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济:中国考古学之父
2021-10-22奚牧凉
奚牧凉
上世纪60年代初,李济在台湾“中研院”史语所做破损铜器粘合试验。图片|三联生活周刊
1926年3月,从太原一路南下的李济,在山西运城夏县西阴村,看到了这样的情景:“突然间一大块到处都是史前陶片的场所出现在眼前……”他们随手采集了86片,其中14片是带彩的。
中国人的考古之始
1926年的李济,虽然只有30岁,却已在清华国学研究院负责人类学、考古学课程,与王国维、梁启超、陈寅恪、赵元任并称“五大导师”一年有余。这一年的小年当天,李济离开北京奔赴山西,在介休考察窑房、对居民做体质调查,到绵山考察佛院,至临汾考察尧都……直至发现西阴村遗址后两天,李济才结束这次历时近两个月的调查。
未承想在归途中,李济患上了斑疹伤寒,返京后一病不起。李济家人又错信民间偏方,一度耽误了医治,李济险些病危。所幸赵元任的夫人断然做主,将李济送至协和医院,他才转危为安。大病初愈,西阴村的情景又在李济脑中浮现,病榻之上,他便开始为考古发掘做起了准备。
李济为何要发掘西阴村,如今已有不同观点。如考古史学者陈洪波认为,当时安阳殷墟已通过出土的甲骨文被确定为商代晚期都城,“西阴村所在的夏县是传说中夏朝王都的中心,李济看来想碰一下运气,看是否能够在这里找到夏的踪迹……”当时以顾颉刚为代表的“古史辨派”对先秦史抱有普遍的怀疑态度,寻找夏代的考古学证据,自此便成为当时乃至今天中国考古的焦点问题。但也有学者如北大的孙庆伟认为,李济是想通过调查和发掘史前遗址,回应安特生——这位瑞典的地质学家根据他1921年在河南仰韶村发现的彩陶,发展出结论:中国的史前彩陶与欧洲的史前彩陶相似,中华文明可能“西来”。当时中国学界自然无法认同这种观点,但因为尚未自己主持过考古工作,所以也拿不出可资反驳的实证。
此外,选择西阴村还有一些学术外的考虑。譬如梁启超向李济推荐山西,因为那里治安稳定;虽然到最后时任山西省长阎锡山没有回复国学研究院的公文,但山西内务署负责人被李济的诚意所感动,代表省长批准了发掘。此外,“史前遗址不含任何金属品,可以避免挖宝的怀疑”,“发掘的是过去不知名的埋葬,所以很少引人注目,可以减少公众反对挖墓的意见”,也成了选择西阴村的原因。
虽然最终李济在西阴村发掘短短两个月,既没有发现传说中的夏都,也没有发现中华文明并非西来的铁证,但发掘出的大量陶片与半枚茧壳等新石器时代遗物,仍可谓收获颇丰。只是当时国人还不能理解考古的意义,李济用了9辆大车、五六十匹马骡走了9天,才把60箱陶片运回北京。有人问:“花了这么多钱,难道就为了这些破陶片?”而有故作聪明者回答:“这些都是科学标本,运回北京化验后,可以提炼出值钱的东西……”
1929年,李济和董作宾坐压道车离开安阳。图片|商务印书馆
比發现的遗物更为重要的,是西阴村发掘为考古这门从西方引进的全新学科,在中国奠定了科学的方法。李济使用的“探方法”(挖8个2米见方的方坑发掘)、“三点记载法”(记录三维坐标)、“层叠法”(记录人工层位)等,都与如今国内外考古工作的方法一脉相承。
其实严格来讲,李济并非考古学出身。最初在“清华留美预备学堂”7年半,他就涉猎广泛,出任过清华演剧队队长,发起过砥砺品行学问的学生团体“新少年会”。到1918年他登上奔赴美国克拉克大学的客轮时,准备就读的也是心理学。待两年过去,他来到哈佛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时,研究方向才变为人类学。在美国,通过田野发掘获得研究材料的考古学,往往被视作人类学的一种研究方法、一个分支学科。不过李济的博士论文《中国民族的形成》虽然让李济成为中国第一个人类学博士、美国人类学会会员,但文中使用的知识与方法,仍是非考古学的体质人类学等。
只是李济从美国归来后,作为国内绝无仅有的人类学博士,很快就被中国丰富的考古资源吸引而去:1923年,他在新郑李家楼大墓小试牛刀,采集材料虽不足一个月,日后却做出了细致的研究——《新郑的骨》。及至西阴村发掘,李济已成长为当时中国当之无愧最专业的考古学者。1928年,他实至名归地加入由主张“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的傅斯年主持的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出任考古组主任,成为当时中国考古的实际领袖,并开始执掌后来被称为“现代考古学在中国系统展开之始”的殷墟发掘。
李济从美国归来后,作为国内绝无仅有的人类学博士,很快就被中国丰富的考古资源吸引而去:1923年,他在新郑李家楼大墓小试牛刀,采集材料虽不足一个月,日后却做出了细致的研究——《新郑的骨》。及至西阴村发掘,李济已成长为当时中国当之无愧最专业的考古学者。
殷墟考古的辉煌与艰难
从晚清在殷墟发现甲骨开始,殷墟就既成为中国学术界关注的热点,又成为各方势力盗掘的对象。傅斯年选择殷墟作为史语所乃至当时中国考古的主战场,当然有看中此地作为商代都城,有文字材料、年代明确、学术意义重大的考虑,但也有抢在盗掘者之前发掘以保护殷墟的目的。1928至1937年,史语所先后在殷墟发掘15次,几乎全考古组齐上阵,声势之浩大,在1949年前的中国考古史上无可匹敌;发现的宫殿、宗庙和帝王大墓,则将3000年前商王朝的辉煌背影从无到有勾勒而出。
考古工作新鲜而神秘,影响力随即扩散至圈外。1930年李济在济南出席一场新闻发布会,闻讯而至的记者和当地文化人把大厅围了个水泄不通。自由提问中,记者直接抛出了考古和盗墓有何不同的问题。李济的回答,可谓殷墟发掘方法的概括:“考古不是挖宝,因为在我看来,对于增进我们关于历史的学问来说,地下的瓦砾骨头与黄金珠宝并无区别。”“(盗墓贼)之卑劣采集手段,导致广大公众对古器物之出土地点、层位及连带关系无从得知,而此种知识乃为进一步系统发掘所必具备……科学发掘之结果,不仅能以古代遗址及遗物之科学价值取信于公众,并能促进对其施加必要保护,并传布科学考古学知识之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