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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春信

2021-10-24薄皮大馅

花火彩版A 2021年8期

薄皮大馅

少年陆让,在十七岁那年,淋了一场雨,遇到了一个解不开的谜题。

“所以说我最喜欢陆让啊,虽然他看上去走的是那种又冷又酷的路线,但其实超级热心!以前也一直在低调地做公益!”

“有一说一,我之前真的对他就是路人,整天听粉丝吹什么‘神颜’也不太相信,刚刚去看了一眼,人是真的好看,身材、气质也好,我服了,想转粉了……”

“他们那边采访结束没有啊,我还想再去要一张签名呢,刚刚我二大爷家的小表妹来找我了。”

霖市广播电视大楼,正门往西两百米,有一排卖饮料、零食的自动售货机。

几个穿着精致的年轻女生在叽叽喳喳讨论着当红明星,朝汐坐在一边的长椅上,单手扯开手里罐装橙汁的拉环,咕咚咕咚喝完饮料,把易拉罐压扁,往上一抛,正中垃圾桶。

整套动作连贯流畅,她心满意足地往椅背上一靠,再抬起眼,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售货机背面贴的大幅海报,上面英俊的男人手持一枝玫瑰,神情轻慢冷淡,却带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诱惑和吸引。

那正是话题中心人物,陆让。

朝汐悄悄拿起手机,想把那张海报拍下来看得仔细一点,结果刚点开相机,就被人拍了一下肩膀,“汐姐我回来啦!”

吓得她差点把手机砸到地上。

她一转头,对上一张笑意盈盈的包子脸,是台里派给她的实习助理小倾。小姑娘读大四,还没踏出校园,整个人洋溢着青春活力,就算被派到他们财经频道这么严肃正经的地方來,也带着勃勃生机。

朝汐的晨间节目一录完,就被她拉着下来买东西。

小姑娘自然也听到刚刚几个人的对话,在她旁边坐下,唉声叹气道:“好羡慕娱乐频道的人,我也好想要陆让的签名啊,可惜现在过去排队都排不上了。”

话说得太可怜,听得人于心不忍,朝汐犹豫了一下,说:“我帮你。”

“啊?”小倾睁大眼睛,“汐姐你现在能过去吗?”

“过去是不可能了,不过我学陆让的签名特别像……”说着,朝汐从口袋里掏出纸笔,现场签给她看,每一个转角、勾折连同最后收笔时甩出的小点,都和陆让原版签名一模一样,“假一赔十,童叟无欺。”

小倾看得瞠目结舌:“汐姐你也太厉害了吧!我估计陆让自己来都分不清。”

饶是朝汐一贯沉稳,此刻也不禁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一句“唯手熟尔”刚脱口而出,就听见一道沉沉的嗓音:“能给我也签一个吗?”

说话人刻意将声线压得很低,但朝汐还是捕捉到了一抹熟悉,她蓦地抬起头,对上一双冷淡的桃花眼,眼睫浓密开成扇,眼角处有一颗淡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小痣。

帽檐压到了眉毛的位置,脸上还戴着口罩,整张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朝汐愣愣地看着他。

陆让?

陆让……

和海报里的陆让不同,和那些女生提起的陆让不同。

眼前的这一个,才是她认识的陆让。

“我叫朝汐。”

“朝是潮汐的潮去掉三点水,汐就是潮汐的汐。”

“新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八月的最后一天,哪怕已经是盛夏的尾巴,天气还是热得人神志不清、昏昏欲眠。

高二刚开学,朝汐所在的一班被划分成了年级里唯一一个文科实验班,班里一共五十个学生,一大半都是一班的“原住民”,只有零星几个是从其他班分过来的。

其中就包括朝汐的新同桌。

班主任在讲台上说着新学期的注意事项,她则在下面积极主动地向身边人做自我介绍,展示她们一班友好的班风。然而这位新同桌像是自带超强力度的信号屏蔽装置,对周遭一切都置若罔闻。

前排有相熟的男生转过头冲她挤眉弄眼:“朝汐,我看人家根本不想搭理你,你就别热脸贴冷屁股了!”

“你才热脸贴冷屁股!”朝汐不客气地踢了他的椅子一脚,转身却又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继续发动攻势,“新同学,你看这人嘴欠不欠?你忍心你同桌被他欺负吗?”

一秒、两秒、三秒。

就当朝汐以为又不会有任何回应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你们好吵。”

时隔很多年之后,朝汐仍然记得,这是陆让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十足的冷漠和不近人情,甚至说话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他手上的那本《自私的基因》,这场景像个冷笑话。

不过当时的朝汐却完全没有被人嘲讽的羞耻感,而是“哇”了一声,情不自禁道:“新同学,你的声音好好听啊。”

大概是从未见过她这样脸皮厚的女孩子,陆让捏着书页的手指忍不住蜷了蜷。

这点儿细微的动作都被朝汐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笑眯眯地说:“不打扰你看书了,其实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的。”

“陆让嘛,久仰大名,以后多多关照啦。”

不同于未来在镁光灯闪烁的舞台和大银幕亮相时能穿透镜头的美貌,少年时期的陆让常年低着头,戴黑框眼镜,头发没有被好好打理过,偏长的刘海遮住了饱满的额头。

整个人像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阴影,走在路上都不会被人多注意一眼。

而朝汐和他截然相反,从入校以来就一直霸占年级第一的位置,十几岁的少女明艳又灿烂,照片长期出现在学校宣传橱窗上,整个学校高二的学生应该就没有不知道她的。

即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陆让,也曾数次在别人口中听过她的名字。

这样的人,对他说“久仰大名”,他本应该觉得虚伪和莫名其妙。

但不知道是朝汐的笑太有感染力,还是那一天的阳光太炽烈,让人恍惚了思绪,陆让垂着眼,竟不由自主地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朝、汐。

附中有座全市知名的图书馆,工作日只对校内学生开放。

陆让每周四下午的自习课都会去借书。他一向不喜欢与人交流,早就找好了图书馆里最鲜为人知的僻静角落。

这儿长期见不着阳光,木质书架都带着一点陈旧和潮湿的味道,让人像是置身在水汽弥漫的雨天。几米高的屋顶垂下来一盏橘色的吊灯,是这方小小天地里唯一的光源。

为了保护书本,书上不允许留下任何笔记,但是每本书旁边都设置了一个文件袋,读者可以随意从里面抽取纸张,记录下读书时的所思所感,如果有兴趣还可以把纸在放回文件袋中,和后面来借阅书的人交流感悟。

有人戏称这是附中“相亲角”,因为发展到后面,纸上就从正经的读后感,变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交友宣言:

“帅哥到此一游,留下他的QQ:334××××××。”

“恋爱选我,我超甜!电话180××××××。”

“听说喜欢看东野圭吾的书的女生颜值都很高,有没有美女留张照片?”

……

但这也仅限于一些热门的书籍,陆让看书就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东西,那些书甚至连留言都少得可怜。

开学第一周的周四,陆让去图书馆还那本《自私的基因》,顺带寻觅新书。选好目标后,他按惯例从文件袋里抽出了一张纸,这次的纸上却不是干干净净一片空白,角落处有一行清秀的黑色字迹:

“《自私的基因》看完了,我猜你下一本会看《人类简史》。”

无缘无故的一句话,看得陆让皱了下眉。事情过于巧合,难免让他怀疑这句话是写给他的。但留言的人没有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他摇了摇头,只当是陌生人的恶作剧。

然而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下一周的同一时刻,他又从新选好的书旁边的文件袋里,抽出了留下相同字迹的纸张。

“看完《人类简史》肯定要看《未来简史》呀!”

好像不只是恶作剧的范畴了。

陆让继续往下看——

“LR同学,如果我这次又猜对了的话,你能不能来图书馆一楼的冷饮店一趟,我请你喝奶茶哦。”

之前他还可以告诉自己是恰好书单重合,可对方这次写得这么清楚,点明从头至尾就是写给他的。陆让脸色立刻冷下来。

他虽然讨厌和人交际,但不代表被人“惹”到面前还要忍下去。

一进冷饮店,陆让就看见了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他的同桌,朝汐。

女孩子看见他丝毫不觉得意外,扬起笑靥,摇了摇手里的布丁奶茶:“还好没有白点。”

一句话就让陆让确定在纸上留言的人是她。

他眉峰攒起,语气不善,面色称得上凶:“为什么跟着我?”

说“跟”不太准确,但一时间陆让也想不到更为贴切的词。

朝汐没被他吓到,脸上笑意未减:“没有跟着你啊,这不是说明我们有缘分吗?”

或许是被他的目光盯出了几分心虚,朝汐又摸了摸鼻子:“……好吧,我向你道歉,这么暗戳戳地留言的行为是不太光明磊落,但是……”

“平时在班里你都不理我,”说到这里,她语气里有点小小的哀怨,“那我只能这样吸引你的注意了。”

朝汐认识陆让,比陆让认识她,要早得多。

大概是从高一下学期开始,朝汐发现自己经常和同一个人借一样的书。

光是这样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是某次无意间抽出了那个人留下的书评,她才开始对这个和自己的审美出奇一致的人产生兴趣。

“世界是一座巨大的坟场,而我只做守墓人,偶尔看月亮。”

孤独又冰冷的文字,却带了一点浪漫的色彩。朝汐说不清被哪个词戳中,但从此开始认真地看他留下的每一个字句。

后来的某天,她正好撞上陆让来还书。等他走后,朝汐拉过在图书馆当管理员的同学问:“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

同学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噢,是隔壁班的陆让,怪人一个,从来不跟人讲话的。”

再后来,隔壁班的怪人,变成了她的同桌。

说到最后,朝汐微微一顿,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久仰大名不是假话,我想认识你很久了。”

陆让从没听人剖白过这样的心事,脑海里一时间嗡嗡作响。他抬起头,对上那双乌黑莹润的眼睛,片刻后,嗓音生涩得像生平第一次对人做自我介绍:

“……陆让。陆地的陆,当仁不让的让。”

成为朋友的第一步,就是正儿八经地交换名字。

但朝汐和陆让对于交友的程序却存在着很大的分歧。陆让生性冷淡,身上不仅自带屏蔽装置,还要跟人保持距离,可朝汐天生就是要打破规则、越过距离的人。

既然把话都挑明了,此后再去图书馆,朝汐就直接帮陆让把他可能要看的书带回来。她同样很会为自己争取“回报”,晚自习陆让把课本竖起来,一个人在下面用手机看电影时,朝汐就会十分自觉地从他手里拿过一只耳机。

他们一起看的第一部电影是《海上钢琴师》,前一天晚上朝汐熬夜看了小说,一整天精神不济,电影看到一半,她就睡着了,耳朵里的耳机放着催眠钢琴曲。

陆让扭过头,看见少女趴在桌沿上,脸颊是微微的粉色,呼吸浅浅。教室的窗户开着,十月的夜风有点凉。他抿了抿唇,从桌洞里抽出校服外套,披在她身上。

他的动作已经尽可能地放轻了,朝汐却似乎还是感受到了,手指軟软地握住他的手腕,眼睛阖着,嘴里咕哝出一声撒娇一样的梦话:“好想吃小熊饼干。”

朝汐醒来的时候,教室里的人已经走了大半,包括陆让。

她耳朵里的耳机变成了一粒药丸状的耳塞,朝辞眨眨眼,低下头,课桌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放了一盒饼干,底下压着一张便签。

“教育超市里的小熊饼干卖完了,小猪说它也很好吃。”

还真是盒小猪饼干。朝汐眼睛弯成一双月牙,一边吃着饼干,一边在便签上写下回应:“小猪很好吃,但是好像没有我同桌可爱。”

第二天上学时,便签早就被每天第一个到教室的陆让收起来了。他一言不发,耳根却红了一片。

在朝汐眼里,陆让害羞的样子就更可爱了,让她一个根正苗红的三好少女都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想逗他。

陆让平时作息规律,保持一周一本的借书频率,朝汐则毫无自控能力,每次遇到好看的书都读得废寝忘食。图书馆里能借的书都被她借过一圈了,她偶然发现陆让会私下自己写故事后,就名正言顺地把他当成了催稿目標。

催稿的同时当然还要佐以车载斗量的彩虹屁。

其中一个每日必备项目就是请陆让给她签个名:“你以后要是成了大作家,签名都要靠抢的,作为你的好朋友、好同桌,我预定个几百份,不过分吧?”

为了堵住她后面更让人羞耻的话,陆让飞快接过她手里的笔,签好名。

陆让学过一段时间的书法,临过王羲之的字帖,写出来的是标准端正的行楷,只是每次写到最后,笔梢末端总是会习惯性地甩出一个小点。

朝汐掏出一面小镜子凑到他面前:“陆让,你看!”

他循声望去,巴掌大的小镜子里印出两张脸,靠得那样近,呼吸都快要连在一起。

紧挨着朝汐的半边身体像失去了知觉,女孩儿却对他的无措一无所觉,还企图伸手戳他的脸颊。

“你看你每次签名留下的那个小点,像不像你脸上这个小梨涡?”

陆让不爱笑,梨涡长在他脸上难免让人觉得暴殄天物,但朝汐觉得,就是这样才显得昙花一现的可贵。

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嘴唇不由得抿了抿,小梨涡恰巧露了出来。

朝汐惋惜不已:“如果镜子有拍照功能就好了,这么好看的陆让怎么能不留下一张照片。”

她好像对他的一切都有莫大的信心。

哪怕全世界都在纠正她的“错”。

陆让无意中曾撞见过一次朝汐和班上的女生聊天。当时是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室外下雨了,女孩子们扎堆在体育馆里热火朝天地聊八卦。

“二班的班长真的好帅啊!说他是校草没人反对吧?”

“打一架吧!我觉得体育班那几个男生更帅!”

“朝汐呢,朝汐选谁?”

陆让抱着篮球,正要推开体育馆的门,听到这句不禁停住了脚步。

“我啊,我觉得陆让比较帅。”

此话一出瞬间激起一片嘲笑:“朝汐你什么眼光啊!”

面容清秀的少女皱皱鼻子,嗤她们:“你们什么眼光啊!只有我,慧眼识珠!”

“我就觉得陆让最好看!”

他听见少女毫不犹豫的声音,像密密匝匝的鼓点一刻不停地在他心脏上敲击。

少年陆让,在十七岁那年,淋了一场雨,遇到了一个解不开的谜题。

“我和陆让还能有什么关系,高中同学咯。”

从自动售货机回办公室的路上,朝汐全程都在躲避小倾的围追堵截。

“不可能!我书读得不少,汐姐你别骗我!你和陆让之间那个氛围,怎么可能就是普通同学的关系,至少也要加个‘初恋’标签。”

眼看小姑娘要炸毛了,朝汐正儿八经道:“真的没什么,我连他的微信都没有。是,我是喜欢他,这么帅的大明星谁不喜欢?但现实就是高中毕业后,大家就散入人海各奔东西了。”

就像刚刚她还没来得及回应陆让,就有人发现了他的身影,尖叫了一声,立刻有人蜂拥而上,他们就很快又被人潮挤散了。

朝汐觉得自己并没有完全在说谎。

高考结束后,她跟随家人搬去了上海,报考的也是上海的院校。

陆让考上了全国最好的戏剧学校,要去往首都。

那时,在朝汐的想象中,未来她会是最优秀的记者,而陆让则会成为全国都闻名的大编剧。

毕业那年,七月的最后一天,她和陆让约好去爬市郊的许愿山。

许愿山不是山的原名,只是因为传言在山顶许的愿望都能实现,所以有了这么一个别称。

陆让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朝汐也不信这个,但面临分别总要有些仪式感。登上山顶的那一刻,她大声喊:“陆让会大放光彩,成为最耀眼的人!”

然后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等你的故事拍成电影的那一天,我肯定会包场支持。”

陆让这人一点儿也不循规蹈矩,别人把愿望喊出来,他偏偏许在心里。

朝汐故意逗他:“陆让,你好不讲义气哦。”

那时陆让刚做完近视手术,摘掉了眼镜,一双桃花眼透露出懵懂的色彩,“……怎么了?”

朝汐教他:“你应该礼尚往来,说等我成为金牌记者的时候,你会让我独家采访你。”

陆让很听话,脸颊现出了那个小梨涡,他说:“好,只让你采访我。”

没有什么“初恋”标签。

各自为王,顶峰相见,才是最适合他们的浪漫桥段。

虽然北京和上海也没有多远的距离,但朝汐害怕按陆让这种万物都不在意的性格,一旦分开,不知什么时候可能就连她这个人都忘了,于是约定好,他们每年都至少要见一面。

可没想到,最先食言的是她自己。

第一年,她加入了直系导师的项目,一整个假期都在外面风吹日晒,跑新闻,只来得及和陆让说:“下次再约!”

第二年,忙的人就换成了陆让,他投递的剧本被业内知名的导演选中。不仅如此,他本人身上独特的气质,和那部文艺悬疑剧本诡谲的神秘感融为一体,以至于在签合作协议时,对方一眼相中了他,问他愿不愿意尝试出演片中的男主角。

朝汐是第一个得知消息的人,她惊喜道:“去啊!当然要去!陆让,你相信我,你做什么都会很厉害的!”

听她这么说,视频那头的陆让就真的去做了。

大三那年,朝汐去美国交流了一整年,陆让奔波在片场,完成他的第一部电影。

他们像两颗频率不同的星星,一闪一灭,同时亮起的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后来,陆让凭借那部电影一炮而红。他似乎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短短几年,就攀升到炙手可热的地步。只要抬起头,她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看见他。

朝汐用了七年的时间证明,当年的她的确是慧眼识珠的那个人。

大四毕业季,是朝汐人生中最倒霉的一段时间。

论文被宕机的电脑吞了大,、实习报告丢了要重新填写、盖章,倒霉到连微信号被人盗了都只能排在最后。

好不容易处理完事情,腾出时间找回微信,才发现盗号的骗子把她整个好友列表都清空了。

挨个把人都加回来是个浩大的工程,所幸家人朋友们都对她惨痛的遭遇表示同情,过程还算顺利……除了陆让。

朝汐一共给陆让发过三次好友申请。

第一次是:你好,陆让同学,你的好友朝汐丢啦,快把她捡回去。

第二次是:朝汐大仙掐指一算,今天适合加我为好友。

第三次临近春节,她在申请好友的对话框里写:新年快乐,陆让。

虽然不免失落,但朝汐心里其实并没有怪陆让。

他不是科班出身,也不是有根基的童星,红得突然,伴随名气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质疑和恶意。

网络时代,隔着网线不知对方是人是鬼,谁都可以抄起键盘口诛笔伐,对压根不了解的人评头论足。陆让就曾吃过这样的亏,有人顶着他高中同学的名号,散播一条又一条莫须有的黑料。

不论真假,只要沾上“陆让”这两个字就能吸引来无数眼球,而将流量变现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那段时间,不常刷微博的朝汐都鏖战在给陆让“反黑”的第一线,可她的能力终究是有限的,帮不上多大的忙,最后还是靠陆让自己,用新一部创下票房纪录的电影说话,压下了一切无谓的纷争。

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他对他们这些高中同学避之不及,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说好的顶峰相见,她还在这里,他却早已去了离她很远,她怎么都走不到的那座山峰。

朝汐无奈地对自己笑了一下,在心里说“没关系”。

没关系,反正人生总是这样,分离才是常态。

她兑现了诺言,陆让的每一部电影,她都包场,一个人去看。

至于他那边——接受她所在电视台的采访,四舍五入也算是没有违背承诺。

知足常乐,朝汐最明白这个道理。

五点过半,临近下班的时间,朝汐处理完工作,终于能忙里偷闲拿出手机处理一天遗留的消息,界面顶端突然弹出了一个微博话题窗口。

话题叫#学生时代的秘密#。

每到五六月,这类微博总是层出不穷。十八岁的朝汐看见会不屑一顾,二十五岁的朝汐却兴致勃勃地点开了话题。

“秘密就是学校食堂的番茄炒蛋真的好好吃,我高中三年整整长胖了八斤!”

“我前桌的女生永远都不会知道,她丢的那些小皮筋其实都是被我藏起来了。”

“巧了,我是偷偷藏过我同桌的数学试卷,好傻啊,哈哈。”

……

朝汐眨了眨眼睛,忽然也想写点什么,刚打出一行字,办公室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汐姐!隔壁娱乐频道的负责人找你!”

朝汐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这样的情景。

陆让作为版税作家富豪榜的新晋作者,被她的财经节目邀请采访。

他俩表面上疏离,公事公办地提问、回答,实际上有心照不宣的默契,每一个眼神都知道对方的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下,传递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暗号。

可现实中,这样的机会真的砸到了她头上,朝汐反而有那么一瞬间感到无所适从。

“今天陆让过来,也只是跟我们商量了采访的主题和大致的内容。你应该也知道,他还从来没有接受过独家采访,这次的机会给到我们霖市电视台,我们一定不能错过。”

娱乐频道的负责人顿了下:“他那边表示不太习惯让陌生人来采访,你和他是同学,应该比普通人更熟悉……”

朝汐打断他:“这是陆让的意思吗?”

“嗯?”负责人不解。

“没什么,”朝汐垂眸笑了一下,“我可以幫这个忙。”

她告诉自己不要抱有太大的期待,可如果人能够时时控制自己的情绪,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

比如她心里会有一个声音说,陆让是为她而来的。

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可能性。

采访的时间定在第二天的晚上,朝汐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头一回连出门要穿的衣服都挑了半天,末了想了想,陆让连她上学时素面朝天的样子都见过了,还有什么不能看的。

进入采访间之前,她给自己做了无数的心理建设,可在看到陆让平静无波的表情时,胸腔里那些沸腾跳动的小气泡又一个个偃旗息鼓,安静了下来。

理想中的默契没有产生,在摄像机全方位地记录下,他们明明只隔了一个座位的距离,却像横亘了跨越不了的鸿沟。

采访一共不到二十分钟,围绕着陆让最新上映的校园题材电影展开,最后一个问题是:“陆影帝在学生时代,有印象特别深的同学吗?”

朝汐稳住声线,不敢表露出丝毫期待。

然后她就听见陆让说:“那时候我性格很独,没怎么和人交际。”

他言尽于此,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果然……

不应该抱什么期待。

朝汐想对自己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却怎么也扯不起嘴角。

这趟采访算是加班,结束时已经很晚了。收拾完东西,拒绝了同事一起去吃消夜的邀请,朝汐一个人慢吞吞地往外走,路过那排自动售货机时,她还是脚步一停,抬头看向那张陆让的海报。

不同于白天的热闹,夜晚这里人迹罕至,好适合酝酿一场眼泪。

可还没等她考虑好要不要丢人地为迟到七年才宣告BE(坏结局)的初恋大哭一场,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地“滴”了一声,弹出了她的微博特别关注。

“@陆让:#学生时代的秘密#十七岁那年,喜欢上了一个耀眼的人,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把她留在我身边。”

朝汐视线还模糊着,心脏却像被人骤然间握紧。她不敢置信地盯着屏幕,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刚刚的问题,我没有回答完。”

她蓦地转过头,有人逆着月光朝她走来。

“朝汐,从来都是你对我有信心,”他低下头来和她对视,“我没有这样的自信,所以,想再来确认一下。”

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确认什么?”

陆让说:“确认一下昨天上午是不是我的错觉,你是不是也有一点喜欢我。”

事情要追溯到什么时候呢?

当初的微信被盗事件影响的不仅仅是朝汐一个人。

那时陆让刚获得“最佳新人奖”的提名,算不上多么了不起的奖项,但给了陆让踏出一步的勇气。

他喜歡上了一个耀眼的人,所以要让自己变得与她相配,让任何人都不会质疑她的选择之后,才敢向她表明心迹。

他等了四年才等来这样一个机会,怕再迟一刻,她就要投向别人的怀抱,所以在向她报喜的时候,没忍住说出了那句:

“朝汐,我喜欢你很久了。”

可是一向秒回信息的朝汐,这一次却迟迟没有回复。他尝试着再发去消息时,发现自己已经被删除好友。

于陆让而言,这就意味着朝汐已经给出了答案。

这本来就是为了联系朝汐才注册的微信号,自那之后,他再也没登录过。

多么好笑的一场误会,却让他们分离了整整三年,一千多天的时间。

陆让唇角微动,像是笑了,又像在叹息:“你对我而言,怎么可能只是同学。”

她是照进他晦暗生命里的第一道光。

此时,他的光红着眼睛对他说:“陆让,那你知道我的秘密是什么吗?”

朝汐的秘密都藏在这些年的朋友圈里。

她还记得当初,第一次在图书馆看见陆让写下的句子。

“世界是一座巨大的坟场,而我只做守墓人,偶尔看月亮。”

于是她就把“月亮”作为他的代号,这些年每当想念他的时候,朝汐就在朋友圈发一个月亮。

好多人留言问过她是什么意思,她却缄口不提,因为这是独属于她的,最隐秘的秘密。

她曾看过一句话:在不见面的日子里,爱只会越加浓烈。

而这一刻,积蓄整整七年的情绪不讲道理地奔涌而来,冲得她眼眶酸涩:“陆让,我好想你啊。”

陆让屈指拭去她眼角的泪:“我就在你身边。”

朝汐将脸颊埋进他的胸膛,闷声说:“可我还是在想念。”

在想月亮。

在想天边月、眼前人。

在想我的陆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