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归山海 守护化永恒
2021-10-22晋聪聪牛晋艳
文/晋聪聪 牛晋艳
落日似乎在金红色的彩霞中滚动,然后沉入阴暗的地平线后面。通红的火球金边闪闪,迸出两三点炽热的火星,于是远处天际暗淡的轮廓便突然浮现出连绵不断的浅蓝色线条。
日落跌进迢迢星野,人间忽晚,山河已秋。细数着自己转来心内科重症监护室的日子已有两月余,那天夜班上新转入了一位气喘吁吁的“重量级”患者,庞大的身躯近乎把整张床都占得满满当当,大嘴张开不断用力地喘着粗气,再典型不过的急性病容中夹杂着明显的焦灼。对他而言,令我们最为深刻的印象便是“39岁”“196斤”这两个数字和随之匹配的床旁堆满的各式治疗设备,有主动脉球囊反搏仪、体外膜肺氧合、血滤机、呼吸机、除颤仪和堆满架子的输液泵注射泵,还有四处都紧包的约束带,老师跟我心领神会地彼此相视了一眼。
刚住进来的那几天,他对自己的各项治疗都十分配合,让大家觉得就是一个乐观中年大叔,甚至称呼再年轻点有时候都叫他大哥哥。或许是心内科监护室里禁止所有患者携带通信设备的缘故,这里的大多数病人都是处于绝对清醒状态下,难免会感觉独自在病床上躺着的百无聊赖和充斥着的孤单感。身处的陌生环境和自身心境的双重冲击下,格外想家或是想念亲人也变成了多数病人躲不掉的一段特殊光阴。而他的确是个逢人便能侃侃而谈的人,对着隔壁床甚至对面床的大爷也能聊出共同语言来,总放在嘴边爱问的便是:“我这没什么大毛病,怎么国庆前也能出院了吧,正好趁这个时间回家陪陪媳妇儿和俩孩儿。”隔壁床病人情况稳定转出后,他醒着的时候便依旧气喘吁吁地睁大眼睛一直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或许是若有所思,又或是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打发在这里百无聊赖的光阴。每天下午四五点钟是监护室里病人跟家人视频通话的时间,每到这时候他无疑是最亢奋的那个,总是有说不完的叮咛和嘱咐。而对于我们而言,每次视频结束后,最怕面对他的是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出院。因为对于他目前的病情和家属强烈要求等情况而言,我们也只能含糊其辞地婉言答复。但眼见着身边的病友都不断好转去了普通病房,他从前那份心态也跟着变了。住在这里的时间久了,他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也渐渐地消耗着他原有的那份耐心与乐观。
某天晚上八点多钟,本来打算睡觉的他突然鼻子、嘴巴里开始出血,紧急抽血化验等待结果和进一步处理的同时,他开始反复地用手中的纸不停地擦涌出的血丝,起初的安抚还勉强有些效果。但随着出血症状没有得到明显缓解,他逐渐烦躁和不安起来。数日来积攒的这份焦虑终究还是爆发了。他把含在嘴里的止血棉球吐得满床都是,使出浑身解数想去挣脱身上的约束,不停地叫嚷着要出院,甚至拿自己庞大的身躯试图抗拒一切想要接近他的人,他开始拒绝各种治疗。由于病情原因无法使用镇静药物的他,只是一直在歇斯底里般地吵闹谩骂着,后而开始一直叫嚷着“二毛,二毛……”折腾了很久还是没能安静下来,由于不知道他心心念念要找的“二毛”是谁,无奈之下,深夜我们只得通知他家属过来一趟。
听到敲门声,我打开门迎面跑上来的是一位看起来端庄温柔的年轻阿姨,确认身份后我递给了她一次性隔离防护用品,她急切地询问着丈夫现在的情况,告诉我接到医院电话后刚把两个孩子暂时托付给亲戚看顾后就立马赶过来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口中总念叨的“二毛”,一个看起来身形有些娇弱的中年女人。
当她走进来看到在病床上带着各种管路四处挣扎和近乎歇斯底里的丈夫,她上前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轻轻地为他拭去了额头上的汗,摸着他的头温柔似水般地说了句:“你的二毛来了,你不是答应过我乖乖听医生话的吗?”只见此时的丈夫回过头呆呆地盯着看她,那份躁动瞬间消去了大半,我们惊讶的同时,都有些后悔没有早点把他老婆叫过来镇住他。这晚,她一直站在他床边寸步不离,时而用温柔的手轻轻地安抚躁动不安的他,反复劝他清醒点配合治疗,让他认清楚自己现在是病人的身份。一番折腾和安抚后,或许是累了,在“二毛”陪伴下他终于缓缓地睡着了。她起身,我们以为是看到丈夫情况稳定了要走,却是走到跟前问我们:“护士,我能不能留在这儿,还是放心不下他,我想留下来陪着他多待会儿可以吗?”得到许可后,她安静地站在他床前,用自己那双瘦弱的双手抓着他粗壮的手,听着他此起彼伏的鼾声,寸步不离地守了一整夜。直到他清晨再次醒来睁眼,看到自己的“二毛”竟然在身边,眼神里满是诧异。她主动打趣说道:“现在睡好了吧,还认识我是谁吗,知道自己昨晚干什么错事了吗?”似乎有些残存记忆的他,此时面对妻子的质问像极了犯错了害怕被打的小孩子,只是默默低着头,不吭气。
在她的悉心守护和安抚中,他的神志比先前清楚些了,情绪也平稳了许多。我们也都跟着松了口气。本以为可以就这样继续平稳地维持现状,现实却总有很多意料之外。又一个凌晨五点,他猛地挣脱身上的约束拔了身上的电极片和中心静脉管路,甚至想自己下地出院。正当所有人试图再次安抚他的时候,他的生命体征指标开始出现异常,整个人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一番紧张的抢救后将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为了确保他情绪平稳配合治疗,她还是一次次强烈要求陪在他床前。
在上有创呼吸机机械通气的那几日,每日都能见到她在他床前忙碌着的影子。一边忙碌,一边自言自语地跟他聊天,她说:“你安心在这里治病,家里的老人和小孩我都会照看好的,你快点好起来我们这个家才有盼头。”有时候,她对着他总是说着说着就暗自流泪了,满脸憔悴、深情地望着病床上的他。透过她的眼神,我也第一次深深体会到了那份坚定、无助与无尽绝望交织在一起的感觉,鼻子一阵发酸。她每天总会在清晨第一缕阳光升起的时候,拿出曾经他写给自己的一封情书,开始模仿着曾经的他一字一句地重新念给他听,念完后总会先细心地为他刮着新长出的胡子;她会拿出手机给他翻看着家里老人和孩子最近的照片,让病床上与死神对抗的他心中少一些牵挂;她会在他睡不着的时候给他讲故事,她的手轻轻地在他的胸前缓缓拍着节奏哄他安静地进入梦乡。在他睡着的时候,她又总是小心翼翼地起身,贴心地为他擦拭身上的汗,为他间断按摩被约束的身体;他难受躁动的时候,她总会摸着他的头柔声细语地安抚着他所有的不安与焦虑。数不清的日夜里,在这份超乎常人的耐心和悉心守护下,或许他听到了她趴在耳边的告白,人机对抗明显减轻了许多,各项生理指标再次恢复平稳。数不清多少个漫长夜晚,她始终在床前守护着他,不曾间歇。
但某个深夜他的病情还是不受控制地突然急速恶化了,开始陷入深昏迷,怎么都叫不醒。接踵而来的是血压一直下降,心率也在不停地掉,所有的升压药仿佛一瞬间都对他失效了。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想让鲜活年轻的生命就这么陨落,一直坚持着抢救,但结果却仍旧让人遗憾,直到心电显示最终变成一条冰冷而醒目的直线,他永远地离开了。转身的刹那,我从声嘶力竭、放声痛哭的人里看到她已然崩溃到泣不成声,只是浑身瘫软地趴在他床前,颤抖的双手死死揪住那恐怖的白色床单,满脸憔悴地用那早已哭湿的双眼凝尽满是落寞地望着床上冰冷的爱人。那一刻,我们都再也没忍住,一起红了眼眶。
每个人都有要守护的东西,原来就算尽了力,有些东西仍会发生改变,但就算看不到曾经熟悉的身影,就算相距再远,那颗永恒守护的心依然炽热。纤尘不染,只是一种清纯的牵挂,却总是能够直抵内心深处,不离不弃。