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月曾经照古人:英国“大瘟疫”的记忆
2021-10-23张君言
张君言
一幅17世纪英国“大瘟疫”的复原场景:瘟疫医生在检查病患的腋窝,看是否患上了鼠疫。
英国自中世纪开始经常遭受瘟疫的袭击,14世纪的“黑死病”是人口死亡最多、对社会造成打击最大的一次瘟疫。之后,瘟疫(主要是鼠疫)不断,直到1665年。1665年暴发于英国伦敦的瘟疫史称“大瘟疫”(Great Plague),此次大疫之后,鼠疫从英国绝迹,再未出现,其原因至今众说纷纭。鼠疫虽然绝迹,但它曾经带来的那些伤痕长久而深刻地留存。在历史遗迹、文本记录和祖祖辈辈的口耳相传中,这些关于灾难的记忆难以磨灭,不仅有伤、有痛,也蕴含着坚守和新生。它们深深渗入历史之中,在人类的记忆中永恒。
“瘟疫之村”的牺牲与荣耀
“本乡已然成为各各他山,髑髅之地。若非尚余一些苟延残喘者,此地就会变为所多玛与蛾摩拉城的样子了。”这句饱含宗教典故的话语,出自1666年英国一位乡村牧师威廉·蒙佩松之口,他所描述的,正是当时处于瘟疫之中的埃姆村的骇人图景。埃姆村位于伦敦向南150英里处,被后世称为“瘟疫之村”,这并非耻辱之名,而是对人性光辉的纪念勋章。
埃姆疫情的开端,要从一批来自伦敦的布料说起。1665年8月,埃姆村的一位裁缝从伦敦订购了一批布料,然而此时伦敦城内的瘟疫正愈演愈烈,这批布料中恰好潜藏着被感染了的跳蚤。裁缝的助手乔治·维卡斯将受潮的布料放在壁炉旁烤干,无意中接触了跳蚤,不幸感染瘟疫。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早已在日常交往中将疾病传染给了村民们。这年9月7日,他在一场高烧过后离开人世,随之而来的是大批村民的病亡。突如其来的瘟疫很快在村内引起恐慌,少数有条件离开的村民抢先逃离此地,剩下的大多数人则纷纷求助于教区牧师威廉·蒙佩松和清教牧师托马斯·斯坦利。
蒙佩松在此地深孚众望。他年轻的妻子一度非常担忧,劝说丈夫带着自己和2个年幼的孩子一起离开。蒙佩松却表示,在“羊群”(即信众)最需要的时候,不应抛弃他们。作为此地少数的知识分子之一,牧师具备一些医学知识,并熟知历史上应对瘟疫的惯例。他明白,如果放任村民离开,非但不能减缓已有的疫情,反而会将它散播到周边村镇,引发更多惨剧。于是牧师决定说服村民留下来,进行自我隔离。
之所以能够成功说服村民,宗教感召和道德约束是重要原因。牧师劝说村民,如果擅自离开并传播危险,对于外面的人而言,是自私而残忍的。此外,蒙佩松写信给伦敦官方,索求当时最权威的瘟疫处方和药品,同时也致信德文郡伯爵,言明埃姆村自我隔离对于附近地区安危的重要性,请求伯爵保证食品、药品和其他生活必需品的供应。
牧师的信件几乎是埃姆村与外界交流的唯一途经,因为信件可以通过烟熏或醋熏消毒。在此后瘟疫肆虐的1年多时间里,埃姆村村民们信守约定,无一人离开。而事实上,他们如若趁着夜色离开,并没人能将其追回。埃姆村村民们封闭村庄,自我隔离,有效遏制了瘟疫的进一步蔓延。周边的村镇鲜有疫情,但埃姆村却为此付出惨痛代价——瘟疫在此地肆虐了14个月,前后共有260位村民死去,几乎占人口总数的四分之三,是同时期伦敦居民死亡率的2倍之多。
此后的300多年间,埃姆村在瘟疫中自我牺牲的事迹一直受到人们的感佩与怀念。如今,埃姆村专门建立了博物馆,每年都有来自全球各地的游客前來参观博物馆的陈列,游览村庄的历史遗迹,进而了解小小的埃姆村是如何在瘟疫史上占据独特地位,并成为一个崇高的文化符号的。
因瘟疫而去世的人的尸体被“倒”入公共墓穴。
埃姆村教堂和博物馆的展览留存着那段真实的历史。
埃姆村附近有一个特殊的墓地,一位夫人在8天内埋葬了自己的丈夫和6个孩子。
可惜的是,除了死亡名单和屋舍名牌上默然不语的名字,对于当时村民们生活的更多细节,我们则难以追溯——他们大多是文盲,无法留下文字记录,他们的所思所想湮没在历史长卷中,茫然不可考。饶是如此,我们仍能从埃姆村内的历史遗存之中,窥见村民们面对瘟疫时的行为活动,尝试重建他们的挣扎与坚定。
界石和蒙佩松井正是这样的所在。在决定封村之后,牧师带领村民们在埃姆村和相邻的斯通尼·米德尔顿村之间安置了界石。界石的表面钻有6个洞孔,里面盛满醋,村民们向外村换取物资时,会将钱币浸泡在洞孔中的醋里。在当时,人们普遍相信醋能够阻断瘟疫的传染。蒙佩松井也有类似功能,这口井位于埃姆高地一条孤零零的道路上。与醋一样,井水也被认为具有净化功能,可以涤净钱币。外界向埃姆村运送的食品、医疗用品等物资均留在偏远荒野的指定地点,埃姆村村民也在那里留下相应的钱款。在埃姆村村民自我隔离期间,他们与外界人们的守望相助是感人的一幕。
除了物质保障,精神支撑也发挥着巨大的力量。在自我隔离期间,在接踵而至的死亡与持续不断的恐惧阴影之下,村民们在牧师的带领下继续进行着规律而敬虔的宗教礼拜。为了减少瘟疫的传播,牧师将每周日的宗教礼拜挪至户外——虽然那时人们还不确定瘟疫的病因,但已有关于“糟糕的空气”的推测,认为人与人之间的密切接触是传染的风险因素。新的礼拜地点设在埃姆村南部一个狭窄的小山谷内,信众们在草地上或站或坐,牧师立于山谷北端一块巨大的天然岩石拱门处,布道声音清晰可闻。此处俨然成为了一座露天教堂,后来被称为库克利特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