然后两个人一起笑,其间母亲多次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即便没说,温榆也全部懂得。

岁月令人无法原谅很多人,同时也能让人瞬间与一些人、一些事和解。

而每年除夕,靳以依旧会守在手机前等电话,有一年过年,温榆跟同学聚会,误喝了一些果酒,她醉得迷糊,打电话让靳以来接她回家。

那晚她直接睡在了靳以家里,半夜醒来时,楼下的灯还亮着。靳以半躺在店铺的沙发里,闭着眼,不知睡着了没。

她站起身,不小心碰到了旁边书柜上的一个纸盒,盒子里的一摞纸张瞬间散落满地。

她低头去捡,一张一张,全是靳以的病例单,精神科,心理病。

温榆指尖一颤,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段小字:

“那天她睡着了,在梦里叫我的名字,然后我骗了她,跟她说我有喜欢的人。”

“你为什么骗她?”

“我不能谈恋爱,以前大学的时候有过一段短暂的经历,我对恋人不好,会无意识伤害对方。”

“但你对她很好。”

“嗯,所以她不能是我的恋人。”

楼下微弱灯光越过木质楼梯照上来,温榆指甲划过掌心,她心脏怦怦跳得很快,垂着眼,许久后,把单子收起来,原封不动放进盒子里。

那一整夜她都没再睡着,窗外风声簌簌,搅得她心乱如麻,但可以肯定的是,靳以的电话,从头到尾都没有响过。

07.

“所以,你跟他竟然一直没有恋爱?”

又是一年夏天,在母亲第无数次催温榆结婚时,她无奈地向母亲坦白了真相。

母亲端起手边的咖啡浅啜了一口,回头看了看正在柜台前给温榆点甜品的靳以,经过这些年的相处,他早已对她的口味了如指掌。

母亲说:“我还以为你跟他早就暗度陈仓了。”

母亲最近谈了恋爱,整个人的精神面貌与从前相比像是两个人。温榆没有计较她的成语乱用,笑说:“没有,一直没有捅破那层纸。”

“其实你们都心知肚明,但就是没有明说。”

“差不多吧。”温榆也看向靳以。男人这两年变得成熟了些,但眉目间依然能看出一点少年的明朗与干净来。

她说:“我其实觉得他已经好了,只是他还没能迈出那一步。”

“就一直这么耗着?”

温榆将视线从靳以身上收回,望向窗外。

进入六月以来,南方便一直在下雨,有时是细雨,有时是暴雨。

但今日是难得的晴天,晴朗而闷热,日光越过树叶在马路上洒下了一层斑驳光影。

恍惚间,她又想起那年她第一次见到靳以时的场景,依稀记得,那也是这样一个夏日的黄昏。

是在期末考的前夕,那天她提前放了學,路过毓秀街的时候,偶然看见他。

当时她匆匆一瞥,没想过后来能一起走过这么长的岁月。

她托起自己的下巴,像是在回答母亲的问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耗着呗。”她说。

反正余生漫漫,她等得起,也耗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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